等老太婆走了邱萍很得意地说：“怎么样，一下子就把保险任完成了。”文亮说：“你这可有点连哄带骗的意思。”邱萍说：“那有什么时候办法，我们还不是被逼的。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文亮的任务一直拖着，他想这次大不了就排个倒数第一，是待岗还是下岗，总会有个说法。
第二天，老太婆的女儿同老太婆一起来到储蓄所要求退保。邱萍刚开始还顶着说不能退，那女人也是个厉害角色，拍着柜台嚷起来，说是要告到上面去，又说要找媒体来曝光。文亮息事宁人，让邱萍给小张打电话，小张很快来了，办理了退保手续。女人还不依不饶，告诉她妈妈以后别来这里存钱，拿着钱走了。邱萍说：“气死我了！”文亮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有点脾气，像我这样的，脾气都给磨没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邱萍说：“老徐，我觉得你太面了，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文亮说：“我一个银行小职员，敢跟谁发脾气？当男子汉也是要有实力的。”
文亮本打算这次完不成任务就下岗算了，他有点厌倦了储蓄所的工作。加之每天下班后，肩周、颈椎处隐隐作痛，这让他觉得意气消沉。记得以前在储蓄所上班，坐一天跟玩儿似的，可现在坐一天就不像原来那么轻松了，他觉得自己的状态是大不如前。而且这么坐下去，好像把下半辈子都可以看到底，这让他有些气馁。
这天，周梅玉从支行开会回来后，对文亮说：“小徐，你也真是的，自已把任务完成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还准备在会上挨批评呢，这回好了，咱们所的任务都完成了。”文亮愕然：“完成了吗？我不知道呀。”心里明白过来，一定是吴卉帮自己完成的。回到家对吴卉说：“你帮我完成了任务，也跟我说一声呀。”吴卉说：“我是看你急不急，你可真沉得住气，就不怕下岗。”文亮说：“我正想银行把我给开了呢。”吴卉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离开银行能干什么？”文亮说：“我每天上班很郁闷，实在不想再这么混下去。”吴卉说：“要不我找行长帮你调个岗位。”文亮说：“我的事你少管，这跟本不是调岗位的事。”
储蓄所装修完了之后，文亮他们搬进新装修的所里，比原先宽敞明亮了许多。这天，鲁行长带着几个人下来检查工作，吴卉也跟在里面。文亮和邱萍当班，文亮起身打开铁门让行长一行人进来，他觉得有些尴尬，不敢看吴卉的眼睛。鲁行长向同来的一个人介绍：“这是离市中心最远的一个所，这周围也没有别家银行，要是拆了有些可惜。”又对文亮说：“小徐，跟你们所长周梅玉说，这个季度要加油，省里有精神，余额不足2000万的所都要拆。”文亮只能点头听着，邱萍说：“我们这周边也没什么大企业，人家市内存钱又觉得这边太远了。”
这时候，有储户来存钱了，文亮和邱萍这才坐下来办理业务。鲁行长一行人呆了没五分钟就驱车离开了。邱萍说：“老徐，你刚才也不跟你老婆打个招呼。”文亮说：“有什么好打招呼的，天天见面。”邱萍说：“听说吴主任马上要升副行长了，有这事吗？”文亮心里一惊，问：“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邱萍说：“是昨天周梅玉跟我说的，鲁行长要调分行去了。你真的不知道，你们家吴卉不跟你讲这些事吗？”
下班到家，吃饭的时候，见文亮沉默不语，吴卉说：“今天我本来不想去，是鲁行长让我去的。”文亮说：“我理解，跟领导下来检查也是你的工作嘛。”说完又是闷头吃饭。女儿上小学了，已经会察言观色了，见爸妈脸色不好，也是一声不吭地乖乖吃饭。
还是吴卉打破了沉默说：“咱俩应该沟通一下，你不能什么事都这么闷着。”文亮想了想说：“听说这回行里又有买断的政策，我觉得再在银行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觉得这次是个机会，我想买断走人。”吴卉问：“那你买断了想干什么？”文亮说：“还没想好，先买断了再说。”吴卉说：“我不同意。”文亮说：“我的事你管不着。”吴卉说：“怎么管不着，你也不想想，你现在出去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现在正经大学生出来都不好找工作，你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又没有文凭，难道以后让我养着你。”这话刺激了文亮，他把饭碗一推说：“不行咱就散伙，反正我以后是死是活绝不连累你。”吴卉说：“好呀，你竟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我这么努力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男子汉，今天才算看明白，心眼恁么小，见不得女人比你强。”
女儿看爸妈越吵越凶，吓得哭了起来。吴卉忙放下饭碗带女儿去阳台哄了一阵，争吵才没有继续下去。吃完饭，吴卉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文亮独自在家洗完碗，走进书房，打开台灯，坐在书桌旁想抄两首唐诗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可是几首诗抄完，依然是心烦意乱，无法平静，看时间还只七点不到，他决定到爸、妈那边去转转。
坐上公交车，文亮看车上只有不多的几个乘客，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们每个人是否也有不为人知的烦心事，文亮猜不透，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每个人都是平静的。又一想，别人看自己，不也是很平静吗。其实大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如果深究下去，谁的背后不都是隐藏着一连串的故事吗？他或她父母是谁，如何出生，如何长大，遇到了哪些人，经历了哪些事，爱过谁，恨过谁，为什么来到这城市，又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这些事一层层追查下去，都够写一本书了。这么算起来，自已这点小烦恼又算得了什么，放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里面，也只是沧海一粟了。
文亮在车上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发现自己坐过了站，连忙下车，发现是到了步行街钟楼一带。文亮就沿着步行街往前走，这条街跟十多年前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街道两边新起了很多高楼。钟楼依然矗立在那里，只是经常走走停停，像个年迈的老人。以前的钟楼储蓄所被商店柜台所取代，以前的农机储蓄所的地方重新起了一栋高楼，下面也全都做了大型商场。没人知道以前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和发生的那些事，就像我们无法了解一百年前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生活细节，都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了，文亮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走进银行大院，文亮摸黑上了二楼。走进家门，家里的情形总是那么一成不变。老妈坐在沙发上边打毛衣边看电视，老爸则似睡非睡的歪在那里，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煎中药的气味。老爸前些时又中过一次风，身体更差了，这些时在吃中药。老妈问：“亮亮，你来了，静静没一块来？”文亮说：“吴卉带她去姥姥家去了。”又问：“丽丽呢？”老妈说：“跟同学出去玩去了。”文亮陪爸、妈坐了几分钟，就进到里间屋去了。
文亮坐到桌前，打开台灯，找来纸笔，在纸上写下“买断申请书”五个字，就呆呆地望着白纸发呆，真的要结束自己的银行生涯吗？十八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环境，年青的徐文亮写下在银行上班第一天的日记，怎么一转眼间自己就变成一个中年人了呢？文亮拿起桌上的镜子，端详了一下镜中的自己，这是一张略带沧桑的脸，曾经的青春飞扬已经在岁月中消磨殆尽了，再看看微微隆起的小腹，文亮叹了一口气，真恨不得时光倒流，让那青春岁月重新来过一遍。
“陶原，陶原。”文亮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地冲着楼上喊叫，他起身走到阳台上，见楼下马路边路灯下两个小青年正在喊叫。陶原是五楼陶主任的儿子，前些天文亮还见过他，这小子长大了倒不爱理人。只听楼上的陶原应了一声“来了。”文亮在黑暗中点了一支烟，趴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两个年青人。一会儿，就见陶原下楼走到那两个年青人身边，三人嘻嘻哈哈互相拍打着，，之后就往文化宫方向去了。文亮一直看他们从视线中消失，这才掐灭了手上的烟头，嘟囔了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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