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子一靠近,简常睿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简常睿忍不住微微皱眉看着她。她醉眼惺忪,站都站不稳,脸上红得像要滴血一般。看样子,她喝了不少酒。
简常睿淡淡地将她的手拨开,说:“小姐,抱歉,我在上班。请你找别人吧。”说完便要走。
女孩在他身后尖叫:“你别走!我不要听老头子的话,我不要和那个什么简家的继承人培养感情!”
简常睿听见“简家继承人”这几个字,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回头问:“什么简家继承人?”
那个女孩打了个隔,有些口齿不清地嘟囔着:“还有谁,简文峰的儿子,简常睿啊。他从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出现过,一定是个丑八怪。我爸爸看上了他家的钱,逼着我去接近他。”说完她不屑一顾地笑了笑。
简常睿眯着眼说:“既然他都不在公共场合出现,你要怎么接近他?”
女孩往后倒了倒,险险地才稳住了身子,踉踉跄跄地走到沙发上坐下,说:“简文峰昨天宣布说,简常睿满20岁时会现在公司董事大会上,正式开始参与家族生意。”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竟然睡着了。
简常睿心里一凉,满20岁,那就是过完年的第一次董事大会,离现在只有半年时间了。父亲如此大张旗鼓地对外宣称,是因为父亲确信他一定会乖乖地回去。父亲如此笃定,只有一个可能,父亲已经抓到了他的弱点。
简常睿一阵心慌:难道是甘霖?他脸色发白,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打开门,跑了出去,连衣服都没有换,便骑车拼命地往甘霖家里赶。到了院子外,他把车往墙边一扔,便跑进了院子,在院子里大声叫着:“甘霖,甘霖!妮妮!”
今天是周六,甘霖应该在家。可是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出奇,他的呼唤声只有簌簌的风声回应着。简常睿更慌张起来,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索着:父亲一向不择手段,如果父亲发现他紧张甘霖,应该会拿甘霖来要挟他,暂时不会伤害她,所以甘霖现在还是安全的。
简常睿气得眼发红:他放着大少爷不做,忍受着当招待被人呼来喝去的不甘,忍受着当服务生被人时不时揩油的羞辱,就是为了自由自在,清清白白。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什么自由,什么清白,都不重要了,只要甘霖好好的。
他咬着牙,叹了口气,在手机上拨了简文峰的电话。身旁忽然伸出个小头来,看着他的手机,问:“父亲?这是你爸爸吗?”
简常睿看着面前的小脸呆了一呆。
简常睿脸上出现少有的呆滞表情让甘霖也有些意外,她也傻傻地看着简常睿。
简常睿回过神来,掐掉电话,一把抱住她,说:“你去哪里了?”
甘霖忽然被简常睿抱住,羞得红了脸,低下头说:“我在隔壁啊,蕊姐姐家。”
简常睿松了口气,放开了甘霖,说:“妮妮,你听我说,以后如果有奇怪的人找你,你就赶快打我电话。”
甘霖眨眨眼睛疑惑地问:“哦,为什么会有奇怪的人找我?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简常睿慢慢地边想边说:“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想送一个生日礼物给你,所以今天就早些回来带你去买。”
甘霖兴奋地说:“真的吗?我要什么都可以吗?”小脸上满是喜悦和期望,完全没有注意到简常睿并没有回答她第一个问题。
林墨染正好回来,听见了甘霖的话,忙咳嗽一声,提醒自己的女儿不能这么失礼。
甘霖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睁大了眼睛,满是期望地等着简常睿回答。
简常睿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当然。”
甘霖满眼放光地说:“我只要你明天不上班,陪我去一个地方。”
简常睿愣了愣,问:“你要去哪里?”
甘霖雀跃地叫道:“你答应了?太好了。去哪里明天再告诉你,现在保密。”
简常睿失笑,暗想:好吧,就让她卖个关子。
2.银杏林
简常睿一大早就被甘霖拉了起来。他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么早就把自己拉起来,看来今天一定有很远的路程要走。
甘霖看上去心情很好,一早上都笑眯眯的。
简常睿眼角瞟到甘霖弯弯的眼睛,心里也很高兴。
吃过早饭,甘霖就催促着简常睿出门。简常睿将这个月的工资抽出一半,悄悄地塞在桌上的盘子下,然后跟在门口激动得直蹦的甘霖出门了。
他们坐车再转车,又走了很远的路,折腾到中午,才终于到了。原来甘霖要去的地方是市郊一个大银杏林。
现在已经入秋了,银杏林的叶子全都黄了,风一吹,树叶沙沙的响。鲜黄色的树叶像一把把精致的小金扇,映着秋日灿烂的阳光,在蔚蓝的天空中飞舞。树叶飘落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柔软炫目的地毯。
甘霖欢呼着跑到树林中,把自己扑倒在厚厚的树叶中,开始在树叶中撒欢打滚。简常睿看着眼前的美景,凝神地站了一会儿,便被疯够了的甘霖拖去,按在树下坐着。
甘霖笑眯眯地拿出一大堆画具,说:“你坐好了,不要动,给我做一会儿模特。”
简常睿无奈地说:“小姐,我们跑了这么大老远就是为了画画啊。”
甘霖脸微微红了红说:“这里不美吗?我算好了这几天这里的树叶要黄了,所以才带你来的。”
简常睿嗤笑了一声说:“那就好好欣赏啊,干什么要花时间来画画?”
甘霖小脸忽然黯淡下来,不出声了。
简常睿怕她不开心,忙说:“你画吧,画吧,今天你生日,干什么我都依你。”
甘霖又高兴起来,开始动手画画。
简常睿一路走来有很辛苦,在暖暖的阳光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银杏树下坐着穿白色衬衣的少年,阳光从稀稀疏疏的树叶中漏了下来,在他身上投下了斑斑点点的光影。干净的脸在明暗交错间更显得白皙精致。他的眼睛轻轻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羽毛一般的阴影。偶尔有一片鲜艳的黄色树叶从树上飘落,顽皮地擦着他的脸和修长的手指落在他身上,像是树叶也忍不住想要轻吻他一般。
甘霖停下了手,望着简常睿,满是笑意的眼渐渐沉寂,透出几分哀伤来。她低声喃喃地说:“睿,我知道,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也许,你有一天会悄悄地离开我,就像你突然出现那样。所以我想画下你,留给自己做纪念。也许……”她红了眼,低下头。
简常睿已经醒了,他听见了甘霖的自言自语,心忽然微微地痛了起来。他假装还在熟睡,眼角却悄悄地湿了。他很想立刻站起来,跑过去伸手抱住她,低声安慰她说:“不会的。我会留在你身边,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可是他不能,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便会被迫离开她,被推到那个黑色的大染缸里去,变得面目可憎,铁石心肠。他不能,也不舍得让甘霖这么纯净的小精灵,也被他拖累了,染黑了。他想她一直这么干干净净的,做他的天使,即使不能呆在他身边也好。
甘霖收好了画画的工具,走到简常睿身边,摇着他的手臂。
简常睿假装刚刚醒过来,睁开眼,略微定了定,才问:“画好了?对不起,我睡着了,这里真是舒服。”
甘霖笑眯眯地点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说:“嗯,我们回去吧!天不早了。”
简常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叶子,说:“你的画呢?我看看。”
甘霖脸红了红,把画藏到身后,说:“别看了,我画的不好。以后等我画得好了,我再画给你看。”
简常睿笑了笑,没有再逼她,而是和她顺着林间的小路,开始慢慢地往回走。树叶在脚下发出刷刷的响声,在寂静的林子里回响。不时有鸟儿被这声音惊起,扑棱棱地飞走了。
简常睿忽然问甘霖:“妮妮以后打算干什么?”
甘霖停下来,兴奋地说:“我想做个建筑师。如果我有钱了,我要在这里。”她指了指银杏林,眼睛发亮,接着说:“盖一栋小别墅,别墅前种满薰衣草,和妈妈、和你住在这里。那我就能天天都看见所有我喜欢的东西。”
简常睿停下了脚步,侧头看着甘霖。
甘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什么了。脸立刻红到了耳根。她忙低下头,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简常睿站在原地,心事重重地看着甘霖瘦小的背影。
3.英雄
简常睿平平淡淡地上班、被骚扰、下班,一个月又过去了,日子平静得让他都有些心慌:为什么父亲还不行动,他在等什么?
简常睿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担心和忧虑,在甘霖面前不敢显出一点来,每周照常接送甘霖。可是今天,他在门口左等右等,甘霖都没有出来。
这时甘霖的一个同学跑来对他说:“甘霖今天掉水里了,现在在医务室呢!”
简常睿一听说甘霖落水了,吓了一跳,忙吧自行车放在路边,朝学校里面跑。他一边小跑着一边问路找到了医务室。
简常睿推开医务室的门时,甘霖正坐在检查用的台子上,晃着腿笑眯眯地喝着牛奶。看见简常睿来了,甘霖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扔掉了手里的空牛奶盒,跑到简常睿身边说:“睿,你来了。我正准备走呢!”
简常睿捉住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甘霖脸色有些苍白,精神还好,应该没有大碍。简常睿松了口气问:“怎么回事?刚才我校门口听说你落水了?”
甘霖得意地说:“我今天救了一个人哦。今天大扫除,我负责扫湖边的树叶。有个男生跑到湖边捡球,不小心踩着岸边的草一滑,掉到深水区里。我看见他在水里扑腾,就跳下去把他捞上来了。这是医生奖励我的。”她指了指牛奶盒。
简常睿微微皱起了眉,柔声说:“周围没有别人吗?以后如果再有这种事情,你就大声呼救,让男生去救人好了,你不要去冒这个险。”他顿了顿,说:“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甘霖抱着简常睿的胳膊说:“当时不是情况紧急周围又没有人吗?放心吧,我游泳很厉害的!我还救过蕊姐姐呢。有次我们去水库边划船,船翻了,是我把蕊姐姐救上来的。”甘霖连比划带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简常睿渐渐沉下来的脸。
简常睿冷冷地说:“既然这样,你怎么在医务室里面?”
这时医生走了进来,对简常睿说:“你是她哥哥吧?”
简常睿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医生就开始数落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太不注意了。她本来就贫血,听她说她今天还来例假了。不但不注意休息,又去大扫除。大扫除也就罢了,出不了人命。她竟然又跳下那么深的水去救人。这种天气,她这种状态,很容易在水里抽筋或者晕厥的!还好啊,她是救人上了岸才晕的,要是真晕在水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你一定要好好的管管她。”说完,医生还很不满意地看了甘霖一眼。
甘霖站在简常睿身边悄悄地朝着医生使劲的摆手使眼色,医生没有理她,哗哗地说完就走了。
甘霖心想,完了,简常睿啥都知道了,自己刚才还想打马虎眼混过去,不让简常睿知道这些事情。
简常睿想想甘霖在冰冷的水里晕厥过去,无人施救的情景,不由得头皮发麻。他转头眯眼睛盯着甘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你怎么敢?你怎么能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甘霖往后缩了缩,低下头,小声磕磕巴巴地说:“你别生气,我今天是有些不舒服,可是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她们已经派了个最轻的活给我了。刚才救人的时候,周围确实是没有人,我总不能看着他淹死吧。我小时候老搬家,没什么朋友,我怕她们不理我。”
简常睿见她还有那么多理由,更是气得语塞,他瞪着甘霖道:“你!?”
简常睿知道这里是重点中学,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像甘霖这种平头百姓,又是单亲家庭的孩子,难免会受欺负。只是让他生气的是,别人欺负她也就算了,她怎么自己也这么实心眼地任人欺负!
简常睿见商凝头发都还没有全干,耷拉着头,像是个才淋过雨的小猫一般可怜,也不忍再责怪她,只能紧抿着嘴瞪着她。
甘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简常睿说:“我饿了!”
简常睿微微叹息了一声,这小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甘霖没等简常睿再说什么,便拉扯着他走了。
4.遗嘱
回家的路上,甘霖靠在简常睿的背上,小声地说:“睿,今天的事情能不能不告诉我妈妈?”
简常睿闷闷地答了一声:“嗯。”
甘霖不敢告诉简常睿,把那个已经昏了的男生托上岸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力气爬上来。她在水里被冻得全身脱力,拼尽了全力才揪着岸边的水草,不让自己沉下去。当时她觉得身子越来越冷,眼皮越来越沉,手也越来越不听使唤,抓不住滑溜溜的草。如果不是心里还想着妈妈和简常睿,她当时一定会放弃了,松开了手,那么现在……还好,有人及时赶了过来,把她拉了上来,把他们送到了医务室。
甘霖不敢说,她害怕简常睿会生气,害怕他会因为这个,嫌她麻烦,离开她家。
甘霖窝在简常睿的背后,低声地唤了一声简常睿:“睿……”
简常睿又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甘霖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今天在水里脚抽筋或者晕过去了,那我就……你会不会怪我,以后会不会想我?”
简常睿一听,心像是被人戳了一下,狠狠的痛了起来。他立刻刹住了车,一只脚支在地上,回头看着甘霖,皱眉生气地说:“不要胡说。你真是!”
甘霖见他脸色不好,忙咧嘴一笑,微微撅着嘴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你能不能帮我照顾我妈妈。”她垂下眼帘,说:“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过分。不过我实在是没人可以托付了。我……”
她抬眼看了看简常睿,转眼看向路边笔直的白杨树,有些忧伤地说:“那天,就是下雨那天。我妈妈虽然没有告诉我她去了哪里,不过我知道她是去看爸爸的墓,然后去医院了。她身体其实一直不好,可是她从不肯和我说。那天她说要出去几天,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又要去医院。你又那么晚都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里,越等越害怕,所以我就跑出来在路边等你,我只是想快点看见你。”
简常睿眼睛有些酸胀。他怕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忙转回头看向远处,开始继续骑车,一边用力地踩一边说:“既然放心不下我们,你就更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你的妈妈你自己照顾,而且,”他顿了顿,说“而且你还要照顾我。”
这些日子,简常睿一直苦恼彷徨着的问题忽然有了答案。其实不管父亲怎么做,只要他接手当家了,做什么生意可以由他说了算。他没有必要纠结于这一点。而且,现在他有了想要留在身边保护的人了。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受任何委屈都没有关系。
简常睿忽然觉得霍然开朗,他回头对甘霖笑笑说:“妮妮,你最想要,平常又买不起的东西是什么?”
甘霖有些转不过弯来。简常睿刚才还被气得脸色发青,怎么转眼又高兴起来了?她望着简常睿俊朗的笑脸,有些眩晕,有些发痴,傻傻地回答:“啊……啊?”
简常睿回过头去,抬头看着红得似火的晚霞,说:“是啊,我发了工资,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甘霖也开心起来了,忘了今天的事情。她开始拧着眉想要什么才好。甘霖想了一路,快到家时才怯生生地说:“我可以要一部自行车吗?”
简常睿点点头,说:“好啊,不过家里不是已经有一部了吗?”
甘霖微微红了脸说:“二手的就行,不会超过200块的。我只是想,如果还有一辆自行车,你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地骑车送我,我可以自己骑。”
简常睿一边把自行车放好,一边看着甘霖说:“怎么啦?是不是有同学看见我骑车送你,笑话你了?”
甘霖忙摇了摇手。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些女孩第一次看见简常睿的情形。等简常睿走后,她们围着她,红着脸,两眼放光的七嘴八舌向她打听简常睿的事情。甘霖抽了抽嘴角,嘲笑的倒是没有,嫉妒的却很多。甘霖拧着眉说:“我只是看你太累了。”
甘霖的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得粉嘟嘟的,小嘴微微地撅着,带着几分无奈和淘气。简常睿见了,忍不住低下头,伸出手托着她的脸,用拇指指腹轻轻蹭着她的脸颊,满是宠溺地轻声说:“傻瓜,我能给你更多。”
简常睿想了一夜,一早就起来了。他对甘霖和林墨染说自己去酒店了,然后却骑着车来到一个建筑工地外。他低着头在工地外徘徊。背影很是落寞,孤寂,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简常睿的眼角瞥见了远处角落里闪现的黑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些天连母亲都不曾有一个电话给他,一定是父亲被父亲禁止了。现在能赌的就是谁的心更狠了。
简常睿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走近了工地。他哀求工头,然后工头指了个搬砖的工作给他。他在工地里整整干了一天,弄得一身的泥泞,手也磨破了。傍晚时,简常睿拿着可怜的工钱,脸色发青地从工地里出来。他被晒了整整一天,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他揉着酸痛的肩膀,叹了口气:“就看明天了。要是再多折腾几天,我怕也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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