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夜深人静,你不想睡觉,我想睡觉。”
他拨了琴弦两下,摸摸被子里隆起的地方,道:“晦气,大好的才思被你这个蠢材给打断了。算了,我也睡觉吧。”被子中有女人的娇笑声。
我的脸一红,又道:“任大将军说,请你明晚一定要去他府中参加宴会。”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你转告他,本公子要巫山云雨会,没工夫欣赏他的冷脸。对了,隋国的使臣他可要保护好,万一在江州有什么闪失,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日晚上的宴会在任忠的大厅举行,任忠坐在主席位,硬把我让到客席的第一位。两排的矮几,每人面前都摆满酒肉和一柄特殊的小刀,据说可以用来挑烤鱼中细密的鱼刺。任忠的话不多,江州的其他将领倒十分健谈。因为任忠脸色不错,人人都很放松,不长时间,宴席之上就欢声连天。这种轻松的氛围,让我真不敢相信这是在江州前线,仿佛人人都认为隋军不可能攻下长江。
有人谈起三国之时,吴国大都督周瑜以五万水军独抗曹魏二十万大军,一把火把曹军烧得哭爹喊娘。我听得入迷,原来水战中有这样的传奇故事,那么周大将军呢?他是不是也能象数百年前那位周郎一样杀败隋军?那么我可以在新的传奇故事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任忠忽地发话了:“周仲安怎么没来?”
我回过神来道:“他好象说要去什么山什么云什么会。”
旁边一个将领吐出一根鱼刺:“呸!巫山吧!”
“好象是的。”
席上爆发出一阵狂笑,任忠在笑声中喝道:“来人!给我去驿站把周大公子请来!他要不动,就给我连人带床一起抬过来。本大将军就不信,他周某人拿着皇命就敢在江州压本将军一头。”
我有点好奇,等了一会,果然见十来个士兵抬着一张大床健步如飞,来到门外禀报:“大将军,周大人请来了!”
周仲安穿了一身白色的袍子,也亏了他,躲在被子里脚上还套了棉套。他摇摇摆摆的走进来,大声道:“仲安拜见大将军!大将军,您这次可把我的血气打断了,回头护送隋使的责任,还请大将军多多担待!”
任忠嘴角藐视的一笑:“怕什么!我派一队军队护送你们!”
“好!”周仲安拍手道:“诸位做证,这个担子下官总算可以放下了。”他东张西望,眼睛和我一对上,就大笑道:“我们家的笨笨小艺在这里,我和你一起坐。”他穿过人群,硬是挤到我身旁盘腿坐下,侍侯的家人只得在我旁边为他塞了一个矮几,端上酒菜。
当席上的讨论渐渐发展到陈国和隋国的关系时,有人开始说隋军如果要侵犯陈国会从哪里动刀,我心中想了一千遍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为什么我们不主动出兵,先打隋军呢?”
席上安静下来。人人都望着我,仿佛我的脸上长出花来。周仲安坐在我的身旁,他专心致志的对付面前的一条烤得焦黄的武昌鱼。可是其他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任忠才冷冷的道:“想北上?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骑兵呢?陈国没有这么多骑兵。”
我看看众人,他们却在等待我的回答。我硬着头皮道:“骑兵可以训练。”
席上开始有声音了,一个将领道:“那么马匹怎么办?哪里有骑兵冲锋的马匹?”
我惊讶的道:“可以养马呀。”
席上议论的声音更大了,周仲安把一块鱼肉的刺挑干净后,一边乐滋滋的品尝,一边将右手搭到我的肩膀上:“罗艺,不要尽说傻话。陈国哪里有北方那种良马?岭南的马匹可以运输,却不耐冲刺。隋军不但自己的马匹好,还可以购买大宛良马。”
我又是奇怪:“我们可以想办法从北边运马啊。通过海船从高句丽运马,然后在南方配种,我小时侯看过突厥人给马配种。当然野马和家马交配后质量会下降,但是肯定比本地马更好。”
众人都盯着我,似乎我说了什么无法原谅的傻话。周仲安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他抓住我的胳膊笑得浑身都在发抖:“是,是,是,马是纯种好,人是杂种妙!”席上顿时大乱,仿佛什么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笑得人歪酒倒。连任忠阴沉的面色也一扫阴霾,嘴角露出奇怪的笑容。
我一个人呆呆的看着大家的狂欢,忽地明白周仲安那句“人是杂种妙”骂的是我。我气愤愤的推开周仲安,就想起身离席。他却死死拽着我的袖子不放:“别跑啊,跑了就无趣了。”我猛地抽出手,只听“呲拉”一声,袖子断了:“老子要去小解,你再不放手,我就拉在这席上。”
任忠终于也大笑起来:“仲安,别拦他。”见任忠笑了,席上笑得更欢了,一个将领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罗艺,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什么时候配一群好马出来?”
我大步走到门口,忽听任忠沉声道:“罗艺,本将军决定放一群小马驹给你培训,希望你能把他们培训成铁血之军。”
笑声立止。我顿住脚步,任忠的神情很严肃。其他人的眼中都是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悯。我猜测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却没有再追问。
深夜,我一人躺在塌上,军宴的事情还让我心中不愉快。门“呀——”一声被推开了,我惊讶的从榻上坐起,见周仲安裹在袍子里,摇摇晃晃的走进来:“让让,我挤一挤。”他突然钻进我的被子,让我好半天说不出话。他笑道:“好温暖的地方,就是有点脚臭。”
我恼火:“你不是和美女同床吗?怎么到这里来?”
“被几个狐狸精采阳补阴,我受不住了。身子冷,到你这个火炭身边来取暖。”
他把脚伸到我胸膛上,我握了一下,一阵冰凉,忍不住道:“你的脚怎么和娘们差不多,这么冷。”
“嘘——”他低声道:“我自小体弱,冬天屋里烧满炭火也暖不了身子。”我在他的脚心捏了几个穴位,捏了一刻钟,他舒服的出了口长气:“罗艺,你这个北蛮子,还真有点门道。”他道:“今晚,我靠着你睡吧。”
我厌烦:“睡那头去,不要把嘴巴对着我,你有口臭。”
他偷笑:“不是口臭,是口毒。”
被子里钻进一个冰凉的周仲安,我还是很快迷迷糊糊的入睡了。忽然,有什么东西踢了我胸口一下,我一惊,恼怒道:“你有毛病啊,为什么踢我?”
他的声音有些懒:“我睡不着,想和你聊聊天。”
我没吭声。这个人又无聊又口毒,我才懒得和他聊天呢,到时候被他抓住什么话柄,不知道要被嘲笑多少次。他似乎并不在乎我的冷淡,却只管自言自语:“我爹的左眼是怎么没的,你知道吧。”
“听说了一点。”我道,“还不是很清楚。”
“十六年前,齐国要吞并大陈。那场大仗杀得长江水都红透了。爹的左眼就是那时没的。如果不是秦旭临阵倒戈,率军投诚陈国,还不知道谁死谁活呢。”周仲安翻了下身,慢悠悠的道:“你没有看到那场大战,杀到最后,人人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齐国固然是精锐丧尽,陈国的魂也几乎散了。白日你说要北伐,大家笑话你,不是他们胆小,着实是南北之战教训太沉重。大家宁愿守住长江,也不愿意北进面对强隋的铁蹄。”
我回想白日的情景,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秦旭就是秦太傅吧,他为什么要临阵倒戈?”
“秦旭是个汉人,但他的前妻是齐国的贵族,她的家族卷入到宫廷斗争中,被灭了门。家人带着他三岁的小儿子秦彝连夜逃到前线,这才逼反了秦旭。”
寥寥几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那,皇上现在很器重秦太傅?”
“皇上?”周仲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嘲笑的意味:“皇上一向宽宏啊。秦旭入陈,先帝亲自做媒,将谢家三小姐许配给秦旭。对了,你知道吧,我娘亲就是谢家大小姐。我家和秦家倒成了亲戚。”
我暗自琢磨,周仲安又踢了我一脚:“想什么呢,小胡人?”
我道:“那你的两个兄长又是怎么回事情呢?”
“六年前,父亲一心北伐。结果兵行半途,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先帝强行命后援撤军,大军被周国的军队割断。大哥是战死的,死的时候,尸体几乎不完整。二哥也是战死的,不过他是战死在水中,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们是双生子,生于同时,死于同时,只有十六岁。”
我的背上有些发冷,周仲安的声音听起来象半夜的鬼魂:“天哪——”我抽了口凉气:“周大将军不是伤心死了?”我想起大将军素日的面容,万万没有料到他平静的神态下隐藏着如此深重的痛楚。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周大将军怎么会选中我做他的副将呢?我这个人又傻又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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