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昏君不值得保护。”我的语调还是保持平静:“不管你承不承认,我觉得投降隋军都比回大陈好多了。”
秦彝快被我气疯了。他在堂屋中间乱转,口中念叨着:“难怪任大将军说胡儿难信!难怪萧大将军说不可信胡儿!罗艺,罗艺,你真的要投降隋国?”
我呆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冷笑道:“你出尔反尔,杨素恨不能把你碎尸万段!你率军投降,只怕不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叫道:“老杜,你把袁笑天带上来!”
秦彝吃惊的看着袁笑天:“这是谁?”
我笑对袁笑天:“我想投降大隋,秦彝将军说大隋不会接纳我,你觉得呢?”
袁笑天狂喜,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好啊!好啊!罗将军弃暗投明!越王一定欢迎!”
我点点头,转向秦彝:“他是越王的谋士之一。”
秦彝默默的瞪着我,他的眼睛里开始充血,象一头即将发狂的野兽。我等着他动手,可等了一会儿,他却渐渐安静下来:“小珠子呢?”
“你想见她吗?”
“对,我要见她。”
我把秦彝带进内室,蕊珠正坐在里面刺绣。她抬头看见自己大哥的时候,有些惊讶和欢喜。我道:“蕊珠,大哥要我们和他一起回大陈。但是我不能答应他。”
“罗艺,我想单独和我妹妹谈谈。”
我退出内室,守在门外。一开始听不清楚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后来秦彝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小珠子,你也这般糊涂!什么丈夫是天?我告诉你,如果你丈夫错了,你就不能偏帮他!”
“丈夫是你们选的,一切都是你们定的。昨日你们说他是大陈的栋梁,今日你说他要做可耻的叛徒。生是你们,死也是你们。”蕊珠的声音很冷淡。
“你恨我们,是不是?”秦彝的声音很痛苦:“你恨爹娘,你恨得宁愿远离家园,是不是?”
“妹子谁都不恨。一定要说恨,我只恨自己不过是颗棋子吧。”
过了一会儿,秦彝从房内走出,他的脸上充满了悲愤和迷惑。他断然道:“我现在就走!”
我拱手:“一路保重!”
秦彝突然落泪:“罗艺,你,你一定要善待小珠子!你发誓!”
“我发誓!”
秦彝的骑兵走得很急!即使这样的急行,回去的路上也会遇见隋军的拦截。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到南徐州。按照任忠的特色,他一旦撤军就会比兔子还逃得快,哪里能顾及其他人。我命令军队集结到齐长城以北,这不是玩笑,隋军一旦歼灭陈军,就会围攻上来。
雨下得很大。不知道秦彝究竟怎么样?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风雨中挥舞着双锏?我的沉思没多久,杜名又来报:“罗将军,周公子来了。”
周仲安和他的十八灰衣骑士越过隋军的防线,天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到了齐长城下面。他昂着头,头发已经被雨水淋湿:“罗艺!罗艺!快出来!”
我骑上马,独自走出长城的城楼。
“我遇见秦彝了,他说你要投降隋军!”
他的马在原地兜圈子:“别犯傻了!和我回大陈!”他举起一卷文书,“你仔细看看!”
我接过文书,那是卷羊皮书,有着杨素的命令,“捉拿罗艺,格杀勿论!”周仲安伤感的看着我:“你不可能一次再次地愚弄他们!罗艺!他们都是凶残的虎豹!和我回大陈,罗艺!大陈才是你的家!”
我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仲安,还记得你的两位哥哥怎么死的吗?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冷笑道:“你明白什么?”
“当年周大将军力主北伐,可是先帝听信谗言,都说大将军要谋反,自立为君主。先帝表面上睿智宽容,照旧命令大将军撤军。大将军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不得不中断北伐。任忠为了消灭大将军的势力,不惜将你的两位哥哥扔在前线,抢先退走。他们孤军无援,只能战死沙场!”
望着周仲安,他一向狡诘的双眼中第一次出现焦虑。那是种无法把握命运的焦虑。
“我不会让同样的故事重演!”不知道为什么,我格外的冷静。我知道,周仲安已经无法控制我了。或者他其实从来没有控制过我,有一个孤独的、倔强的恶魔潜藏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要打回幽州,我要成为幽州的主宰。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拉回我的决心,即使是周仲安。
“罗艺!”周仲安的头发很湿,在雷雨中他象一个孤独绝望的少年,他真好,永远象个十六岁的少年:“你如果不回师陈国,隋的军队迟早会包围堵截你,你后面没有援军,前面都是敌人,一定会战死在半途上。”
我微微一笑:“隋的军队早就往长江集结了,幽州一直是他们最薄弱的地方。大陈才是他们的肥肉,幽州不是。”
周仲安也笑,我看出他的笑容中缺少了平常的自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熟悉周仲安呢?但是他并不真正熟悉我。他总以为自己的智慧高我一等,他总以为我是他身边那个听从他指导的杂种,他总以为他可以决定我的命运与前途。我暗暗叹息:仲安,你我终究要决裂。
他有点哆嗦,雨水实在太大。我催马靠近他,把军斗蓬披到他身上,他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罗艺,隋军并不愚蠢,你这么直道上行,他们即使布重兵到长江,也一定会重新调军来围堵你,你不可能杀过青州、沧州进入幽州。但你回师入陈,却可以和任将军的队伍共同消灭长江下游的隋军。那时,陈国的第四位上柱大将军,就是你!”
我再笑:“如果,我告诉你,我对陈国的上柱大将军根本没放在眼里呢。”
周仲安瞪着我,仿佛他第一次认识我,他的眼睛中似乎要滴出血来。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这个样子,我有着说不出的兴奋,但又有一种难言的刺痛。仲安和周大将军不一样,大将军才是真正了解我的人。而仲安,我很喜欢他。我喜欢那些自信而骄傲的人。我一直把他当作兄弟,他和蕊珠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是,现在,我必须割舍他了。我要和蕊珠一起飞向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
周仲安悲哀的摇摇头,他取出那把随身携带的铁琴,弹奏出一首婉转哀怨的乐曲。我听着听着,想起这是谢悠远在我的婚宴上演奏的曲子。他漫声道:“这首曲子叫孔雀东南飞,讲述一个女子被迫和她心爱的男人分离的故事。孔雀东南飞,孔雀东南飞,想我南朝,数百年经历多个朝廷更替,但是富裕江南,终究靠长江保存下来。诗词歌赋,绘画雕塑,稻米桑织,哪一样不是凝聚着上千年的心血。”
琴弦突断,他伏到琴上放声大哭。我见他如此悲伤,只道他因为我不肯回师大陈,所以难过,便想找点话语来安慰他。他自己却收住泪声,冷然道:“即使大陈的天空注定要塌下来,即使倾我一生之力,也要保住南朝上千年的心血传奇。”
我看他神色清冷,仿佛发下一个很重大的誓愿。我素日只知道他是个狂放骄傲的男子,今日才发现他的面具下面那颗异常坚毅的心灵。我的弯刀突然跳起来,我拔刀冲马,这瞬间,那十八灰衣骑士同下杀手!
周仲安已决心杀我!
我不会坐以待毖!我挥刀,刀锋卷起雨水,射向四面的杀手!来不及了,雪杀一声长嘶,我翻身滚落泥地,雪杀被十八把刀同时插入!我怒喝,左脚一蹬,刀锋卷向最靠近我的一名杀手。他来不及从马身上拔出刀,身子还倾斜着,被我一刀断成两截!我飞身上马,抡起那半截身子阻拦两名杀手的刀锋!他们不忍再伤同伴,两人同时缓刀,我怒喝一声,催马快进,一刀就砍掉其中一人的脑袋,马身回转,另一刀却砍下一条胳膊!剩下的十五人被这惨状震惊,他们忘记了大雨之中是不能稍有懈怠的。我转马再冲刺,左右横劈,两把刀同时落地,雨水中溅出火光!
我冲出杀手群,弯刀架在了周仲安脖子上:“仲安!你不该低估我!”
周仲安转向我冷笑:“你动手吧!我不能杀了你,已经无法回大陈向我爹覆命!”
我摇头:“我不杀你!和我一起走吧!仲安,我们一起打下一个全新的天地!”
他蔑视着我,一口唾沫飞到我脸上:“叛徒,你算什么东西!”
我没有擦脸,雨水早就冲刷了我们所有的情谊,如果我们曾有过情谊的话。“你们怎么回去?”我转向那些灰衣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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