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草-四个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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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话一直围绕着那些未被识破的和未受惩罚的犯罪行为展开。每个人都轮流发表着自己的看法:班特里上校,他那胖胖的和蔼可亲的太太珍妮·赫利尔,劳埃德大夫,甚至还有年长的马普尔小姐。没有开口的恰恰是大家认为最有发言权的那位。亨利·克利瑟林爵士,苏格兰场的前警监,静静地坐着,捻着他的胡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摸着他的胡须,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亨利爵士,”班特里太太最后说道,“如果您什么都不说的话,我可要嚷了。真的有许多的犯罪行为逃脱了法律的惩罚吗?还是根本就没有?”

    “您可以想象一个报纸上的标题,班特里太太。‘苏格兰场再次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接下来就可以列出一长串的未解之谜。”

    “我想,这类案件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吧?”劳埃德大夫说道。

    “是的,正是如此。成百上千的案件被侦破,罪犯受到了应有的惩处,但却很少被报导和宣传。但这并不是我们眼下讨论的重点,不是吗?未被发现的犯罪事件和未能解决的犯罪事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指的是所有那些苏格兰场从未听说过的案件,那些甚至都没人知道曾发生过的案件。”

    “我想,这类案子应该不会很多吧?”班特里太太说道。

    “不多吗?”

    “亨利爵士!您不会说有很多吧?”

    “我认为,”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地说道,“应该非常多。”

    这位可爱的老小姐,带着那种老派的、从容不迫的姿态,以一种极为平和的语气阐述了她的看法。

    “亲爱的马普尔小姐。”班特里上校说道。

    “当然啦,”马普尔小姐说道,“很多人都有点笨。笨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发现。但也有很多不笨的人,除非他们有根深蒂固的道德准则,否则只要想想他们能干出来的事,你就会不寒而栗。”

    “没错,”亨利爵士说道,“很多人一点儿也不笨。许多案件被侦破都是因为一点小小的纰漏,而每一次我们不禁都会想,要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破绽,又有谁能发现呢?”

    “可那就太严重了,克利瑟林,”班特里上校说道,“真的太严重了。”

    “是吗?”

    “你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啊!这当然很严重。”

    “你们说有些罪行没有受到惩罚,可真是那样的吗?它们可能没有受到法律的惩处;但法律之外还有因果报应。虽说恶有恶报这话已经是陈词滥调了,但依我所见,这句话绝对是千真万确的。”

    “也许吧,也许吧,”班特里上校说道,“但那并不能改变问题的严重性……呃……严重性。”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

    亨利·克利瑟林爵士微微一笑。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毫无疑问都跟你的想法一样,”他说道,“但是你知道吗,重要的不是谁有罪,而是谁无罪。几乎没有人认识到这一点。”

    “我不明白。”珍妮·赫利尔说道。

    “我明白,”马普尔小姐说道,“当特伦特太太发现包里少了半克朗的时候,受影响最大的是那个每天来打扫卫生的女人,阿瑟太太。特伦特一家自然认为是她干的,但他们很好心,知道阿瑟太太有一大家人要养活,丈夫还酗酒。因此,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他们对她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了,当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不再把房子交给她管理,对她来说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变故;其他人也开始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结果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原来是家庭女教师干的。特伦特太太在镜子里看见她溜进了房间。这纯属巧合,但我宁愿称它为天意。我想,亨利爵士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大多数人只对谁偷了钱感兴趣,结果发现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干的,就像侦探小说里写的那样!而真正受这件事影响最大却是可怜的阿瑟太大,但她什么也没干。您说的是这个意思吧,亨利爵士?”

    “是的,马普尔小姐,您准确地诠释了我的意思。您举例提到的那位清洁女工还算走运。她还是被还以清白了。但有些人却不得不终生遭受不公平的怀疑。”

    “您是不是想起了某个案子,亨利爵士?”班特里太太精明地问道。

    “实际上,班特里太太,的确如此。那是一起很奇特的案子。那是一起我们相信是谋杀、却永远无法证实的案子。”

    “我猜是投毒,”珍妮怔怔地说道,“某种不留痕迹的毒药。”

    劳埃德大夫不停地扭动着身子,而亨利爵士摇了摇头。

    “不,亲爱的小姐。不是那种南美印第安人的神秘箭毒!我倒希望是那种案子。不得不说,我们遇到的这个问题要平凡得多,实际上太平淡无奇了,因此我们几乎无法找到真正的肇事者。一位老先生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脖子,这是一件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不幸事故。”

    “那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谁知道呢?”亨利爵士耸了耸肩。“也许是有人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也许是在楼梯口拴了一根细线或者绳子,事后又小心地收了起来?我们永远不得而知了。”

    “但您还是认定那……嗯,不是一次意外,是吧?为什么呢?”大夫问道。

    “那就说来话长了,但是……是的,我们非常肯定那不是一场意外。就像我说的,根本没有可能找到真正的肇事者,因为证据太薄弱了。但这个案子还有另外一面,那才是我要讲的。要知道,有四个人与此有牵连。其中只有一人有罪,而另外三个则是无辜的。除非查明真相,否则那三个人将一直生活在可怕的被人怀疑的阴影中。”

    “我看,”班特里太太说道,“您最好给我们详细讲讲是怎么回事。”

    “没必要长篇大论,”亨利爵士说道,“不管怎样,开头那一大段可以一笔带过。故事涉及一个德国的秘密社团‘施瓦茨之手’,克莫拉阵线[1]的后继者或者说思想类似的组织。他们从事有组织的敲诈勒索和恐怖活动。这类组织在战后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蔓延。无数人成为了他们的牺牲品。官方的努力收效甚微,因为这些组织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而且几乎无法找到敢于背叛它们的人。

    “在英国,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个组织;但在德国,它却令人闻风丧胆。这个组织最终还是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这多亏一个人的不懈努力,那就是罗森博士,他曾经是一位非常杰出的秘密特工。他打入该组织,成为其中的一员,并渗透到了他们的核心层。我必须说,他在捣毁这一组织的行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但是这么一来,他变成了众人瞩目的人物,明智的做法是离开德国,至少得离开一段时间。他来到了英国,而柏林警方则给我们写信说明了情况。他曾来见我,并与我进行了一次私人会晤。他对自己的处境完全持一种超然物外、听之任之的态度。他很清楚将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们会找到我的,亨利爵士,他说道,‘我毫不怀疑这一点。’他身材魁梧,头脑清晰,声音低沉,只有一点点喉音能让你判断出他的国籍。‘那是意料之中的事。那无所谓,我有准备。我接受这项任务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那个组织已经无法再组建起来了。但是有许多团伙成员仍然逍遥法外,他们会采取唯一的报复手段,要我的命。那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尽可能晚一点。您知道,我正在收集和编纂一些非常有趣的材料,它们是我毕生工作的总结。我希望,如果可能的话,我能够完成这项工作。’

    “他只是轻描淡写、寥寥数语,语气间却充满了庄严,对此我只有敬佩之情。我告诉他说我们会严加防范的,但他却对我的话不屑一顾。

    “‘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找到我的,’他重复道,‘当那天来临的时候,您不必过分自责。我相信您已经竭尽全力了。’

    “他随后谈了他的计划,这计划再简单不过了。他打算在乡下找一座小屋,在那儿他可以安宁地生活,并继续他的工作。最后,他选中了萨默塞特郡的一个名叫金斯格纳顿小村子,离那里七英里有个火车站。除此之外,与世隔绝。他买下了一座迷人的小房子,经过一番翻新改造之后,心满意足地住了下来。和他一起住在那座房子里的还有他的侄女格里塔、一位秘书、一个已经忠心耿耿地跟了他近四十年的德国女佣和一个干室外杂活兼花匠的本地男人。”

    “四个嫌疑人。”劳埃德大夫轻声说道。

    “完全正确。四个嫌疑人。这之后的事没什么可说的。五个月的安宁生活之后,灾祸终于发生了。一天早上,罗森博士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直到半小时后才被发现,发现时他已经死了。事故发生的当时,格特鲁德太太正在厨房里,她说,门关着,她什么也没听见;弗罗莱因·格里塔说她正在花园里种某种鳞茎植物;那个花匠,多布斯,正在花园中的小茶棚里喝着他的午茶——他是这么说的;那个秘书外出散步去了,还是一样,独自外出,没人能够证实。没有人有不在场证明,没有人能证实其他人的话。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可能是外面来的人干的,因为在一个像金斯格纳顿这样的小村子里,一个陌生人是绝对不可能不被注意到的。房子的前后门都锁上了,家里的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钥匙。因此你们看,范围就缩小到了那四个人身上。但是每个人看起来似乎都无可怀疑。格里塔,他亲哥哥的女儿;格特鲁德,忠诚服务了四十年;多布斯,从未离开过金斯格纳顿;还有查尔斯·坦普尔顿,那个秘书……”

    “对了,”班特里上校说道,“他怎么样?在我看来,他似乎是最可疑的人。你了解他吗?”

    “正是因为我了解他的情况,我才把他完全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至少当时是这样的。”亨利爵士低沉地说道,“知道吗,查尔斯·坦普尔顿是我们的人。”

    “哦!”班特里上校相当震惊地说道。

    “是的。我要派个人在那儿,但又不想引起村里人的关注。罗森也确实需要一位秘书。我就让坦普尔顿去干了这个活儿。他教养良好,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另外他还是个干练的家伙。”

    “可是,那么,您怀疑谁呢?”班特里太太一头雾水地问道,“他们看起来都那么……哎,不可能。”

    “是的,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你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弗罗莱因·格里塔是他的侄女,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姑娘,但战争已经让我们无数次地看到了兄妹、父子反目为仇的例子。那些最可爱、最柔弱的姑娘们能做出最耸人听闻的事来。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格特鲁特,谁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原因这么做呢?也许只是与她雇主的一次争吵,在四十年的忠诚服务之后,这股怨恨可能会不断加深。那个阶层的年长的妇女们有时有着惊人的怨恨。多布斯呢?能不能因为他与这家人没有联系就把他排除在外呢?考虑到钱就不一定了。多布斯完全可能被收买。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定从外面传来了某个口信或者命令。否则怎么会有那五个月的安宁?不会的,那个组织的成员一直在活动。他们只不过是还不确定是罗森背叛了他们,他们一直等到他的背叛行为已经确定无疑才动了手。于是,他们给他们在那个家里的卧底送去了指令——就是,‘格杀勿论’。”

    “太阴险了!”珍妮·赫利尔说着打了个寒颤。

    “但那个指令是怎么传进来的呢?那是我一直试图弄清楚的一点,也是解决难题的唯一希望。那四个人中肯定有人以某种方式与外界联系过。不允许延误。我知道他们的规矩,命令一到,必须马上执行。那是‘施瓦茨之手’的规矩。

    “我开始了深入的调查,调查详尽到了可笑的程度,你们可能会大吃一惊的。那天早上都有什么人进入过那座房子?我一个也没漏掉。这儿是名单。”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纸。

    “肉贩子,送来了一些羊颈肉。经调查属实。

    “杂货商的助手,送来一袋玉米粉、两磅糖、一磅黄油和一磅咖啡。经调查属实。

    “邮递员,带来了:寄给弗罗莱因的两份宣传单;寄给格特鲁德的一封来自本地的信;寄给罗森博士的三封信,其中一封上贴的是外国邮票;寄给坦普尔顿的两封信,其中有一封也是外国邮票。

    亨利爵士停了下来,从信封里抽出一打文件。

    “你们可能有兴趣看看这些东西。它们都是相关人员交给我的,或是从废纸篓里翻出来的。不用说,我们找专家鉴定过它们是否用了隐形墨水等手段。没有那种刺激的情况。”

    大家围拢在一起看那些信。那两份宣传单分别来自一个苗圃园主和伦敦一家有名的毛皮公司。寄给罗森博士的三封信里有两份是账单。一份寄自本地,是关于花草种子的;另一份是伦敦一家文具公司寄出的。寄给他的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My Dear Rosen-Just back from Dr Helmuth Spath's.I saw Edgar Jackson the other day.He and Amos Perry have just come back from Tsingtau.In all Honesty I can't say I envy them the trip.Let me have news of you soon.As I said before:Because of a certain person.You know who I mean,though you don't agree.–Yours,Georgine.[2]

    “坦普尔顿先生的信里有一封也是账单,你们已经看到了,是他的裁缝寄来的;另一封是一位在德国的朋友寄来的。”亨利爵土继续说道,“不幸的是,那封信他在出去散步的时候撕掉了。最后,我们看看格特鲁德的那封信。”

    Dear Mrs Swartz,-We're hoping as how you be able to come the social on friday evening,the vicar says has he hopes you will–one and all being welcome.The resipy for the ham was very good,and I thanks you for it.Hoping as this finds you well and that we shall see you friday I remain.–Yours faithfully,Emma Greene.[3]

    劳埃德大夫看完这封信后不觉莞尔一笑,班特里太太也是一样。

    “我觉得最后这封信可以排除在外。”劳埃德大夫说道。

    “我也这样想,”亨利爵士说道,“但我还是证实了的确有一位格林太太和一次教堂联谊会。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你们知道的。”

    “我们的朋友马普尔小姐就经常这样讲,”劳埃德大夫微笑着说道,“您走神了,马普尔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马普尔小姐开口说道:

    “我真是太笨了,”她说,“我刚刚在纳闷,寄给罗森博士的那封信里,‘Honesty’的那个H为什么要大写?”

    班特里太太接过了话头。

    “确实是的,”她说道,“哦!”

    “是的,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注意到这一点的。”

    “那封信里有明确的警告,”班特里上校说道,“我第一眼就看到那个了。我注意到的东西比你们认为得要多。没错,一个明确的警告……针对谁呢?”

    “那封信有一点很奇怪,”亨利爵士说道,“据坦普尔顿讲,罗森博士早餐时打开那封信看了看,然后把信扔给了桌子那头的坦普尔顿,说他根本不认识那位老兄。”

    “但那个人不是什么老兄啊,”珍妮·赫利尔说道,“最后的落款是‘乔治娜’呀!”

    “很难讲签的是什么,”劳埃德大夫说道,“也可能是‘乔治伊’,但看上去确实像‘乔治娜’。不过我感觉还像是男人的笔迹。”

    “瞧,这就有趣了,”班特里上校说道,“他把信扔到了桌子那头,装作对此全不知情的样子。肯定是想看看某个人的表情。谁的表情呢?女人的?还是男人的?”

    “或许就是那个厨娘?”班特里太太说道,“她也许正把早餐端进餐厅。但我没搞懂的是……这太奇怪了……”

    她看着信皱起了眉头。马普尔小姐凑到了她的身边。马普尔小姐伸出手指在一页信纸上画着。她们一起在那儿窃窃私语起来。

    “可为什么那个秘书要把他的另一封信撕掉呢?”珍妮·赫利尔小姐突然问道,“那似乎……噢!我不知道……那似乎不太正常。他为什么会收到德国来的信呢?不过,当然了,如果他根本不在怀疑之列,就像您说的那样……”

    “但亨利爵士没有那么说,”马普尔小姐迅速抬起头,停止了与班特里太太的私下交谈。“他说有四个嫌疑人。那就是说他是把坦普尔顿先生包括在内了的。我这么理解对吧,亨利爵士?”

    “是的,马普尔小姐。我从惨痛的教训中学到了一点。永远不要轻易认定某人不用怀疑。我刚刚向你们讲了为什么那三个人有可能犯罪,尽管他们看起来都不太可能。当时我没有分析查尔斯·坦普尔顿的情况。但后来,遵循我刚刚说过的那条戒律的引导,我分析了一下他的情况。我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无论在军队里,还是在警察队伍中,都有一定数量的内奸,尽管我们痛恨承认这一点。因此,我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始研究查尔斯·坦普尔顿的问题。

    “刚才赫利尔小姐提出的那些问题,我也反复问过自己。为什么这个家里唯独他不能出示那封信呢?特别是那封信上贴的还是德国邮票。他为什么会收到德国来的信呢?

    “最后那个问题似乎是最没有疑点的,我就此问过他。他的回答再简单不过了。他的一个姨妈嫁给了一个德国人。那封信是一个德国的表妹寄来的。这样一来,我了解到了以前不知道的情况,查尔斯·坦普尔顿与德国人有联系。这就让他上了嫌疑人的名单。事实就是这样。他是我的人,是一个我一直都很喜欢和信赖的小伙子。不过公平地说,我必须承认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但问题在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十有八九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了。这不单单是惩治一个罪犯的问题。对我来说,还有一个比惩治罪犯重要百倍的问题。一个正直青年的前程可能就此毁了……仅仅是因为嫌疑,我不敢忽视的嫌疑。”

    马普尔小姐轻咳了一声,然后轻声说道,“那么,亨利爵士,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其实您心目中一直在考虑的是坦普尔顿先生,对吗?”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的。虽然从理论上讲,四个人都有嫌疑,但实际上可差远了。比如说,多布斯,在我心目中,他也有嫌疑,但那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职业生涯。村里的人都认为老罗森博士的死是场意外。格特鲁德受影响稍大点。弗罗莱因·罗森对她的态度肯定会有所改变。不过,那对她来讲也没多大关系。

    “至于弗罗莱因·格里塔·罗森……好吧,这是案子棘手的部分。格里塔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而查尔斯·坦普尔顿又是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五个月来,他们被一起扔进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不可避免地,他们双双坠入了爱河,尽管他们还没亲口承认。

    “接着大祸降临。大概在三个月前,我返回伦敦后的一两天,格里塔·罗森来拜访我。她已经卖掉了房子准备好回德国,已经把她叔叔的种种后事料理得差不多了。她是以私人身份来拜访我的,一方面她知道我那时已经退休了,另一方面她来见我本来也是出于一些私人原因。她一开始有些拐弯抹角,但后来还是和盘托出了。她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那封贴着德国邮票的信一次又一次地困扰着她——就是查尔斯撕掉的那封信。那封信没什么关系吧?当然肯定没什么关系的。她当然相信他的说法,可是……哦!她要是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了!如果她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踏实了。

    “看到了吗?与我的感受一样:想去相信……但那可怕的潜在的怀疑却深深地扎在心头,如此往复,永无宁日。我对她直言不讳,也请她同样对我坦诚以待。我问她是否真心喜欢查尔斯,而查尔斯也爱慕着她。

    “‘我想是的,’她说道,‘哦,是的,我知道我们都喜欢对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快乐。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安心。我们俩心里都清楚。不用着急,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他会对我说他爱我,而我会告诉他我也爱他……啊!您都能想得到的!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们之间出现了隔阂,我们变得拘束了起来;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他也有和我一样的感受。’我们都在心里想着,‘要是我能确定就好了!’亨利爵士,这就是我来找您的原因,求您对我说,‘请你放心,不管杀害你叔叔的人是谁,都绝不会是查尔斯·坦普尔顿!’说呀!哦,跟我说呀!求您……求您了!”

    “该死的!”亨利爵士说着,嘭地一声把拳头砸在了桌子上。“我没法对她那么讲。他们会越来越疏远,那两个可怜的人……怀疑就像幽灵一样飘荡在他们之间……永远也无法驱散。”

    他颓然倒在椅子里,一脸疲惫和忧郁。他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除非……”他又挺直了身子,一丝异想天开的微笑掠过他的脸……“除非马普尔小姐能帮我们。您可以吗,马普尔小姐?我有一种感觉,您肯定能从那封信里看出些名堂来,就是那封教堂联谊会的信。那封信就没有让您想起什么人或什么事能让这个案子真相大白吗?您就不能帮帮这两个渴求幸福的绝望的年轻人吗?”

    在他那异想天开的举动背后是诚心诚意的求助。他对这位柔弱、老派的老小姐的智慧评价非常高。他带着几乎是期望的目光看着她。

    马普尔小姐轻咳了几声,整理了一下她的蕾丝花边。

    “那的确让我想起了安妮·波尔特尼。”她承认道,“当然了,那封信在我和班特里太太看来再清楚不过了。我不是说教堂联谊会的那封信,而是另一封。亨利爵士,您在伦敦生活了那么久,从没做过园艺活儿,是很难注意到的。”

    “哦?”亨利爵士说道,“注意到什么?”

    班特里太太伸出一只手,挑出了一份宣传单。她打开宣传单,兴致勃勃地读了起来:

    “Dr.Helmuth Spath,纯种的紫丁香,花朵精致美丽,花茎特别长而挺直。特别适于切花和花园装饰。美丽动人。

    “Edgar Jackson,美丽的菊花样异形花卉,花朵呈鲜明的砖红色。

    “Amos Perry,花色鲜红,最好的装饰用花。

    “Tsingtau,鲜艳的橙红色花朵,鲜艳的花园植物,持久的切花品种。

    “Honesty[4]……”

    “那封信里这个词开头的字母H是大写的,还记得吧?”马普尔小姐小声说道。

    “Honesty,玫瑰红和白色渐变,花形硕大完美。”

    班特里太太丢下这张宣传单,用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口气说道:

    “大丽花!”[5]

    “这些花名的首写字母拼起来就是‘死亡’(DEATH)。”马普尔小姐解释道。

    “但那封信是寄给罗森博士本人的啊。”亨利爵士反驳道。

    “这就是最聪明的一点,”马普尔小姐说道,“那封信,还有里面的警告。收到一封他不认识的人寄来的信,里面全是他不认识的名字,他会怎么做?哦,当然了,把信交给他的秘书。”

    “那么,终究……”

    “噢,不!”马普尔小姐说道,“不是秘书干的。其实这一点正好清楚地证明了不是他干的。如果是他干的,他绝不会把这封信留下来。他也绝不会把寄给他自己的那封贴着德国邮票的信撕掉。实际上,他的无辜是……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昭然若揭的。”

    “那么是谁……”

    “嗯,几乎可以确定是谁……基本是确定无疑的。早餐时还有一个人,她会伸手拿过那封信看看,在那种情形下是很自然的事。事情肯定就是这样。还记得同一批邮件里她收到了一份园艺宣传单吗……”

    “格里塔·罗森,”亨利爵士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么她对我的拜访……”

    “先生们永远也看不透这类事的,”马普尔小姐说道,“而且恐怕他们常常会认为我们这些老女人都是……呃……猫。我们经常会用我们的方式去看问题。但事实就是如此。不幸的是,人总是对和自己同一性别的人最为了解。我毫不怀疑那两个年轻人之间存在隔阂。那个小伙子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感。他怀疑她,仅仅是出于直觉,而且他无法掩饰他的怀疑。我确定那个姑娘去拜访您完全是出于恶意。她那时已经非常安全了,但她还是用她的方法坐实了您对可怜的坦普尔顿先生的怀疑。她拜访您之前,您本来不那么确定是他干的。”

    “我肯定她没说过那种话……”亨利爵士开口说道。

    “先生们,”马普尔小姐平静地说道,“是永远也看不透这些女人的小把戏的。”

    “那个姑娘……”他顿了顿。“她犯下了冷血的谋杀罪,却逍遥法外!”

    “哦!不,亨利爵士,”马普尔小姐说道,“她逃不掉的。你我都坚信这一点。还记得您不久前说过的话吗?不会的。格里塔·罗森躲不过惩罚的。首先,她肯定与一群非常可疑的人为伍。这些人专门从事敲诈勒索和恐怖活动。与他们为伍绝不会有好处,也不会带给她好下场。正如您所说,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关心那些有罪的人,我们应该关心的是那些无辜的人。坦普尔顿先生,我敢说正打算跟他的德国表妹结婚呢。他把她寄给他的那封信撕掉了,这看起来的确可疑。今天晚上我们一直都在用这个词,但这里的意味却完全不同。或许他是怕另一个姑娘会看到或者向他要这封信看?是的,我想他们之间肯定是有点暧昧关系的。再来看看多布斯……正如您所说,我敢说这件事对他不会有什么影响。他唯一惦记的可能就是他的午茶了。然后就是那位可怜的老格特鲁德了……她让我想起了安妮·波尔特尼。可怜的安妮·波尔特尼,五十年的忠诚服务却被毫无依据的怀疑弄丢了兰姆小姐的遗嘱。那个可怜人的心几乎碎了;直到她死后,事情才真相大白:在一个茶叶罐的秘密抽格里发现了那份遗嘱,是兰姆太太为了安全起见自己藏在那儿的。但这对可怜的安妮来说已经太迟了。

    “正因如此,我才特别惦记那位德国老女人。人老了以后更容易滋生怨念。比起坦普尔顿先生来,我更同情她。毕竟坦普尔顿先生年轻英俊,而且明显深得女人青睐。您会给她写封信的,对吧,亨利爵士?就告诉她,她的清白已经被证实无疑了就好。她亲爱的老主人死了,她肯定会多想的,觉得自己也是嫌疑人……噢!再想下去,我会受不了的!”

    “我会给她写信的,马普尔小姐,”亨利爵士说道。他好奇地看着她。“您知道吗,我永远都猜不透您。您的看法总是出乎我的预料。”

    “恐怕,我的看法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马普尔小姐谦逊地说道,“我几乎从没离开过圣玛丽·米德村。”

    “但您却解决了可以称得上是跨国的谜案,”亨利先生说道,“您的确已经解决了。对此我深信不疑。”

    马普尔小姐脸红了,她微微昂起了头。

    “按我们那个时代的标准,我想我算受过良好的教育。我姐姐和我有一位德国家庭女教师,叫弗罗莱因,是个非常多愁善感的人。她教给我们许多花语,如今已经被人们遗忘了,但那还是很迷人的。例如,黄色的郁金香代表没有希望的爱情,而翠菊代表‘我因嫉妒而死于你的脚下’等。那封信的落款是乔金(Georgine),用德语说就是Dahlia[6],知道了这个词的含义,整个事情就清楚了。我希望能想起大丽花的花语,但是……哎……想不起来了。我的记性大不如前了。”

    “不管怎样,应该不是‘死亡’。”

    “当然不是。真可怕,不是吗?这世上有许多不幸的事。”

    “是的,”班特里太大叹了口气说道,“所幸我们还有花和朋友。”

    “你们看出来了吧?她把我们这些朋友排到了花的后面。”劳埃德大夫说道。

    “有个男人每晚都往剧院里给我送紫色的兰花。”珍妮梦呓般地说道。

    “那表示‘我等待你的恩宠’。”马普尔小姐兴高采烈地说道。

    亨利爵士发出一阵特别的咳嗽声,把头转向了一边。

    马普尔小姐突然说道:

    “我想起来了。大丽菊的花语是‘背弃和变节’。”

    “太对了,”亨利爵士说道,“一点也没错。”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注释

    [1]克莫拉阵线是一八二〇年前后在意大利那不勒斯组成的一个秘密团体.一度发展成颇有势力的政治组织。后因从事诈骗、抢劫而被取缔。

    [2]亲爱的罗森:我刚从黑尔默思·斯帕思博士家回来。前几天我还碰到了埃德加·杰克逊。他和阿莫斯·佩里刚从青岛回来。说实在的,我真不羡慕他们这趟旅程。尽快跟我讲讲你的情况吧。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当心那个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尽管你不同意……乔金敬上

    [3]亲爱的斯沃茨太太:我们想知道您周五晚上是否能来参加联谊会,牧师说您能来。他希望——自己来或者全家来都行。火腿的配方非常好,多谢您啦。希望您果真都好,希望周五能见到您,我再说一次。您真诚的,埃玛·格林

    [4]指一年生缎花。

    [5]原文为Dahlias,指大丽花。

    [6]Dahlia也指大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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