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春心付海棠-八十九、玉露生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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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六子喘了一回,道:“三少爷,我听说,傅家老先生,好像不太好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但看小六子的神态语气,严肃的紧,不由道,“你听谁说的?”

    小六子道:“我大哥说的,他昨儿个去给傅先生送节礼,傅先生却是认不清人了。跟家里的下人打听了,说是傅家少爷走了以后,这症状就断断续续的显出来了。”

    我这时想起傅玉笙的话,还有从前种种传言和自己暗地的揣测,恐怕傅先生是得了什么不知名的症,当下里也顾不得别的,便叫小六子去告知傅玉琅,自己去寻了林先生,几人一径往傅家去了。

    傅老先生看见我们倒是很高兴的,直说上座,又命端来杯盘果品,我看着老人家面色红润,精神头儿也好,实在不像是害症的样子。留心看傅玉琅,见她也是渐渐地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放下一颗心。然抬头看林先生,却是面色凝重,不由得心里又是一紧。

    略坐了一坐便出来了,傅先生送我们到了门外,然而转身回去的当口,却是对着家里的一个端着花盆的下人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到我这里来干这些活计?”

    那下人却是不惊不异的模样,点头道:“老爷,我是阿穆呀。”

    傅玉琅这时突地白了一张小脸,向着阿穆投去探寻的目光,那阿穆朝她点一点头,而后放下花盆走过来搀扶傅老爷子。傅玉琅叫了一声“穆叔”奔过去,我这时再细看傅家老爷,眼神里是濡濡的,似乎是有什么黏住了他一辈子的精光,那看着傅玉琅的眼神颇为慈爱,却也极其陌生。

    傅玉琅问道:“穆叔,我爹他……”

    那下人叹气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爷这阵子动不动就不认得人,少爷回来了,老爷这情况就好的多了,我们便都以为老爷这是使诈诓一诓人,好哄少爷回来呢。”傅老爷迷茫的看着傅玉琅,又看看我们,脸上显出慈爱的神色来,阿穆继续道,“少爷这不刚走几日,老爷的症状又显出来,我们也没当回事儿。直到昨儿个那么多学生来拜,老爷竟然认不得,我们这才意识到老爷可能真是有什么症,正要打发人去知会小姐,小姐自己来了。”

    傅玉琅默然的握住傅老先生的胳膊,随着阿穆一起,慢慢地送回宅子里头去。我呆了半晌,问道:“林先生,您见过这等症状?”

    林先生道:“看着倒像是呆症。”

    我问道:“呆症是什么?”

    林先生沉吟了一会,道:“呆症也叫健忘,就是人的记忆大不如前。”

    我奇道:“忘性大也是个病?这要这么说,那明远明秀的病症也是不轻。”

    林先生看了我一眼,摇头道:“人之神宅于心,心之精依于肾,脑为元神之府,精髓之海,是人们记人忆事的凭依。凡目之所见,必留影像于脑海之中。小儿善忘,脑未满,老人健忘,脑渐空。小孩子还有弥补的机会,老人生了这等症状,怕是很难修复了。”

    我心里一动,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林先生正与说些什么,眼见得傅玉琅已然回来了,忙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不语。傅玉琅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一路寂寂,林先生忍不住发问:“傅老先生最近晚上睡得可好?”

    傅玉琅轻声道:“爹的睡眠一直不好,刚才听穆叔说,最近夜间惊悸的时辰又多些,精神也大不似从前,林先生,我爹可是得了什么病症?您有什么指点?”

    林先生道:“上了岁数的人,总归是有些健忘的,我回去想一想,斟酌一个调养的方子来,给傅老先生调剂一番,想来并无大碍。”他这话与方才与我讲的南辕北辙,我心里奇怪,看向林先生,后者却趁着傅玉琅低头的一瞬朝我眨了眨眼。

    幸亏傅玉琅这一路都没有瞧我,不然方才一定露馅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明白了她今日有哪里不对劲儿,从早起车站送别,到来傅家探望,再到现在回去的路上,傅玉琅都在刻意回避我的目光,不用细想也知道是那一晚造次的结果。心里头这层窗户纸被自个儿捅破了,也不免尴尬起来,有心道歉,但那日里滴滴点点都记不起来,做的什么错事尚且不知,若是再冒失说错了话,岂不是又添了一层过错?

    林先生浑然不知我的心思转圜,还在那里对着傅玉琅说一些入秋以来的养生之道,譬如在日常的粥里面加一些百合、蜂蜜之类的柔润食品,平日里多喝些秋梨煮的水,傅玉琅不时点头。我想她这几分认真里,总有关切二哥的意思。

    立过秋,晚间已然凉爽起来,我心里记挂着傅先生的事,因此便无心做别的,三转两转的又来到林先生的住处。

    林先生一向爱整洁,然此时屋里却是一片的狼藉,以往排兵布阵一般规整的书籍,如今像是散了架的队列,乱七八糟的散在地上。我小心翼翼的找着空地踩踏着过去,笑道:“我还以为只有我是书到用时方恨多,原来是得了林先生的移渐濡染。”

    林先生正在埋头写这什么,见我来了头也不抬,听我打趣才停笔道:“三少爷说玩笑话,那私塾先生整日里跟着你尚且不能濡染,我一个老头子整天窝在屋子里,哪儿能濡染你这些个好习惯?”

    我嘿嘿一笑,道:“睡不着,过来看看,您写什么呢?”

    林先生继续濡墨提笔,道:“写方子。”

    我这才顿悟这一屋子的书枕狼藉原来是为了看顾附老先生的病症,过去探头一看,只见那方子上写着,菟丝子24克,熟地、巴朝天、丹参各20克,浙贝母15克,人参、天冬、辛夷、法半夏、制胆星各10克,炙远志6克。看来看去的看不明白,因此问道:“这些个药材,组的成什么?”

    林先生道:“这健忘之症以肾虚髓空为本,痰阻血淤为标,痰还会阻滞脑络,使脑气与脏气不能相接,得用天冬、熟地、人参这“三才”和菟丝子、巴戟天益肾填精生髓,炙远志祛痰利窍,安神益智;另加法半夏、浙贝母、制胆星涤痰开窍醒神。”得意了一阵,又道,“不过这方子到底是没用过,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我哑然:“您这是拿傅老先生做试验了不成?”

    林先生手中的毛笔差点画到我的脸上来,怒道:“胡说什么,这些都是化痰开郁气、活血通络的药材,横竖喝了是有调养的作用,怎么话儿由着你说出来就这么难听!”

    我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博学成医,厚德为医,谨慎行医,林先生是悬壶济世的仁医,哪儿能干这种缺德事儿呢。”

    林先生道:“你也别净在那里瞎白活,过来把这方子给送过去,顺道再告诉告诉二少奶奶,记得要傅先生每日里别断了读书写字,饮食上少食多餐,平日里除了惯饮的绿茶再调剂着喝一些莲子心泡的水。”

    我奇道:“您怎么自个儿不跑这一趟?”

    林先生指着一地的书,道:“我这里翻了半会子,可不得一点点慢慢的收拾?”

    我道:“横竖还有小丫头们不是?怎么叫我跑这一趟?”

    林先生笑道:“我这是给你建功赎罪的机会,我看这今天二少奶奶都没正眼睛看你,想是为前几日的事情还在生气。小孩子之间能有什么?言语若是造次了,你就趁着去送这一趟的空儿,把话儿说开了也就完了。”

    我不情愿的接过药方,道:“您老人家倒是信我,二嫂自进了府还没有跟谁红过脸儿,今日表现的这样明显,想来这误会三言两语的是开解不清的。”

    林先生语重心长道:“三言两语不行就多说几句,话是开心锁嘛。再说了,一句两句的开解不成,你不会多说几句。这屋檐下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们两个,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回头再叫大奶奶觉察了什么反倒不好了。”

    我心里一跳,笑道:“看您说的,好像我们是一对冤家似的。”

    林先生道:“可不是吗?前一阵子你刻意冷着二少奶奶,现在她却是以牙还牙了,倒也好笑。”

    林先生言者无心,我听着却是如鲠在喉,想着混抹开这话题,然抬眼看着林先生世事洞明的眼神,又撒不出谎来,只好道:“有这样明显?我还以为我藏的很好。”

    林先生笑道:“不过蒙的住个把人物,这世上的人岂能都被你蒙过去?我虽不知你们有什么别扭,但无论是什么,都还是早些解开的好。”说着去收拾书本去了,我上前帮忙,终于在第三次放错了位置后被林先生忍无可忍的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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