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春心付海棠-九十一、玉露生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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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里目光灼灼,傅玉琅却避开我的视线,只看着罗汉床的一角,手上携着抱枕抵在胸前,喃喃道:“没有的。”

    这一句没有,不知道是在说我没有造次,还是在说她没有躲着我。我看着她雪白的发迹线,突然想到某一时刻带在这发髻上的碧雪吐芳簪,然而她只是简单的盘了发,并没有什么珠钗羽饰。目光向下看去,只见耳朵上也是空空如也,心里一荡,殷勤道:“不然,我送二嫂一个礼物罢,也算是我赔礼道歉。”

    傅玉琅依旧没有看我,道:“不用的。”

    我笑道:“二嫂这样子客气岂不是拒人千里?我还没说送什么你就说不用,岂不是不肯原谅的意思?”

    傅玉琅闷闷道:“不是的。”

    我兀自道:“我看二嫂平常总也不带什么首饰,想来是不喜欢那些金啊银啊的,可巧前几日总在外头晃悠,得了一对东珠耳环,横竖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送给二嫂。”我说着不免忘情,手上朝傅玉琅的耳朵比划过去,冷不防傅玉琅突地起身,反手护住了脖颈。

    那是我方才窥探到的,印着吻痕的一侧。

    可是她的衣服领子扣得死死的,难道她觉得我隔着衣服也能看得到?

    我奇怪的看着她,只见傅玉琅咬紧下唇并不看我,一张小脸慢慢的又白了起来,衬得耳朵根儿越发的红。她这样站着,我也不好坐着,只得起身来,但就在我起身的一瞬,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微启的轩窗送来徐徐微风,然后我就闻到了一阵似有还无的香气。

    似兰非兰,似荷非荷,我觉着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在唇齿间流连过。窗外忽的有惊雷响起,让人想起某个晚上梦里的温存,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才惊觉,原来那日里唇齿间徘徊的,不是绿豆烧的甘甜。

    而她脖颈上的伤痕,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我突然间就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窗外已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滴滴答答的打在屋檐上,敲出不知名的旋律,但吹进来的风却是沾染了秋凉,吹得我浑身发冷。

    她是知道了吧?什么都知道了吧?可笑我别扭了那么久,回寰了那么久,处心积虑了那么久,都抵不过一次酒后。原来老话儿讲的酒后吐真言,并不是空穴来风,酒后不仅会倾诉真心,还可能浑然忘我,任意施行。以前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比喜欢上不能喜欢的人更惨,现在我知道了,那就是你的心意被那个最不能知道的人,勘勘参破。

    傅玉琅在密密的雨声中回寰过来,索性避开我向外跑去,我猛可的反应过来,回身一把拽住她。

    她可真是瘦啊,纸片儿一样的腰肢,竹竿儿一样的手腕,在我的掌心里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似乎只要是我不放手就能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的手可真是凉啊,就像是数九寒天还在冰水里泡了一宿,甚至能感觉到她在发抖。那是我似曾相识的战栗,或许因为冷,或许因为怕,也或许二者都有。我很想拥她入怀,去温暖她的身体,去平息她的战栗,可是我只能握紧她的手腕,复又松开来。

    她不是我的。

    我哑声道:“外面下着雨,你别走,我走。”

    她依旧看着地面,一言不发,我却也只能这样一步一步向前走,目不斜视的,坚定不移的。

    我们没有能擦肩而过,因为在我迈步离开的时候,傅玉琅便退到了一边,带着十足的客气,也带着十足的冷漠,我忽然觉得身体剧痛,然而背上的伤已是大好了,究竟是哪里在痛?我也想不通。

    回到屋里,月牙儿和豆苗儿正在收拾床铺,我摆摆手教他们出去,月牙儿倒是很高兴,豆苗儿看了一眼月牙儿,拿着件衣裳就要走。

    我瞧见是那件柴窑色的长衫,开口道:“那件还不脏。”

    豆苗儿怯怯道:“不是浆洗,是拿去缝补的。”

    我突然就怒从心头起,喝道:“谁让你们拿去的,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豆苗儿吓得一哆嗦,月牙儿不服道:“这一件的肩头破了,不去缝补一下将来怎么穿?”

    我赌气道:“放下衣服,我不要你们给缝补。”

    豆苗儿看了看月牙儿,月牙儿不识趣的又道:“可是元宵儿姐姐已经不再咱们这里了呀,你不要咱们补还能叫谁?”

    豆苗儿赶紧扯了扯月牙儿,月牙儿忍了又忍,方才止住话头,我冷笑道:“如今你们也敢拿我玩笑了。”

    月牙儿委屈道:“我们哪里敢跟你一个做爷的玩笑,说的可不是实情吗?”

    豆苗儿小声道:“你快别说了。”

    我怒极反笑,道:“你说的很好,说的很对,可元宵儿不在这里,我也不用你们将就着,那件衣服,也不用补,直接扔了才是正经。”

    豆苗儿瞪大了眼睛,月牙儿看看我又看看豆苗儿,登时不说话了。这时二姐走进来道:“谁也没有咱们三少爷阔气,好好地一件衣裳破了一星半点的就要扔,仔细大娘知道了再来唠叨你。”语毕又对小丫头们道:“你们先回去罢,这件衣服先给我。”

    两个小丫头得了赦令,一溜烟儿的跑了。二姐走过来坐到桌旁,笑道:“大姐说得对,你这一年年的长个子,也长脾气,从前可没见你这么着把火气撒到个小丫头身上。”

    我闷声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年年岁岁花月都在变,何况是人。”

    二姐顿了一顿,道:“可见这几日读书读得勤了,说起话来都文邹邹的。先不说这些,我听珠儿说,大姐那边来信了,可说了什么没有?”

    我把信抽出来向桌上一扔,没好气道:“自己看吧。”

    二姐也不跟我计较,就在我屋里把信读了一遍,读罢笑道:“知道你心情为什么不好了,惟勤在信里没少了说他们两情缱绻的事情,你这里对比着难免凄凉。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就算对自己没这份儿信心,总该对爹和娘有这个信心吧?”

    我冷冷道:“您可真会宽慰人,听你这么一说,我顿时感觉好多了。”

    二姐笑道:“算我失言。我看南京那边不日也会接到信件,过不多久又得是一大家子往北京赶,我们是从这里出发还是先去南京会合?”

    我道:“你要是想去看看何思泽,咱们就去南京,你要是不想看,咱们还是从豆城走比较近。”

    二姐笑道:“这话说的轻巧,你知道人家何思泽一定在南京等着我去看?真要是先去南京,那也不过是去看看六朝风光。”

    我哼道:“俗话说看景不如听景,你在书里头看那玄武湖就是碧波拍案五洲烟水,芳草环堤十里春风,可真到了那边上,跟咱们顾桥河也没什么大差,还不如何思泽好看。况且中秋刚过,他家里又是才出的事情,难道还巴巴儿的赶回军中去么?”

    二姐道:“广州那边不是出事情了吗?难道他们不去?”

    我一时失笑,道:“广州那里出事,自然是就近调兵,何思泽隶属的军队离那里十万八千里,忙不迭的赶过去给人收尸么?”

    二姐听我话不吉利,忙啐了一口,我忽觉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广州那里出了事?”

    二姐愣了一愣,半晌才道:“这不是惟勤在信里写的么。”

    哦,是了,傅玉笙去了广州就为这桩,倒是难为二姐这般举一反三。我想了想,道:“咱们收拾收拾,这几日就过去吧,在家里呆的也怪闷的,还是去北京转悠转悠。”

    二姐看着我点了点头,理解道:“是要出去转悠转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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