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礼道：“我几时瞒过你什么呢？”

    我摇头道：“我且问你，这里是不是千千姑娘新换的地方？”

    周玄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不过是想来看看她在这里还适应不，好歹是一场相识。”

    我笑了，好歹是一场相识，千言万语不及这一句。便不是此生唯一，只要有过真情托付，其它的就都不重要了。周玄礼见我看他，老脸红了一红，道：“要不是来看她，怎么会知道这位阿秀姑娘和她的手艺呢。而且你来的也是巧，这位阿秀姑娘原本不通音律，才师从了千千学了个把月，回头吃完了饭还可以听她唱上两句的。”

    我点头道：“原来是师傅那里碰了壁，才来徒弟这里找慰藉。”

    周玄礼佯怒道：“你这小子……”

    一时菜品陆续上来，虽然是冬天食材不易，但好歹也是凑够了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式，看着稀松平常，然傔了一筷子入口，却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不由得轻咦了一声。

    周玄礼道：“菜色不合胃口？”

    我忙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觉得这菜的口味倒是和豆城一带十分贴合。”

    周玄礼道：“是吧？我也觉得这菜的味道同豆城的有些相似，你一定会喜欢。还有这一道沙参玉竹节老鸭汤，岂止是鲜香，你务必要尝一尝。”说着殷勤的给我盛好递过来。

    我笑道：“周三哥这样说，那这一煲的汤你便不用喝了，我来包圆可好？”

    周玄礼哈哈一笑，道：“你只要是能喝的下。”

    忽然有人挑帘子进来，道：“老周，你可不厚道，这好地方还是我带着你来的，怎么今日自己跑来吃独食，也不知道叫一叫哥哥？”

    周玄礼忙起身，笑道：“还以为老哥日理万机，没想到也有闲暇来这里，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横竖就是加一副筷子的事儿。”

    那人身材短小，皮肤偏黑，虽则生的其貌不扬，但一双眼睛却是十足十的精明，他那一双眼睛在我身上溜了两圈，道：“你这里有贵客，我不在这里讨嫌。”

    我起身道：“老哥这样说可就折煞我了，三哥是我的哥哥，您又是三哥的哥哥，就如同我自己的哥哥一般，平日里请还请不来，何妨今日把酒共话？”

    那人哈哈一笑，向周玄礼道：“你这位小老弟倒是好生会说话。”

    周玄礼笑道：“那是自然，毕竟是跟着我混了几日的，丁老哥，这位弟弟我是跟你提过的，豆城方家的三公子，他老爷子就在金陵城，他大哥砚津前些日子不是还见过的么？”

    那人恍然状，又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原来是砚津的弟弟，怪道初时看着面善。老周你带着这娃娃来这里，不怕砚津过来找你的麻烦？”

    周玄礼笑道：“我们就是过来吃个饭，老哥一起吧，多个人也热闹些。”

    那人笑道：“实在是还约了人，不然真要在你们这里吃一顿白食。”说着又向我点一点头，“改日我做东，专意请一请这位小老弟，可一定要赏光呀。”周玄礼苦留不住，只得任那人去了。

    我道：“这位哥哥何处高就？”

    周玄礼道：“这位姓丁，单名一个志字，原也是在上海做生意的，后来得了北京的门路便来了这里，现在具体做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你别看他生的不怎么样，惯会与人攀谈，交游极广，虽则自己不是做官的，如今在京城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了。”

    我心道这人一脸的精明相，有这样的钻营也不稀奇，只是心里存了一点疑惑，因问道：“这位丁大哥说在这里约了人，总不能是约了姑娘吧？”

    周玄礼哈哈大笑：“这点你猜得不错，丁志一向与人交友论事都是在此地，不过这也不是他的发明，自民国以来，不少政商要人谈事论人都会在此处，只不过蔡将军当日是掩人耳目，后来的人们反倒将这里变成了寻欢作乐的好地方，不少政界要人都来这里的清吟小班，所以在北京是素有‘两院一堂’之说的。”

    我轻笑了一声，暗道好一个两院一堂，原来对那些舶来的理念创新竟在此处，想到抱犊崮山上受苦的人们，想到在这片土地上还有这么多不幸的人们，再对比这些貂裘豪客在胭脂坡上一掷千金，不由得起了深重的厌恶之感。

    周玄礼浑然不觉我的心绪变化，仍旧专心布菜，我应景的喝了一口老鸭汤，味蕾上忽的一个爆点，便再也动弹不得。耳边是周玄礼对外头站着的老妈子嚷嚷：“这菜都上齐了，怎么阿秀还不来？”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听闻有贵客来，今日加了一道拿手的甜点。”有娘姨帮着挑开帘子，一个女子端着一个盘子进来，浓郁的桂花香顿时氤氲一室。而我在清甜的桂花香里，成了一尊烈火淬过、冰水浸没的陶俑。

    女子看着我，朱唇轻启道：“藕粉桂糖糕，想来三少爷该是爱吃的。”

    我想要站起身来去接，然而手脚都是虚软无力，只能定定的盯着她看，那边周玄礼却笑道：“阿秀，你这可见是偏着的了，横竖你们都爱这生的俊的，看来以后还是得我自己个儿来方才划算。”

    阿秀绣眉一挑，道：“一样是客，哪里有什么远近亲疏，我们这样的人为了吃饭，还不兴有个投其所好？”说着把杯盘放在桌上，又拈起一块糖糕直送到我嘴边，笑道：“三少爷赏光尝一尝。”

    我机械的张嘴，入口是熟悉的甜香，仿佛还是用大哥院子里的桂花树做出来的，那是金秋时节最美的味道。

    周玄礼道：“瞧瞧，这个待遇真是不同。不过阿秀，你今日这样子亲昵我这位小老弟却没有厌烦，要知道前次千千与他亲昵的时候，这小子可是躲之不及呢。”

    阿秀轻笑了一声，道：“如此说来，倒是阿秀的福气。”说着俯下身来，拿手帕轻轻擦一擦我的嘴角，“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呢。”而后轻抬腿坐在我旁边，却是抬头叫了门边的老妈子，道：“再叫百灵来，陪着周三爷罢。”回过头来向我笑道，“今日，我专意的伺候方三少爷。”

    周玄礼大笑，道：“砚清啊砚清，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羡慕得紧，人家都说十年一觉，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你是不在此处却总能有佳人眷顾，当真是个风流种不成。”

    我强自抑制住心头波澜，道：“这位就是，三哥说的阿秀姑娘？”

    周玄礼道：“合着人家对你亲近了半天，你连名字也没记牢。”

    阿秀道：“名字记不记得牢有什么打紧，关键是要记得人，到时候便是不在北京了换了个旁的名字，三少爷也要记得阿秀呀。”

    我低下头，看到那一幅松枝绿的裙摆，似乎又回到了豆城的家中，秀儿背着大哥给我做了好吃的糖糕，看着我偷偷摸摸的狼吞虎咽，笑的温柔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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