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春心付海棠-一百九十、故园今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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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了药材一事,又亲眼见到何思泽的伤口,已然比前几日轻了不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已然落下,骤然放松之际,却是出乎意料的兴奋,横竖睡不着,索性一个人到院子里走走。

    不知不觉又走到荷风塘,此时正是秋月多情相伴,映照的塘里水清且浅,岸上疏影横斜,空气中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之际,又兼盈人衣袖,连带襟领袖口也沾染了微微桂香。

    我没有走铺设的碎石菱花小路,而是独辟蹊径,专在草丛间分花拨叶,忽然在树影绰绰之间,看到一株盛放的海棠。

    不由得暗暗奇怪,从前也没啥了在荷风塘附近玩耍,怎么没见有这样一株海棠?总不成是时令的缘故?

    走进细细端详,认出这是一株四季秋海棠。因是幽幽月色相照,朦胧中只见枝叶间重重新绿,花朵倒是被弱化成了点点胭脂,深藏在枝叶之中。又像是初初退去残妆的女子,此时猝不及防被我撞见了,这般素净的样子。

    像极了,玉琅的,素净的样子。

    白日里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一时羞恼了,便故意在二哥与珠儿面前以“二嫂”相称,那时她该是有些悸动的吧?至少眼睛里的顾桥河水有风乍起,吹皱了波波纹纹。

    不是不明白玉琅这样掩饰的用意,二哥身子不好,等闲禁不得变故,他本来就对傅玉琅心存愧疚,若是察觉了我的这一片春心……又怎么能经受的了?

    荷风塘里水流潺潺,此时月亮钻进云层,倒显得荷塘里暗下来,像是上好的靛蓝的颜料,晕染了一池,叫人的心里也不由压抑起来。我伸手轻轻抚了抚花瓣,指腹处一片柔软,然而这样的柔软又似曾相识,那是傅玉琅的发,是傅玉琅的手,是傅玉琅的面颊,唇齿间又焦灼滚烫,那是暗夜里得不到光明的滋味。

    我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似乎这样做就可以消磨掉指腹的柔软触感,不经意间倒是扰了在此栖息的萤,一个两个都晃悠起来,发出断断续续的光,在花草树木间一明一灭。

    《石头记》里头有个谜、语,谜面是花,谜底却是萤,那时不懂,还跑去问娘,娘说季夏三月,腐草为萤,野花野草在溽暑中死去,然后萤火自朽叶间而出。

    一夏一秋,一死一生,同是纤弱的个体,腐草陈花连凋零的资格都没有,却有机会化萤成火,游移天地,比之百花不知幸运几多!然而纵然是化为流萤,也不过二十余天的快活光景,更何况萤火微茫,除非暗夜,等闲也不能叫人觉察。

    正像是我这一份求而不得的情意。惟勤思慕小灵芝,二姐思慕傅玉笙,二哥思慕珠儿,何思泽思慕傅玉琅,以上诸般情意,即使在世俗眼中颇有微词,但也不过是评论一个少年情动,唯有我的这一份,坏了伦常。

    她毕竟是我的嫂子,我喜欢她,自是见不得光的。可笑我还以为两情相悦了,便可以不顾一切,殊不知这方家大院,早就如桎梏枷锁,而我在其中,早就做不得困兽之斗。

    这样想着,难免颓废,正自消沉之时,忽然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我想着这么晚了,许是花匠来施夜肥,忙定了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负手而立。然而身后分花拨叶之声消失,却不见请安问候的话。

    难免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或许是新来的花匠也未可知,便转过身来,然而四目相对之际,却是一眼望不到头得顾桥水,一霎时风吹云动,散了一地的流萤,只瞧得见月色如轻纱、似牛乳,缓缓泻在一草一木之上。

    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边是风吹草木的沙沙声,又像是蚕咬桑叶,一点点的蚀了心智,良久才道:“玉琅。”

    傅玉琅看着我,眼睛里水波漾漾,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道:“刚才给何思泽送药回来,睡不着,随便走走。”

    傅玉琅问道:“何旅长的伤好多了罢?”

    我道:“好多了,总该可以叫他过年的时候顺顺遂遂的回了金陵。”

    傅玉琅这时显出笑的样子,道:“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可见还要将养些时日。”

    我道:“我也是随口一说,不过既然是玉笙哥照看,何思泽又是军旅中的人,再加上林先生妙手,想来该是好的快些。”

    傅玉琅点头,一时无话,我只得开口问道:“你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傅玉琅道:“我也睡不着,过来看看这海棠花儿。”说着以手轻抚花瓣,神情中自是爱怜无限。

    我道:“这花儿是你种的?”

    傅玉琅道:“我哪里有这个本事,这是夏初的时候从碧云轩移过来的,因为这四季秋海棠喜湿畏干,碧云轩那里夏季溽热,不适宜养这样娇贵的花儿,所以才移了两株过来。”

    我道:“两株?”

    傅玉琅解释道:“昨日移了一株小的到了盆里,故而这里还剩下一株。”

    我道:“白天不是还见你移了那一盆到书房里去么?难道书房不如这里空气湿润?”

    傅玉琅无奈道:“初时不过是因为入夏才移了来,如今已是深秋,此地近水寒凉,本来秋海棠在秋季该是盛放的,你看这花儿半卷不开,定然是畏寒的缘故了。”有一壁自己念叨,“最迟明日,一定要来移了这一株。”

    她目光温柔的罩在这一株海棠花儿上,叫我顿生人不如花之感。因笑道:“想不到,你这样喜欢海棠花儿。”

    傅玉琅点头,又道:“我听说,已故的四太太,也很爱这花儿。”

    我点头,道:“是,尤其爱西府海棠,喜欢的是那一份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姿态。”心里却在苦笑,我没有承袭我娘爱花的品性,却爱上了一个同样爱花的人,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傅玉琅道:“一般人爱海棠,总是爱那一份不惜胭脂的艳,倒是少见这样爱素色的。我记得《石头记》里有个海棠诗社,林黛玉也是单为白棠撰了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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