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汉子冷笑道：“天下事情，哪有面面都顾得周全的？我只要坐稳掌门人的位子，本派声势增强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他说到这里，忽然间门口伊伊呀呀的响起了一阵胡琴之声。有人唱道：“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唱戏之人的嗓门拉得长长的，声音甚是苍凉。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张板桌旁坐了一个身材瘦长的老者，脸色枯槁，披着一件青布长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状甚是落拓，显是个唱戏讨钱的。那中年汉子正说得兴起，忽然被这声音打断，心中十分恼怒，喝道：“鬼叫一般，嘈些什么？”那老者立时放低了琴声，口中仍是哼着：“金沙滩，双龙会，一战败了……”一个年轻人喝道：“别在这里惹厌了，拿钱去罢！”说着，年轻人手一扬，一串铜钱飞将过去，拍的一声，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老者面前，手法甚准。那老者道了声谢，收起铜钱，慢慢走到中年汉子身前，侧头瞧了他半晌。那中年汉子怒道：“老头子干什么？”那老者摇头道：“你胡说八道！”说完，老者便转要离开。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后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闪，一柄细细的长剑晃向桌上，叮叮叮的响了几下。那中年汉子大吃一惊，纵身后跃，生怕长剑刺到他身上，却见那老者缓缓将长剑从胡琴底部插入，剑身尽没。原来这柄剑藏在胡琴之中，剑刃通入胡琴的把手，从外表看来，谁也不知这把残旧的胡琴内竟会藏有兵刃。那老者又摇了摇头，又说道：“你胡说八道！”说完，缓缓走出了茶馆。众人目送他背影在雨中消失，苍凉的胡琴声隐隐约约传来。忽然有人“啊”的一声惊呼，叫道：“你们看，你们看！”众人顺着他手指所指之处瞧去，只见那矮胖子桌上放着的七只茶杯，每一只都被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七个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却一只也没倾倒。茶馆中的几十个人都围了拢来，纷纷议论。有人道：“这人是谁？剑法如此厉害？”有人道，“一剑削断七只茶杯，茶杯却一只不倒，当真神乎其技。”有人向那中年汉子道：“幸亏那位老先生剑下留情，否则老兄的头颈，也和这七只茶杯一模一样了。”那中年汉子瞧着七只半截茶杯，只是怔怔发呆，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对旁人的言语一句也没听进耳中。中年汉子的朋友道：“眼前衡山城中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那位老先生，定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听得你背后议论莫大先生，自然要教训教训你了。”有个花白胡子老人忽然冷冷的道：“甚么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自己就是衡山派掌门、‘潇湘夜雨’莫大先生！”众人又都一惊，齐问：“什么？他……他便是莫大先生？你怎么知道？”那花白胡子道：“莫大先生爱拉胡琴，一曲《潇湘夜雨》，听得人眼泪也会掉下来。‘琴中藏剑，剑发琴音’这八字，是他老先生武功的写照。各位既到衡山城来，怎会不知？”“这位兄台刚才说甚么刘三爷一剑能刺五头大雁，莫大先生却只能刺得三头。他便一剑削断七只茶杯给你瞧瞧。茶杯都能削断，刺雁又有何难？因此他要骂你胡说八道了。”那中年汉子兀自惊魂未定，垂头不敢作答，他的朋友给了茶钱，拉了他便走。茶馆中众人见到“潇湘夜雨”莫大先生显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神功，无不心寒。众人均想，适才那中年汉子称赞刘正风而对莫大先生颇有微词，自己不免随声附和，说不定便此惹祸上身。于是各人纷纷会了茶钱离去。顷刻之间，一座闹哄哄的茶馆登时冷冷清清。除了王轩之外，便是自己同座的一老一少，和角落里两个伏在桌上打盹的人。看着空荡荡的茶馆，王轩心想，倒是省得清静。这时，忽听得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说道：“二师哥，这雨老是不停，溅得我衣裳快湿透了，在这里喝杯茶去。”只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罢，喝杯热茶暖暖肚。”两个人走进茶馆，坐在王轩斜对面的一个座头。茶博士收拾了桌上的残杯，泡上茶来。那老者一眼见到旁边桌上的七只半截茶杯，不禁“咦”的一声低呼，道：“小师妹，你瞧！”那少女也是十分惊奇，道：“这一手功夫好了得，是谁削断了七只茶杯？”那老者低声道：“小师妹、我考你一考，一剑七出，砍金断玉，这七只茶杯，是谁削断的？”那少女微嗔道：“我又没瞧见，怎知是谁削……”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第十七招‘一剑落九雁’，这是刘正风刘三爷的杰作。”那老者笑着摇头道：“只怕刘三爷的剑法还不到这造诣，你只猜中了一半。”那少女伸出食指，指着他笑道：“你别说下去，我知道了。这……这是‘潇湘夜雨’莫大先生！”突然间七八个声音一齐响起，有的拍手，有的轰笑，都道：“师妹好眼力。”王轩吃了一惊：“哪里来了这许多人？”斜眼瞧去，只见本来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两人已站了起来，另有五人从茶馆内堂走出来，有的是脚夫打扮，有个手拿算盘，是个做买卖的模样，更有个肩头蹲着头小猴儿，似是耍猴儿戏的。那少女笑道：“哈，一批下三滥的原来都躲在这里，倒吓了我一大跳！大师哥呢？”那耍猴儿的笑道：“怎么一见面就骂我们是下三滥的？”那少女笑道：“偷偷躲起来吓人，怎么不是江湖上下三滥的勾当？大师哥怎的不跟你们在一起？”那耍猴儿的笑道：“别的不问，就只问大师哥。见了面还没说得两三句话，就连问两三句大师哥？怎么又不问问你六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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