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根仙立即反驳道：“谁……谁说我们兄弟喝不得酒的？我们酒量好着呢！”其实桃谷六仙，酒量是没变好，但他们从外面的某个豪杰手中，得了一种对解酒有奇效的丹药，这才豪气十足的叫王轩去拼酒。王轩向平一指深深一揖，道：“多谢前辈费心。”平一指也不还礼，口中低声喃喃自语。桃根仙道：“我原就说他一定治得好你。他可是‘杀人名医’，医好一人，要杀一人，倘若医不好一人，那又怎么办？岂不是搞不明白了？”王轩笑道：“真是胡说八道！”两人手臂相挽，走出草棚。四下群豪聚集轰饮。王轩一路走过去，有人斟酒过来，便即酒到杯干。王轩扫视了山冈一周，道：“我师父他们在哪？”黄伯流道：“他们似乎不喜欢这里，刚才推说还有要事，已下冈去了。”王轩听后，心中一阵郁闷，但很快将那情绪抛之脑，与众人喝起酒来。群豪见他逸兴遄飞，放量喝酒，谈笑风生，心下无不欢喜，都道：“林公子果是豪气干云，令人心折。”王轩接着连喝了十来碗酒，忽然想起平一指来，斟了一大碗酒，口中大声唱歌：“今朝有酒今朝醉……”走进竹棚，说道：“平前辈，我敬你一碗酒。”烛光摇晃之下，只见平一指神色大变。王轩一惊，酒意登时醒了三分。细看他时，本来的一头乌发竟已变得雪白，脸上更是皱纹深陷，几个时辰之中，恰似老了一二十年。只听他喃喃说道：“医好一人，要杀一人，医不好人，我怎么办？”王轩热血上涌，大声道：“我一条命又值得甚么？前辈何必老是挂在心上？”平一指道：“医不好人，那便杀我自己，否则叫甚么‘杀人名医’？”突然站起身来，身子晃了几晃，喷出几口鲜血，扑地倒了。王轩大惊，忙去扶他时，只觉他呼吸已停，竟然死了。王轩将他抱起，不知如何是好。耳听得竹棚外轰饮之声渐低，心下一片凄凉。悄立良久，不禁掉下泪来。平一指的尸身在手中越来越重，无力再抱，于是轻轻放在地下。这时，一人悄步走进草棚，低声道：“林公子！”王轩见是祖千秋，凄然道：“祖前辈，平大夫死了。”祖千秋对这事竟不怎么在意，低声说道：“林公子，我求你一件事。倘若有人问起，请你说从来没见过祖千秋之面，好不好？”王轩一怔，问道：“那为什么？”祖千秋道：“也没什么，只不过……只不过……咳，再见，再见。”他前脚走出竹棚，跟着便走进一人，却是司马大，也向王轩道：“林公子，在下有个不大说得出口的……倘若有人问起，有哪些人在五霸冈上聚会，请公子别提在下的名字，那就感激不尽。”王轩道：“是。这却是为何？”司马大神色忸怩，便如孩童做错了事，忽然给人捉住一般，嗫嚅道：“这个……这个……”他似乎也不想说出理由，转身跑了出去。只听得竹棚外一人轻轻咳嗽，低声叫道：“林公子。”王轩听得是黄伯流的声音，说道：“黄帮主，请进来。”黄伯流走进棚来，说道：“林公子，有几位朋友要俺向公子转言，他们身有急事，须得立即赶回去料理，不及向公子亲自告辞，请你原谅。”王轩道：“不用客气。”果然听得棚外喧声低沉，已走了不少人。黄伯流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件事，咳，当真是我们做得鲁莽了，大伙儿一来是好奇，二来是想献殷勤，想不到……”王轩直接打断他道：“黄帮主是不是也要我不可对人提及五霸冈上之事？”黄伯流干笑几声，神色极是尴尬，说道：“别人可以抵赖，黄伯流是赖不掉的了。天河帮在五霸冈上款待公子，说什么也只好承认。”王轩哼了一声，道：“你请我喝一杯酒，也不见得是甚么十恶不赦的大罪。男子汉大丈夫，有甚么赖不赖的？”黄伯流放低声音说道：“公子保重，你良心好，眼前虽然有病，终能治好，何况圣……圣……神通广大……啊哟！”他最后大叫一声，转头便走。王轩心道：“甚么圣……圣……神通广大？当真莫名其妙。”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喧哗声尽数止歇。王轩向平一指的尸体呆望半晌，走出棚来，猛地里吃了一惊，冈上静悄悄地，竟无一个人影。他本来只道群豪就算不再闹酒，又有人离冈他去，却也不会片刻间便走得干干净净。眉月斜照，微风不起，偌大一座五霸冈上，竟便只王轩一人。眼见满地都是酒壶、碗碟，此外帽子、披风、外衣、衣带等四下散置，群豪去得匆匆，连东西也不及收拾。想是最近太过大起大落，王轩体内几道真气，这时竟又控制不住，翻涌上来。他身子晃了晃，一交摔倒，挣扎着要想爬起，呻吟了几声，却半点使不出力道。他闭目养神，休息片刻，第二次又再支撑着想爬起身来，不料这一次使力太大，耳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便即晕去。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听到几下柔和的琴声，神智渐复，琴声优雅缓慢，入耳之后，激荡的心情便即平复，正是洛阳城那位婆婆所弹的《清心普善咒》。王轩恍如漂流于茫茫大海之中，忽然见到一座小岛，精神一振，便即站起。他听琴声是从草棚中传出，当下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见草棚之门已然掩上。他走到草棚前六七步处便即止步，躬身说道：“林平之参见前辈。”琴声丁东丁东的响了几下，戛然而止。王轩只觉这琴音中似乎充满了慰抚之意，听来说不出的舒服，感激之情霎时充塞胸臆。这时，忽听得远处有人说道：“有人弹琴！那些旁门左道的邪贼还没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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