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打开公文包,钱是早准备好的,他一叠叠拿出,排放在桌面,拿得很慢,排得很用心。李六丁的笑一层一层浓厚,陈实鼓励般地对他点头。李六丁拿起笔,按陈实的提议,得写上终止时间,还得签一份终止协议的证明。
提笔时,李六丁下意识地看看王若雅母子,有种隐隐的不安。但目光很快触碰了那些钱,兴奋立即盖过一切,梦一样的感觉笼罩了他,一年多的时间,李家的局面不一样了。一年多前签协议,兄弟俩拿到第一笔钱,投资了玉米地和十头肥猪,一切进展顺利,现加上这一笔,李家算有点家底了。他已计划过,马上托媒人,给李七丁找个老姑娘,说不定出门打工的女孩也可以娶进门。这不是乱想,照玉米和猪的发展势头,只要舍得卖力气,花心思,路肯定愈走愈宽。他看到李家枯干的树上又一星一点绿起来,抽枝长叶。他拿起笔,看看李七丁。
李七丁一直沉默。
李六丁手肘碰碰他,七丁,快点,签好了你们就离婚。
李七丁不抬头,一口一口抽烟。
李六七疑惑地望望桌对面的人,那几张脸比他更疑惑。
若雅呆的时间比计划长,我们加点钱。陈实的母亲说。她莫名的有些慌。
王若雅的母亲附和着点头,拖过时间,是为了让事情收个好尾,说个数吧。
陈实阴着脸,抑制着急促起来的呼吸,重复着,说个数吧。
李六丁再次捅捅弟弟,七丁。李七丁没反应,像进入冥想。
陈实一掌拍在桌面上,什么意思,想反悔?当初协议一清二楚,舅舅再三保证你们的人品。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品。
陈实。王若雅开口了,这局面怎么来的?我是件东西?任这样随便安排?
若雅。陈实站起来,你的意思是……
李七丁出声了,他捏灭烟头,垂着头,像冲自己的胸口说话。他说他能养活女人和孩子了。玉米地已卖出大批玉米,收成不错。还有那些肉猪,第一批十头猪在镇市场很抢手。种玉米和养猪都是有经验的,接下来,玉米年年种,肉猪接着养,照这样,一两年能重新盖房子。李家这两间半屋不算大,但加上院子,也不算太小,砌成两三层的小楼没问题。开始先砌一个框,装修和家具慢慢来,挣一点,添补一点,总有一天会象样,会有象样的日子……
没人答话,任李七丁呓语般地说。
陈实的母亲和王若雅的母亲低着头,坠进某种沉思。
王若雅意识到自己异样的时候,泪已滑到腮上,她侧转身,将脸半埋在孩子胸口,对自己又惊讶又慌张。
李七丁仍在说,欠下的钱我还,若要赔偿我也没二话,慢慢还,一定会还上……
李六丁扯住他,扯断了他的话,把他扯到屋外,七丁,你怎么了?这只是生意,你在想什么。生意,这是生意!
李七丁突然惊醒般,呆呆看李六丁。李六丁捉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你到底在想什么?大半辈子也没听你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疯了么?
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李七丁惊慌失措,求救般看着李六丁,六哥,我不明白,就那么说了。
你现在进去,跟人家好好说。李六丁的手在他肩上安抚般地按了按。
李七丁进屋,目光直愣愣地,用直愣愣的语气说,明天就去离婚。他听到一阵呼气声,不知是叹息还是松气,不知是屋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陈实的母亲和王若雅的母亲早早从镇宾馆赶来,留在李家照看孩子。李家兄弟和王若雅坐上陈实的车,去镇婚姻登记所,车里一片静默,静默从早餐就开始了的。李六丁煮了粥,炒了瘦肉,炒了菜,煮了蛋,招呼大家吃,都没有动筷的意思。李六丁说,吃点吧,都是新鲜东西,还早,办公楼的人未上班的。他们陆续拿起筷子,吃得极慢。孩子熟睡着,没人出声,咀嚼声也胶住了。吃过饭,他们静默地坐了一会,静默地出门,静默地上车,静默到现在。
陈实把车开得飞快,车里的人颠起来,在静默里极力稳定着身体。
镇办公大楼还很静,通往婚姻登记处的走廊空荡荡的,光线暗淡。一行人朝空荡荡处走去。后来,这种暗淡的空荡荡一直在盘桓在陈实脑里,蔓延到生活各个方面,甚至进入他的睡梦。
踏入登记处那一刻,王若雅顿住脚步,说,我不离了。
没人反应过来,王若雅已转身跑开,陈实看见她在暗淡的空荡荡的走廊里跑远,身影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陈实记起追上去时,王若雅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他跌跌撞撞地朝背影消失的地方扑过去,接着是李七丁,再接着是李六丁。
责任编辑 杨静南
王哲珠,女,广东省作协会员,广东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在《中国作家》《作品》《广州文艺》《文艺风赏》等发表过小说。小说曾被《中华文学选刊》转载。有小说入选《2012中国中篇小说年选》。出版散文集《有一种笑容叫无邪》,长篇小说《老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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