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把我们手里仅有的一点钱花光,给姐夫买了飞利普剃须刀的那天晚上,我和他大吵了一架。这一架吵下来,我们俩气喘如斗牛,谁也没心思做饭,都饿着肚子把自己裹到被子里睡了。半夜里我醒来,听到厨房里“嘶嘶嘶”地响着,像有煤气泄露,及至起身一看,才发现是周青在煮鸡蛋。他静静地站在煤气灶前,像个幽魂,我咳嗽了一声,幽魂扭转身,冲我“嘿嘿”一笑:
“你醒了,吓我一跳。”
我说:“半夜里偷吃,不怕把自个儿噎死?”
“嘿嘿,不是看你睡得正香嘛,怕吵着你。”
我说:“肚子里没食,能睡好吗?”
说着话,鸡蛋煮熟了,搁凉水里一放,就剥了皮,先给我递过来:
“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你好。你想想,人生地不熟的省城,没个亲友帮衬着,我们怎么活?”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我更气:
“本想找个男人有个依靠,没想到你还得指着我过活。这事没谱,你想也别想。”
周青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要广种薄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我说:“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可也不能瞎使银子瞎折腾。”
说到底,我还是心疼那三百多块钱。
在此之前,我搞了两年传销,把多年的积攒都折腾了个精光。周青出手大方,给人造成了一个好印象,我觉得跟了他行,也没多想,就遂了他的心愿。不久之后,我发现我走的路又错了。这倒不是说他这个人坏得离谱,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也不是说他纯粹一个熊包,尽不了做男人的本分,我对他的不满,主要还是他的大方。他的大方似乎是没来由的。譬如在对姐姐姐夫这事上,打死我也不会像他那样。我们都穷得快交不起房租了,他却仍要振振有辞地做长期投资。按说这是给我长脸的事,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有了疙瘩,在他面前,我就装不出笑脸。他想着法儿逗我开心,可是没用。我在家里冷眉冷眼已经成习惯了,他说一看见我拉起脸子就犯怵。他自我解嘲:
“这是爱的表现,要不以我的脾气,怎么会屈服于一个女人之手。”
这是屁话。我说:
“你走,又没拦着你的路。”
吃了几个鸡蛋,当夜睡得踏实。可次日一早起来,我又为新的一天发愁。等他起床,我就说:
“跟着你,吃了上顿担心下顿,过了今天担心明天,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头?”
“这种状况如果不改变,我们迟早得分手。”
这些话,我想了有些日子了,之所以到这天才讲,是因为我突然想起,我的生日到了。我的生日,也是我妈的忌日。二十六年前,我妈把我生出来,十九年前,我妈又丢下我离开。我记事早,我妈早年对我讲的话,到现在我还记着不少。我妈常说:
“心强命不强,修了房子倒了墙。命若富,捡块白纸变成布;命若穷,挖着黄金变成铜。”
还说:“饥屁冷尿热瞌睡。爱钱怕死没瞌睡。春困秋乏夏打盹。没想头,摸枕头。”
又说:“长胳膊拉不住短命的。”
我妈死的时候,我刚上小学。有一天,突然被老师从课堂上叫出来,让我赶紧回家。我气喘吁吁地跑回我家院子,被人们推着进了屋,我妈还没咽气,等着跟我说最后一句话。看见我,她的眼睛突然睁得老大,身子往上用力,像是要坐起来。我爸握着我妈的手说:
“他娘,英姿回来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妈留下来的话是:“闺女,好死不如赖活着,娘还不想死。”
我刚跟了周青的那一次就对他说了这事,还说:
“你要对我好。要不,我娘阴魂不散,会纠缠你到死。”
周青那次似乎被吓坏了,第二次做的时候怎么也弄不合适,他出了满头汗:
“看来我就是不想对你好,也没那胆。”
以上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我对生活还没有绝望。周青虽然让我不满,但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只好将就过着。那时我在一个小公司上班,说是文员,其实什么都干,除了陪老板睡觉。听说我们老板并非不好色,只是因为他老婆整天泡在公司,所以他是空有贼心没贼胆;或者贼胆也有,就是没有机会。对我来说,这就很好。工作是累了点,累就累吧,反正还年轻,多干活又死不了人。唯一让我不舒服的是,不论我怎么干,收入却始终上不去,每月一千块封顶,从无例外。过了些日子,就这一千块也只是画饼充饥,说是公司回款慢,周转不灵,只能先欠着。这种事我遇多了,干脆先下手为强,让周青喊了几个人,搬了台电脑回家,然后与公司拜拜了。
我丢掉工作后,成了个吃闲饭的人,心里的落寞难以形容,开始隔三岔五找茬。周青本就挣得少,这下更是难以为继。我脸上的皱纹也骤然多起来了,去了几趟雅芳专卖,看准了几款产品都不敢下手。回来和周青商量,他都嫌太贵。几次过后,我生了气:
“老说没钱!不会去偷、去抢?”
周青“嘿嘿嘿”地笑:“好好,我去偷、去抢。”
我压住心中的怒火:“我是说真的,你换个工作吧,挣钱多点的。”
周青好脾气:“好好,我换个挣钱多点的。”
这下我更气了:“别敷衍我,明天就换,立马换!”
可能是我的声音过高,周青一下子愣在那儿了。过了会儿,才嘀咕:
“我的姑奶奶,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吧?”
我恨恨地说:“你的命不值钱,要不我把你卖了。”
我看见周青的脸色马上变了。他的上门牙咬着下嘴唇。他叹了口气,然后走出去了。我喊他:
“周青!”
他在门外回答我:“我不叫周青,我只是给你挣钱的奴隶。”
我继续喊他:“你回来。”
他说:“我不回来,我给你去偷、去抢!”
我害怕了,赶忙穿上衣服出去找他,但哪里有他的影子?
我沿着小区周围一直跑下去,边跑边喊,边喊边哭。天色暗了,我知道他不会走远。我知道我伤他的心了。这么一想,我觉得自己真不该逼他。可是三百块钱的化妆品我都买不起,还活个什么劲?我已经跑到我们经常散步的树林里了,脚下“沙沙沙”的,是落叶的声音。
“周青,你再不搭声我就死给你看!”
这么一喊,我自己首先吓了一跳。看看周围,根本没有几个人。
“别以为我做不出来,周青!我知道你就藏在里面,你要再不出来的话,可别怪我狠心!”
我想了想,觉得应该把我要做的事情告诉他:
“周青你这个王八蛋,我现在就割脉自杀!你可千万别出来。”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嘿嘿嘿”地笑起来,好像是周青的声音,又好像不是。我扭过身子一看,哪里像有人的样子?我有些奇怪地朝林子里走了几步,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我毛骨悚然地向后退,向后退,然后突然一个大幅度转身,然后,就跑起来。我跑到马路上时速度太快,差点被汽车给撞了。随着一个急刹车的声音响起,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马路的中央。
“周青。”
我看见他了,原来他正在马路边的花圃上蹲着。听到我的叫声后,他猛然抬起头来。我看见他的嘴巴张大了,半天都没有合拢。
我走到他身边后,头有些晕。我说:
“你这个混蛋!我差点死了。”
他抱住了我:“小柏,我看见你了。你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我去找你,我以为你去了树林里。”
想了一下,又说:“吓死我了,刚才有个人在我的耳边‘嘿嘿嘿’地笑了半天,我以为是你。”
“你听错了,我一直在这里蹲着。”
“我的心被你的话搅乱了。”
“要不我真的把工作辞了吧,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去找份挣钱多的。”
我惊魂未定地在他的怀里缩着。他一直在喃喃自语:
“我觉得咱们可以借钱开个店,什么店都无所谓,你当老板,我当跑堂的。肯定比给人打工来钱快!”
我摇摇头:“咱们本钱差得远呢。要开店,总得几万块吧。就是借钱,也凑不下那么多。”
“小柏你听我说,我一直在琢磨这事。其实我已经和几个朋友说过了,他们都愿意帮咱们,我估计凑两三万没什么问题。另外,你忘记了,还有你表姐呢。”
听到他又打表姐的主意,我一下把他推开:
“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
怕他不信,只好给他解释:
“其实只是顶着表亲的名分,说白了,我们这么多年,什么瓜葛都没有!”
看他不理解,只好继续解释:
“有件事没跟你说,就是认识你之前,我在他们家住了几天,有天晚上我上卫生间,听到他们商量对付我的办法。那意思明摆着,是怕我沾他们的财。”
看他做出恍然的样子,我又说:
“所以我打定主意再不同他们来往。这也是你每回缠着我去看他们,我都同你生气的原因。”
我红口白牙说了半天,周青终于跟了一句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跟你不亲,是她的事,你对她好,她就不能不掂量。”
然后就开始分析:
“我们为什么在他们身上花钱,他们不会不明白,城里人都聪明,人精,你得相信这个。这是我在城里摸爬滚打五六年总结出来的。小柏,我还有一条经验之谈,你听着,就是做人要有义气。往细里说,叫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还有一句话,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意思是一样的。”
“我跟你去过他们家两回,花的钱不多,可也不算少,因为相对而言,我们毕竟没求着他们什么,对吧?话说回来,现在要跟他们借钱,却有点为时过早,因为好像还没到那个份上。不过你既然着急,就另当别论。而且我细想想也对,自己干是早晚的事,既然是早晚的事,迟干就不如早干。所以你去跟表姐开个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借就不借吧,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看我仍是不乐意,又进一步开导:
“做人该舍下脸皮的时候就得舍。脸皮是什么,不顶饭吃不当衣穿。别那么一根筋。”
“你要想着我们不是只借不还,更不是去骗。我们不只会还他们的钱,而且还会记他们一辈子的恩。”
然后又叹气:
“不管你借不借,我是得做这件事了。现在我唯一后悔的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存下钱?”
过了几天,周青真的开始动起来了。但结果没有想象中的好,只借了五千块,多余的就一分也借不出来了。我料想是这样的,还对他冷嘲热讽:
“牛皮吹大了吧?不是说两三万吗?”
他闷着头说:“看来情形比我估计的要严峻。”
又鼓动我:“该你出马了。再借五千,我们盘个菜店干着。这个项目投资小。”
我说:“不,要借你借,我开不了这个口。”
他说:“你这是成心逼我。”然后就闷闷不乐地出门了。
周青后来是被人送回来的。他一个人钻到小饭店喝闷酒,朋友发现的时候已经烂醉如泥。我一看他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连心疼都忘了。他的上衣和裤子上都吐满了,还一阵一阵地散发着酒臭。顾不得有人在场,我冲上去就照他胸口打了两下:
“就知道喝,喝,喝。为什么不喝死了事?”
大概是我用力过猛,他马上又吐起来了。这下我没法回避,裤子上被他吐了一大团。我皱眉:
“真是糟透了。”
他的朋友帮我把他扶上床就告辞走了。我看着昏睡不醒的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对眼前的一切前所未有地感到厌倦。把他的裤子脱下,放到洗衣盆里,也懒得收拾,就准备上床睡了。临睡前又凑到他的脸前看了看,他眉眼俊朗,按说是不该这么落魄的。我在外面飘荡这么多年,深知容貌对一个人的重要性。无论男女。
接下来,我就慌慌急急地做了一件事,差点把他弄醒了。
我把他全身的衣服褪去,然后拿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身体。做这件事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像在搬弄一具尸体似的。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几乎把我吓瘫了。我抓住他的手使劲地叫起来:
“周青。周青。”
他毫无反应,我害怕他是真的死了。如此一来,我的恐惧感更浓。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我只好在他的大腿上狠劲掐了一把。
他终于发出声音来了,“哎呀”叫了一声,我注意他的脸部,因为疼痛,他还皱了一下眉。
确定他并没有死,我就安心了。
这个夜晚,躺在他的身边,我竟然流了很多泪。许多已经过去的事,在我的脑子里晃来晃去,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比睡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更加重要。我就那样拉着他的手,一直睡到大天亮。
我是被他的亲吻弄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衣服被脱光了。他埋头在我的胸前,乖得像个婴儿。
我突然想起他酗酒的事了。仅仅温习了十秒钟,就足以让我恢复对他的反感和仇恨。我毫不客气地把他掀翻到一旁:
“你该改名叫酒鬼了。酒鬼周青。”
他“嘿嘿嘿”地笑了笑:
“酒鬼周青,好。我复姓酒鬼,名周青,好,好,好。”
他连说了几个“好”字,突然身子一歪,不动了。我说:
“死了?”
我没再理他。我穿上衣服,走到窗户那里,把窗帘拉开了。想了想不妥,他还在床上躺着呢。这个恬不知耻的人,他此刻睡得多么安详。
我给他做好早餐后就在客厅里坐了下来。两个煮鸡蛋,一张煎饼,一小盘凉拌黄瓜,一个小葱拌豆腐。我想:
“狗日的真是好福气。”
周青这一觉睡的时间好长,这中间我去看了好几回,一开始本想叫醒他,后来想起他昨晚酗酒,身子亏空,就任由他睡着。再后来我也犯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去了一趟表姐家。一进门,闻到一股肉香气,再一看,两人正在包饺子,茴香馅的。见我进门,表姐急令姐夫把饺子和馅都藏起来。我本不好意思戳破他们,但到底忍不住:
“放心,不会抢你们的饺子吃。”
“知道你不会,但这家里常进小偷,东西老丢,大意不得。”
表姐说的话纷纷扬扬,变成尘土和皮屑,落了我满头满脸。我用手拍打,却越拍越多,越拍越多。我急急地喊“表姐,表姐”,但无人搭腔。最后我气不过,说:
“再不管我,就烧了你们的房子。”
还是没人理我。然后我突然看到姑妈出现。她明明已经死去多年,不知道为什么又活了过来,还带来几个人,都穿了白衣白裤,说来参加父亲的祭礼。我说:
“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他们都不出去。只是远远地站着,像几截木桩似的。然后就是表姐来了,她说:
“你要还我的钱。”
说着话就扑过来,扯我的头发,把我往地缝里按。不知道哪里来的地缝,很宽大,又深不见底。我好像掉下去了,又好像没有。我非常恐惧地抓着了表姐的衣襟,她用手打我的脸,推我的身子,我一直在往下落,看见周围漆黑一团,空气黏滑而潮湿。后来又有人拉我的手,喊我的名字:
“英姿。”
是爸爸和妈妈。他们那么老了,拄着拐杖,说我们要相亲相爱。还说我有个妹妹,让我有空去找。
醒来后,我就决定和表姐借钱。
钱是借来了,可周青的身体出了问题。他变得嗜睡,常常整天躺在床上。有时我早上出门,下午回来他还睡着;有时看他精神不错,让他陪我逛街,可过不了一个小时,他就冲我喊累。我怀疑他喝酒过量留下了后遗症,问他他又不说。有一次他嫌我烦,竟然冲我发火:
“你少来管我的事!”
我觉得周青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好脾气的周青。他不只学会了发火,有时还从家里偷钱。我借来的五千块钱没有用到正道上,它们不到两个月就丢了一大半。这两个月中我光顾着想周青的身体,根本没想到他会趁我不注意做下这等龌龊事。发现丢钱的那天我还让周青帮我回忆,因为我不知道那些日子我们的花销为什么会那么大。他很仔细地和我一起核算了我们的每一笔支出,最后肯定地指出:
“一定是丢在外面了。”
而且还满怀同情地安慰我:
“既然过去了,就不要使劲想了。权当为我看病花了。”
他这样一说我开始怀疑了,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跟我说实话,这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躲闪着我的目光:
“没有。”
这么一来我就知道了个大概。我心里气极,伸手拿过一个碗,“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不想过就早点说,何必跟我来这一手?”
没想到周青比我更气,他立马也砸了一个碗,用的劲比我还大。
我看着满地的碎屑,心里一阵比一阵难受。我说:
“我不是怪你花钱,只是你做什么得跟我通个气。”
又说:“关键这钱是借别人的,先不说迟早得还,就是不还,我这心里也搁了块石头,一辈子都觉得亏欠别人的情。”
周青不语。我说:
“看来你是不打算跟我说实话了。”
他仍然不语。我只好说:
“没想到,咱们的缘分这么快就到头了。”
周青这才说话了,他喊了我一声“英姿”,以前他只叫我“小柏”。他说:
“你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我仍然直视他的眼睛,等他全盘招供,可他不说,我已经无路可走:
“这你就不能怪我了。”
说完,我没再看他,进屋收拾东西。他也没来阻拦。本来,我只是做做样子,他要能低个头,我兴许就不走。可他一直在外面站着,不只不进屋,而且仍是什么话都不说,我就更加没法留了。往皮箱里塞衣服的时候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命令自己忍住,可是不行,我竟然哭出声来了。真是丢人!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很快擦干了泪,提起皮箱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又想起钱的事来了:
“不管怎么说,你不该欺负我,等你有了钱,就把借表姐的钱还我吧。”
话刚落音,我突然想起他也曾借了五千块钱回来,它们都到哪儿去了呢?有心让他拿这个钱顶替,又不知道怎么说,我就在门口僵僵地站了半天。见他没有表示,只好咬牙出门了。一到外面,看到天地广阔,可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我一下子又哭出来了。怕他在楼里听到,还迅速地走了几步,到了一个僻静处,才肆无忌惮地让泪水流了满脸。
和表姐通完电话以后,我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下来。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我肚子里很饿,可想起任何食物,都觉得没有胃口。公园里人很多,有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走过来,那孩子抬起粉嘟嘟的小脸蛋看我,我就冲他笑了笑。他挣脱了父母的手朝我走来:
“阿姨,你为什么哭了?”
我哭了吗?我不知道。赶忙擦了脸上的泪,然后从身上找出一块口香糖给他递过去。这小孩子摇头:
“我妈妈说,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然后他就离开了。他跟着那对夫妻走老远了,仍不住地回头看我。
我呆呆地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天空中现出了红彤彤的晚霞。有一个摄影师模样的人在拍照片,先是对着西天方向拍了半天,然后突然转过镜头说:
“姑娘,要不要给你来一张?”
我没答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满脸探究地看着他。我想他大约被我吓了一跳。我听见他说:
“我没有恶意,你不用担心。我拍好后可以洗出相片寄给你,或者发E-mail给你,OK?”
看我不积极,又说:
“这会儿光线不好,要不明天吧,明天你在不在这里?”
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为我拍照?”
他认真地想了半天才说:
“你的神情很有意思,我感觉你是走远路来的。”
我本不想回应他,可还是说了:
“是啊,我走了大半个城市。”
他说:“你看起来累坏了。”
又说:“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我不想跟他说话了。我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他道别,就含糊地说了声:
“再见。”
然后我就摇摇晃晃地走了。我走路很费力气。下台阶的时候,我发现路面竟然立起来。
我就像贴在悬崖上似的。
我听见他还在嘀咕:
“怎么看起来像在吸毒。要不就是个傻子?”
我暗暗咒他,你才是个傻子,你才吸毒。你才是个傻子,你才吸毒。你才是个傻子,你才吸毒。咒了半天,突然想起了周青。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此刻,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想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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