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外-方案出台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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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款的事在布菜前,就由典宏伟和郑介东敲定了,这缘于典里国先前的介绍。聚餐更像是个答谢会。典宏伟握着郑介东的手说,谢谢老同学了,郑介东却把头贴过来,悄声对典宏伟说:“不用谢,老班长,一会儿我还要求你们一件事,你那里是公家单位,体制内的事复杂,我当着大家的面说。”

    典宏伟这饭吃得有些警觉,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和借款挂上钩,而且还要当着大家的面说。他提醒自己注意些,别让这家伙套牢了。他对郑介东有了新的认识,这人对别人暗恋的账,都能炒作着安在老婆身上,心眼大大的多。他看郑介东似乎周身都罩着光环,还有些琢磨不透。

    郑介东端着酒杯,久久不愿放下,因为他今天的心情特别激动。一个早年的肄业生,一个被单位甩出来的多余人,居然有国有大场向他借钱了。典宏伟和许明忠等人今天扮演的可是借钱的角色,神态越发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孟菲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她打通了杨成的电话。这个时候,她特别需要有人来安慰。杨成是第一次来到孟菲菲的宿舍,在此之前,孟菲菲只让杨成送到楼下就分开了。杨成也不说什么,他知道像这样处下去,他早晚会被孟菲菲的闺房所接纳。有一次,很晚了,杨成送孟菲菲回来,杨成问用不用送上楼,孟菲菲说你在门口等着,我宿舍的灯亮了,你就可以走了。说完,主动在他面颊上轻吻了一下,杨成就怔在门口,直到灯光亮了好长时间才幸福地离开。

    现在他忙三火四地来到孟菲菲宿舍,孟菲菲一把抱住他嘤嘤地哭起来。杨成一边轻轻地拍打着心爱的人,一边给她拭去眼泪问个究竟。

    原来孟菲菲被五中校长叫到办公室,校长对她说:“教育局三番五次要求取缔学生课外班,坚决制止在校老师到课外班兼职。现在教育局接到群众举报,你孟老师在杨成的课外班兼职,并且积极帮助他联系学生生源。孟老师,近一段时间,大家反映你上课心不在焉,而且时不时就请假,你工作态度和教学质量都出现了问题。今天找你来,就是向你提出警告,如果再不悔改,学校将对你进行必要的处分。”

    孟菲菲站在那里,看到校长的嘴一张一合,脑袋嗡嗡作响,上班以来她还是头一次遭到领导这么严厉的批评。

    校长见孟菲菲眼泪下来了,放缓了语气:“我说孟老师啊,你上班时间不长,工作阅历浅,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交友面,俗话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啊。不少老师反映你和社会上的人交往太深了。搞集资啊,拉投资的,既害了同志又影响了团结,你回去后好好想一想,从思想深处找找原因。”

    校长的话还回响在孟菲菲耳边,杨成听完,联想到这几天他的辅导班在校教师确实走了几个。看样子他的这个班已被注意上了,杨成安慰着孟菲菲:“菲菲,不让你去就不去,我们这个班如果没了在职老师,下一步就会减少不少学生,我只好开少儿英语班了。”

    孟菲菲抽泣着说:“你开得好好的,知名度那么高,转成少儿英语得很长时间呢。”

    杨成安慰着:“菲菲,我没在公家单位上过班,生命力强着呢。干不成这个干那个,你别太担心了。”

    孟菲菲见杨成沉稳的神情,也就平静了许多。她靠在杨成身上,感到那么安稳,一仰头要对杨成说点什么,杨成那厚重的嘴唇已压了过来。

    孟菲菲接住这团火焰……杨成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两个人都不去管了,终于孟菲菲从缠绵中透了一口气,提示杨成接电话,杨成注视着孟菲菲很不情愿地拿起电话,电话是从打字复印社打来的,打字员小青急急地告诉他:“杨老板,你快回来吧。咱打字社出了大事,他们让你回来。”

    杨成和孟菲菲急匆匆地来到打字社,两个警察在等着他,原来打字社被人举报,两个警察在复印纸箱上找到了一捆假证件。这些假证件有的是大学毕业证书,有的是房照,有的是结婚证,还有几张下岗证,都是盖着红印章的空白证,杨成急忙申辩:“这些东西不知怎么来的,我从来没见过呀。”

    两个警察很客气,嘱咐杨成拿着假证,把打字社门锁好,带着杨成和小青说到公安局去讲清楚吧。

    孟菲菲哪里经历过这阵势,急得又哭起来,她不知做什么好,拿着电话不知打给谁,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宝贝,你在哪里呢?这阵子我出差了,一直没打电话。但我还很惦记你呀。”

    是赵友,孟菲菲忍住哭声问:“你有事吗?我正忙呢。”

    赵友说:“宝贝,你别挂机,我有事要告诉你,真的有重要的事,我去找你行吧,你在哪?”

    赵友一会儿就到了,孟菲菲急着问他:“我有个朋友,就是这个打字社的经理,现在被警察带走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赵友故意问个详细,然后咂着嘴说:“宝贝,这涉嫌伪造证件呢,关系好不好啊?要是一般关系你就别蹚这浑水了。”

    孟菲菲忙说:“赵友,这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你一定得帮忙。”

    赵友很仗义地说:“行吧,看在宝贝面子上,我现在就去救人,你别着急了。”

    许明忠和典爱萍从省城回来了,典宏伟让齐双通知班子成员开会,会议议题是落实省蓝旗参场参加并轨自筹资金问题。

    许明忠首先介绍情况:“按照省国有工业企业改制的要求,我场过去的工商企业参加并轨试点,可享受解除劳动关系给予补偿的政策。所需资金中省和中央各补助三分之一,我场自筹三分之一。现在,前期具体工作在人事科努力下,已基本结束,正在省城进入电脑录入程序,到这个周末,我场要把自筹的三分之一转到省并轨办的账上。”

    典宏伟接着说:“自筹资金必须由我场先行付出,国家和省里的补助才能到位。这个周末,自筹还要到省里账上。我场现在蓝通公路占地款还剩一百二十万,就是全交上去,也还差二百万,何况下个月的工资又要开了,怎么办请大家发表意见。”

    宋方甲说:“在这个周末到账,时间太紧了。现在最有可能的是人参大厅也就是家具市场收回来变现。这还需要不少环节,先要收回,然后评估、拍卖、出售,没有两个月根本办不了。其他方面,我还想不出哪能有这么多钱。其他还有点资产,老场部、老医院、人参库等固定资产,但没有房照,根本不能出售。”

    殷继先说:“我和老宋了解的情况差不多,自筹资金实在困难,何况剩下的农业总公司解除身份也需要我们全部自筹,还有机关干部也需要全部自筹,我们的改制成本严重不足啊。”

    房胜杰表态:“我们加工厂改制方案已基本形成,改制成本可以消化。但拿不出多余的来支援总场。”

    赵友看大家都说完了,低声说:“苗圃太困难了,已经是负数了。”

    典宏伟总结道:“情况都清楚了,说办法吧。”

    大家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一时想不出办法。

    典宏伟探头问大家:“能不能借些?人参大厅出售后归还,借期三个月。”

    许明忠思考着回答:“借,向谁借呢?主管部门不会有,厅里开支是财政开支,除非向个人借。”

    宋方甲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忙说:“向郑介东和仲亚欣借,仲亚欣是咱场出去的最有钱的。”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典宏伟看看许明忠,许明忠低下了头。是啊,这让这些当同学的如何开口呢?最后,还是宋方甲出主意说:“先找个人试探一下,也免得正式提出遭到拒绝都尴尬。”

    典宏伟问:“找谁呢?”

    宋方甲想了想说:“我看典里国出面最好,他和仲亚欣过去是一个供销站的,关系好,这么多年关系没断过,典里国又是个热心人。”

    典宏伟说:“那宋场长你就请一下典里国吧。”

    宋方甲说:“典场长你出面和典里国谈一谈,他也很想见见你。”

    典宏伟说:“好,开完会,我和宋场长去典里国家。”

    典里国家里已经有几个退休工人,典宏伟和宋方甲进来,几个人忙说有事走了。

    拉着典里国的手,典宏伟忙问候他:“老典书记,我早就想看看你。”

    典里国面部的皱纹绘着笑意,眼睛明亮,表情生动,充满了真诚。他摇着典宏伟的手说:“我也早想见见你呀,又怕见到你,和你一论家里,恐怕我比你小一辈呢。”又解释道,“前几天,我把典家大院的家谱复印来了,现在的我这个典家就是典家大院的后代。我是典家大院主人典式奎的第十一代玄孙,不知你这个典姓和我们有关系不?不过,你叫典宏伟,这个‘宏’字,可是我们典家十二个字里的,也可能是巧合了,现在没有几家是按家谱起名字的了。”

    典宏伟确实感兴趣,他说:“我老家离这二百多公里呢,但我家可是按家谱起的名,我爷爷叫典永惠,父亲叫典一利,我叫典宏伟,我儿子叫典里京,是他爷爷给起的名,我只能给儿子起个小名叫‘典型’。”

    典里国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份复印的家谱,认真地查找起来,典宏伟这四代确实和家谱对上了,他抬起头哈哈笑着说:“恐怕你真的比我大一辈。”

    典宏伟说:“先别忙,等我忙完这阵子,我问问我父亲,看我家有没有家谱,就是没有,我再问问他爷爷叫什么名,如果连续五代咱们都范相同的字,那也只好委屈你了。”典宏伟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典里国也爽快地笑了。说完这些,他们慢慢地进入了正题。

    宋方甲说:“上次家具市场的事,还多亏了老典书记帮忙。”

    典里国摆摆手说:“没什么,都是为场子,为大家。”

    宋方甲把来的意思说了,典里国愉快地答应下来:“我现在就去。”

    典宏伟见典里国这么爽快,很高兴地说:“都说您和仲亚欣对脾气。”

    一句话,引起了典里国对过去的回忆。他说:“要说我和仲亚欣对脾气,那可错了。当年我在供销站当书记,仲亚欣当站长,我们一个班子,几乎天天交火,我一派,她一伙,我想的是怎么把大伙儿团结在一起,共同做一件事,她天天琢磨,怎么把一件事掰成几件事,落实到人头,搞什么责任制,搞什么柜组承包,那还不天天闹意见?当时场子所属的二级单位,就数我们供销站最乱了。我和仲亚欣这对死对头,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好在我和小仲都不是小气人,站里的事我们意见不一致,这属于个人间的事,我就引导她看天上的。我说小仲啊,为什么地球要绕太阳转呢?小仲就问为什么,我说地球要是转得太快了,就飞出太阳系了,你一承包就过激了,不是让人没工资,就是让人没活干,是不是转得太快了?小仲就反击说,典书记呀,那也不能晃晃当当地干活,甚至使反劲转啊,这么个转法,还不叫太阳吸过去烧化了。我们俩就这样争论着,一个人跟前围拢一伙人,那供销站还不乱?最后还是一个偶然的事,一下子让我们俩悟出了道理,把矛盾解决了。”

    典宏伟被他的话所吸引,连忙问:“老典书记,哪件事啊?”

    典里国昂起头,目视前方,那目光像是穿过了屋子,停在了远方。他说:“那时,我们两个争论不休,又都是爱面子的人,那次到泉眼泡那片儿送化肥,来到那个炮挡旁。咱们场好几个炮挡,就数这个炮挡破碎得快。这是为啥呀?那天我俩弄明白了,泉眼泡边上的炮挡在水库边上,修水库闸门时顺便把进出口和观察口都堵上了,这样炮挡里外就不通气了,就形成了里面的小气候。里面湿,外面干,里面热,外面冷,原来这炮挡不怕炸,就怕里外两种气候,里面的小气候和外面的大气候不一样,就会产生从里向外的膨胀力,这炮挡就是被这种力量胀碎的。这种力量虽然看不见,但那杀伤力可太大了,比炮弹的爆炸力强大得多。小仲就对我说,典书记,现在人心思变,人心思富,就好比这炮挡里的潮气一样,是憋足劲往外扩散,可你还在那里堵进出口,抹缝子,越这样,潮气就越出不来,早晚要憋碎的,压裂的。我听了觉得有道理。我们那茬人和你们这茬人想的不一样啊,不留气孔还真不行。就这样,供销站从承包到租赁再到股份,最后私营了,越来越成气候,小仲两口子成了蓝旗县的首富,还为我们典家班购置了全套的乐器,最近又给我们班添置了高档的电子琴和电贝斯。”略作停顿,典里国接着说,“这些变化免不了让人心生感慨,不是用几句话就能表达的,就是用二人转唱起来,也能咏出许多感叹。”

    典宏伟和宋方甲正仔细地品味着他的话,典里国却话题一转说:“小仲说那两件乐器到货了,我正急着看呢,你们等信儿吧。”

    第二天,郑介东给典宏伟打来电话说:“老班长,你太外道了,只要你轻咳一声,这忙我一定帮。今晚,我请你们班子吃顿饭,顺便搞一次同学会如何?”

    典宏伟还没得到典里国的回信,郑介东的电话就主动打过来了。这是靠私人关系办的公事,所以,典宏伟和许明忠商量,最好班子成员全参加。鉴于赵友和仲亚欣的关系,齐双在通知赵友时,特地把请客人讲得很清楚,赵友忙说,他有事请个假,就不参加了。于是,腾升集团这方郑介东、仲亚欣、鲁梨,省蓝旗参场这方典宏伟、许明忠、殷继先、宋方甲、房胜杰加上齐双,共九人就在当晚聚在了一起。

    借款的事在布菜前,就由典宏伟和郑介东敲定了,这缘于典里国先前的介绍。聚餐更像是个答谢会。典宏伟握着郑介东的手说那就谢谢老同学了,郑介东却把头贴过来,悄声对典宏伟说:“不用谢,老班长,一会儿我还要求你们一件事,你那里是公家单位,体制内的事复杂,我当着大家的面说。”

    典宏伟这饭吃得有些警觉,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和借款挂上钩,而且还要当着大家的面说。他提醒自己注意些,别让这家伙套牢了。他对郑介东有了新的认识,这人对别人暗恋的账,都能炒作着安在老婆身上,心眼大大的多。他看郑介东似乎周身都罩着光环,还有些琢磨不透。

    郑介东端着酒杯,久久不愿放下,因为他今天的心情特别激动。一个早年的肄业生,一个被单位甩出来的多余人,居然有国有大场向他借钱了。典宏伟和许明忠等人今天扮演的可是借钱的角色,神态越发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郑介东说:“我高兴啊!高兴的是老班长、老支书、老班委没把我当外人,看得起我。我是个拖过班级后腿的人,没少让各位班干部操心。你们各位班干部给我这次机会,就是给我面子,让我把对班级的愧疚补偿一把。今天咱把话说到头里,我借给的这笔钱呢,可是看在我们是同学的分上。咱们特产班,给我知识,给我压力,还给我输送了老婆。”他说着扭身得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仲亚欣,目光又在典宏伟、许明忠、齐双身上顿了顿,然后专注在房胜杰身上。他接着说:“我感谢我们农学院,感谢我们特产班,感谢我们的班干部。”说完,他一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我还高兴的是,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经我同学的帮助和介绍,我到省蓝旗参场当了一名临时工,临时工也是工作啊,那是按日计酬的。每当我看见我的同班同学可以按月领工资、领奖金、领福利,每当我看见他们请领导签字报车票、报餐费、报加班费时,我是多么地羡慕啊!都是一起上的大学,进的是一个系一个班,差距怎么这么大呢。尽管这样,我还是想,如果没有这些同学,没有省蓝旗参场给我当临时工的机会,我连个生存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啊,哪会还有其他机会。”他用眼睛看着殷继先、宋方甲,满饮了第二杯酒。

    郑介东又倒了第三杯说:“我还高兴的是特产班、蓝旗参场为我们腾升集团培养了一位人参加工专家。”他把目光投向鲁梨,“鲁梨同学鲁大技术员是被我拉下水的,从此,就在腾升这条战船上和我同呼吸共命运了,是我改变了鲁梨的命运,也是鲁梨改变了我的命运。”他又饮了第三杯。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鲁梨身上,鲁梨的眼角有了闪亮的光。

    这三杯酒,把在座的各位一个不剩地全照顾到了,提酒的理由入情入理,说的还净是大实话,但里面所包含的内容太丰富了。郑介东的三杯酒开了个好头,在座的人在他的带动下,喝得都比较顺畅。

    酒这东西,真是太适合国情了。国人呢,受几千年沉积的文化熏染,受各种条件限制,受各种利害关系的左右,没有几个能直抒胸臆的。一个人话说得太直白、太透彻、太简明,那他就太不成熟。如果喝了酒,连饮了三杯酒,又是三大满杯,中间又没吃菜,那好像该另当别论,就有了说真话、透话明话的权利和理由。有了理由,就可以说些平时不能说的话,平时不好说的话,平时不愿说的话,平时不敢说的话,平时不会说的话。既然喝了三杯,就不在乎再喝三杯。于是你一杯,我一杯,又喝了何止三杯。

    郑介东喝了这么些杯,理由就更充分了。他站起身子,又端起杯。他说:“我更正一下,最开始我起的三杯酒,一杯感谢的是我的老同学、老班委会团支部成员,但不包括赵友!赵友他今天没来,他来了我也这么说,他也不可能来,因为他不好意思来,他不敢来。他作为我的同学,我表示遗憾,非常非常地遗憾。我经常这么想,天下的学子那么多,为什么让我和他做同学,他是我的成长之痛,是我的感情之痛。因为有了他,我失去了很多,压抑了我生命中最热忱的东西,最后我只能用沉默来祝福我的热爱,暗暗地乞求赵友做人有个原则,有个底线,那就是善待一下我得不到的爱。”大家听了这些话,都吃惊不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琢磨着这酒后的话里有多少真实表达。有几个人还想找些话岔开这个话题,但郑介东语言密不透风,他接着说:“第二杯酒我感谢的是省蓝旗参场,包括原来在场工作的老领导,当然也包括我们班分配去的、后调来的同学。但我再强调一下,不包括赵友。赵友他让我很受伤,他伤及了我内心最后的一点乞求、一点希望。第三杯酒我感谢的是鲁梨,自然也不包括赵友。但鲁梨和我不一样,他永远感谢一个叫赵友的人,当然,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感谢。”

    仲亚欣终于把郑介东的话拦了下来。她说:“老郑,你喝多了。”说着,她把郑介东的酒杯抢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有一半的酒溅在了外面。郑介东像是被仲亚欣唤回了常态,他逐个检查了一下每个人杯中的酒是否满了,又把自己的倒满,然后纵声哈哈大笑:“不好意思,酒喝多了。”

    他没说我喝多了,而是酒喝多了,把责任全推给了酒,所谓人是好人,酒不是好东西,全是酒惹的祸。典宏伟从他那些探出头的语言里,像是听出了什么,但仔细分析,又不是很明确。郑介东看过来的目光怪怪的,尤其是酒后看房胜杰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的苗头,又很快遮掩过去了。都是酒啊,酒后是大梦初醒,酒后是雾里看花,酒后是云里观山,酒后是浪里翻波,酒后是火里跳跃……

    郑介东的酒意还是被他自己控制住了,因为他下面说的话非常清楚:“这样吧,我再提一杯酒,这杯酒很重要,关系到我们集团销售队伍的稳定。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说完用目光询问典宏伟和许明忠。

    典宏伟一边猜测着和借款挂钩的事是什么呢,一边点着头。郑介东说:“是这样,你们别介意,在借款的时候,我也提个要求,这全是赶到一起了,没有这三百万,我也要求你们的。那还是1993年末,我们腾升公司搞了一次招聘,招去南方各省销售人参的驻外人员。一次就招了四十六名,其中三十六名来自蓝旗参场商业公司。他们大多数又是商业公司跑外的业务员。那时,我们出的底价工资比场里高,又有销售提成,就吸引了这批人到腾升工作。当时场里为了留住这些人,稳定销售网络,就搞了一个严厉的措施,在报纸上公布了一个通知,限定这些人在十日内回场报到,如果到期不报到,按除名论。当时,这些人有的打听打听消息,也没回去报到,有的根本也没得到消息,正奔波在南方,只有三个人回去了,回去没几天,商业公司也解散了。但最终这三十三个人场里是按除名论了。”

    “现在要改制了,这些人都成了腾升的骨干,有的已进入了中层岗位。他们找到我,想让我问一问,他们可不可以和正式职工一样,享受改制待遇。因为他们已多方打听过了,他们的除名并不等于开除了公职,因为当时只有一张报纸的通知,以后也没经工会同意,也没开职代会,也没办理开除手续,也没正式通知他们,也没把他们的档案转走。他们知道我和场领导较熟,让我问问,当然,我希望能照顾得他们更好,毕竟他们在我们腾升是骨干,是销售精英。”

    郑介东说完,望望大家继续说:“今天,我提出这个请求,就是请在座的领导研究改制时,重点考虑一下这三十三名员工的特殊情况。”他笑了一下,“这和三百万元没有必然联系,明天,我就让财务部办款。”

    赵友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才和许言分了手。许言说这么晚了人家睡了吧?赵友说这个时候正好下手。说着两人就对视着笑了,赵友说我走嘴了,许言说你臭美吧。

    赵友来到了孟菲菲的宿舍,孟菲菲迟疑了一下开了门,赵友拉着孟菲菲的手说:“宝贝,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低声下气地求人呢。现在那个小打字员写了笔录已放了,但杨成涉嫌伪造贩卖假证件,放不了拘留了。”

    孟菲菲急着问:“那可怎么办呢?”

    赵友关切地说:“别着急,这伪造假证不是小事,现在查办假证可紧了,你不会牵连进去吧?”

    孟菲菲摇摇头,无助地对赵友说:“友哥,你能再想想办法吗?”

    赵友把孟菲菲揽到胸前说:“按说,我的关系是可以的,但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你放心,我再活动活动。宝贝啊,你是不是对我有想法啊,有也是应该的。我不怪你,只怪我命不好,我集资为了谁呀?不也是为了好好生活嘛。你看那个郑介东也是我的同学,过去混得还不如我呢,人家那是怎么生活的。”

    赵友絮絮叨叨地说着,显出疲惫的样子,放开孟菲菲顺势躺在了床上。孟菲菲往起拉他说:“你不能再住这了,我心里已经有男人了。”赵友半闭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就是这个杨成吗?你别指望他了,他少判几年还靠我打通关节呢。”

    孟菲菲没把赵友拉起来,反倒被他一把拉到身边,赵友说别害怕,我只是在这住一晚,不碰你。

    孟菲菲往外挪挪身体说:“说好了,你不能过来。”孟菲菲和衣躺在床上,赵友的鼾声响了起来,孟菲菲放松了紧张的身体,不知不觉睡着了。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孟菲菲起身问谁呀。那人说:“是我,我是杨成。”

    孟菲菲赶紧打开门,杨成一下子冲进来,拉开孟菲菲一把就把赵友推出了门外。然后,杨成轻轻地抱住孟菲菲,轻声叫着菲菲,两个人接着吻,互相抚摸着。孟菲菲好想杨成啊,不仅心里想,身体也想,身体想的比心里想的还要厉害。孟菲菲就说,你让我的身体放开吧,它实在想你了。于是,束缚身体的衣服除去了,身体里多了一样发动机。她要起速快跑,越跑越快,控制不住速度了。她“哎呀”一声那车翻了,翻到了海里,车变成了船,在波浪里漂浮着……

    赵友翻了个身,望着睡梦中的孟菲菲,不由叹了口气,他觉得越来越看不清这个女人。

    潘维利来找典宏伟,像是老熟人一样对典宏伟说,上一次也真的不巧,要不是你来了客人,我们可以好好活动活动。你再给我个机会,我重新组织一下。典宏伟告诉他不必了,有什么事你直说吧,潘维利只好进入主题。

    “典场长,我想在场子和武大平中间调和调和。”

    典宏伟明知故问:“你和武大平是表兄弟?”

    潘维利回答:“是的,我这个表哥不会办事,我还得为他操心。”

    典宏伟说:“好吧,既然你出面了,能调解下来更好。我就让丁教书和你具体谈吧。”

    潘维利贴近典宏伟说:“典场长,你定个大原则呀。”

    典宏伟说:“大原则就是公平公正。”

    潘维利悻悻地离开,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潘维利的这番出场,弄得典宏伟心里非常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就像是昨夜钻进室内的一只蚊子,打又打不着,任它叮咬还心不甘,跟别人倾诉事儿还太小,想忘了吧,看着手上的包还忘不掉。他站起身来踱步来到宋方甲办公室,敲了敲门。宋方甲正在和人事科典爱萍统计着临时工工资。

    典爱萍站起身对典宏伟打着招呼:“典场长,咱们场档案整理完了,共用临时工工资六千六百元,你不会嫌多吧,前一段时间共雇用了十多个临时工帮助整理档案,最紧张的时候把楼上工艺品厂的职工全用上了。”

    宋方甲接着说:“还是临时工好管理,如果用机关干部整理,不知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典宏伟像是对他俩说,也像是对自己说:“过去我在省里搞过老粮食企业调查,粮库里扛麻袋的都是临时工,闲着没事的都是正式工。”

    典宏伟出了宋方甲办公室,回到办公室窗前继续踱步,看见殷继先和赵友正在一起像是在谈着什么。

    院外,赵友坐在驾驶室里,从车窗里探出头,向路边的殷继先说:“我向孟菲菲打听了,典宏伟和孟媛媛在来场前只见过一次面,是典宏伟在特产厅时,帮孟媛媛联系农村文化产业项目,要这么说,他们至少到目前不会有更深的关系。孟菲菲和那个杨成正谈对象,也不会和典宏伟有什么。”

    殷继先反问:“但他这么便宜的价,把三四楼租给她,不可疑吗?”

    赵友说:“至少还不能判断典宏伟在金钱和女色上让我们抓住什么。用这个把他套牢或者和他交换,或者共同干点什么,这些想法好是好,但一时却办不成。”赵友拍着方向盘,接着说:“老殷,你的钱都拿回去了,但你的亲戚朋友咱们也得管呢。上次班子会上算细账,你还不清楚吗,除了这个家具市场再没有别的钱了,再不起诉恐怕没有机会了,场子马上就改完了,到那时,谁还管我们呢,就是哭都哭不上调了。”

    殷继先还在犹豫:“起诉?能行吗?”

    赵友用双手按住方向盘,往后挺了挺身子,他说:“老殷呀,一起诉,那些讨债的也知道我们尽力了,矛盾也就交给典宏伟了。在这个时候,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搅乱局势,乱中取胜。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说不定最后也是花钱买平安。高寒生不就是一个例子吗?你别看典宏伟一本正经的,他也怕局势乱了,反正钱也不是他的,高寒生都能成功,我们还不如他吗?”

    殷继先盯着赵友问:“高寒生真是典宏伟买通的吗?”

    赵友又拍了一下方向盘说:“老殷呀,高寒生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他典宏伟又不是神仙,怎么他到场里当场长,高寒生就乖乖地听话了。这里面一定有交换。我问了,高寒生说,先前典家大院修复的账没结清,他不能说出真相,他有顾忌。现在钱到手了,他也不在乎了。高寒生为什么带头动迁,是县拆迁办故意高价包给高寒生修复的活儿,给他暗补。那暗补的钱一定出自土地补偿款,这一定是典宏伟在后面操作的。还有那三十三个除名的职工,班子会上不也通过了恢复他们职工身份吗?尽管扣除一段工龄,那也是在变通。他既然能变通那么多事,为什么我们的事不能变通?我们这件事影响更大,涉及的人更多,他更要重视,去想变通的办法。现在我们就给他一个理由。”

    殷继先像是下了最后决心:“好吧,那咱们再找一下许言,好好商量商量。”说完,上了车,随后那辆蓝色捷达车在典宏伟注视下滑走了。

    高寒生直起腰拍拍手上的灰土,长吸了一口气。他觉得他是幸运的,蓝通公路的动迁,他坚持到了最后,在典家大院修复工程的活上大赚了一笔。他知道其中的原委,也为自己的聪明而得意,他觉得在蓝旗参场这些上访户中,最聪明的应该是他,上访出效益。

    这几天,他对他上访的历史做了总结,也得出了一条经验,你上访越厉害,领导就越害怕,现在谁不想稳定?作为干部,不能把自己管辖的地面摆弄平了,那还叫什么领导水平?而摆弄平的最好办法就是给好处,往往是闹得越凶,好处得的越多。所以,他高寒生是哪有事就往哪里凑,有个理由他就愿意带头上访,而大大小小的领导无不是先忙着稳定他这个头头,最后是他得好处,其他人做了基数。

    这不,冯姐又给了他一个活计,把家具市场的一楼东侧打个隔断。冯姐说,隔断要租给南方来的大老板,专门用于经营家具配件。让他无论如何要在三天内完工,包工包料,价钱出得也好。现在最后一点活也干完了。那个南方大老板也兴冲冲地来看了一回,比比画画地测量着,哪放货架哪放收银台。

    高寒生来到家具市场办公室找冯姐要钱,却发现有好几个人也在找冯姐。那个南方人一口南方话,谁也听不懂,但看那个脸色,他是气坏了。冯姐的电话打通了,却是在锁着的办公室里传出来的铃声:“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愤怒的人们最后把门别开,办公室的抽屉都拉开着,各种东西散落了一地。那个手机躺在桌子上。伤心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先期预交摊位费的,其中最倒霉的是冯姐从家乡骗来的这位大老板,一下子交了三年的租金;还有一种就是来要账的,有要工资的,要搬运费的,要菜款的,还有要半年桶装水费的,高寒生这六千元钱算是少的。

    此时,冯姐坐在南去的列车上,她已变了模样,很淑女似的静静地靠在车窗前。对面有个男人偷偷地打量着她,终于忍不住搭讪道:“看样子,小姐你不是北方人吧?”

    冯姐嘴角一撇轻蔑地说:“是啊,我还没找到男人呢。”那个男人怔怔地不再说话。

    武大平接到冯姐发来的短信:

    大平,不要出手,收拾东西,赶快离开。小妖姐。

    而潘维利接到冯姐的短信是:别在蓝旗参场干事了,送点礼换个地方吧。冯姐。

    手机号非常陌生,潘维利打过去问是不是有个女人用过这个手机,接电话的男人说“是的,她坐我出租车,忘了带电话,用我手机发的短信。”潘维利问:“那你把她送到什么地方了?”那个出租车司机说:“发完短信后,她又说没带钱,你亲我一口就当车费吧。”

    “她下了我的车,我见她又上了另一辆。”那男人打趣地说,“我说是不是你老婆跑了,没带钱,恐怕现在……嘿嘿嘿。”

    潘维利骂了一句,挂了电话。

    武大平和潘维利在家具市场对面找了一家肉串店坐了下来。

    潘维利嘴里咬着一串肉,仍在问:“这个骚货一走,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少,会不会牵连到你呀?”

    武大平的眼珠子转动着,一会儿左眼角露出大片的眼白,一会儿右眼角的眼白扩大了许多,他拧歪着身子把头扭向一边回答:“看怎么查了,毕竟在一起混这么多年。她把能卖的都卖了,这是事前有准备呀。”

    潘维利扔下竹签,对武大平不满地说:“别和我哭穷了,冯姐给你的多,你带着那个发妹一起走吧,泉眼泡水库也就那么地吧。我给丁教书个人情,投资和租金两顶了。”

    武大平无可奈何地说:“不顶,还能带走啊。你呢?你怎么办?”

    潘维利放缓语气:“我没什么事能让人抓住,我真的应该换个地方吗?”

    武大平说:“换换也好,别在典家堡干了,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再说也没什么油水了。”

    潘维利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说:“那就这样吧,我不给你送行了,你不至于把两个发妹全领走吧?”

    武大平又把头歪向一边,这次是换了方向,他说:“你也真是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发妹不是有的是。不过,你不觉得这么一来,不是太便宜了姓典的。其实,我准备的方案万无一失,可这回冯姐也太小心了。”

    潘维利很肯定地说:“依冯姐的脾气,她是不会罢手的,不过冯姐肯定有冯姐的考虑,现在动手会马上让人怀疑到我们,那个宋场长的儿子还是个疑案,不能再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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