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下了车,推开公司的门,小齐和小毕迎了过来。
“方总呢?”
“他出去了,是去和别人谈一笔生意,叫我俩在公司里等着你。你一回来,就叫我俩带你一起过去。”
“什么生意这么急?”方月倩稍稍一愣。
“是这样的,有个客户想买我们最新款的电脑,方总叫我们把他带来的样品也拿过去给人家看看。”小齐答。
“那我们过去吧。”
孙小川随着他们往外走。小齐挡了他一下,客气地说:“孙哥就请留在公司里吧。”
方月倩说:“方总也要见见他,让他一起过去吧。”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奥迪。上了车小齐坐在了前座,方月倩和孙小川、小毕坐在了后边。车开出一段路后,孙小川从反光镜里看到后面有一辆出租车远远地跟着。他知道那是大陈。
奥迪车左绕右绕,来到了城郊外一处“飞行夜总会”的黑屋子里。这是一座用钢板焊的飞机形状的长屋子。他们进去时,听到有小姐在唱歌。灯红酒绿的吧台里站着一个黑塔般彪形大汉。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杆猎枪,一支美式道具卡宾枪,还有两颗假手雷。
舱座式的靠背座位里坐着两伙人,一伙人里七八个男人中间各有一位小姐在作陪。而另一个座舱里围坐的三四个男人却没有一个小姐,他们正襟危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走过去。
“爸爸。”方月倩冲坐在中间的一个穿背带西裤的五十多岁的男人叫了一声。
“是倩儿,你们来了。”男人拿开吸了一口粗大的雪茄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位是谁呀?”
“这是我向您提起过的我的男朋友。”方月倩向他撒娇地说。
“呃、呃,坐坐。”
他身边的三个人迅速给他俩让出座位,孙小川挨着方月倩坐下了。
“喝点什么,年轻人?”
立在他们身后的一个男青年,冲吧台打了个响榧。一个扎红领带的服务生走了过来。
“先生要什么?”
“一瓶人头马。”
服务生躬着身子退去。很快,端来了两个杯子和一瓶人头马。
孙小川刚要说不会喝洒。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端着杯子从那边的座位上走了过来:“方老板,这位一定是千金了。怎么不介绍一下?”
“莫老板,失礼,失礼。我正要待会儿引小女过去。快叫莫老板。”方鸿剑站起身来。方月倩也随即站起身来打了招呼。
“哇,这么漂亮的千金!来,同莫伯伯喝一杯。这瓶人头马由我来请。”
方月倩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一杯酒的,同莫老板碰了一下,仰头喝了进去。
“痛快!方小姐,今日结识,真乃三生有幸。方小姐想听什么歌呀?”莫老板又冲服务生挥了一根手指,服务生将歌片拿了过来。
方鸿剑替方月倩点了,“明天是小女的生日。我替她点一个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好,方小姐,肯赏光跟我跳个舞吗?”
方月倩看了方鸿剑一眼,方鸿剑点点头。方月倩便同莫老板走下舞池子里去。
徐小凤从大屏幕上向每个人微笑着走来。孙小川想到卫生间去解个手。他注意到这家夜总会通向卫生间的走廊上有部电话。可感觉到身边几个人紧靠着他;便没有去。
莫老板与方月倩跳完舞,回到座位上。莫老板又为方月倩点了一首《生日快乐》。莫老板是别出心裁叫所有的小姐都站到屏幕前去唱的。方鸿剑牵着方月倩的手走下舞池子里去。如果不知道,别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对感情笃厚的亲生父女。孙小川有些感动了,今晚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他消除了刚才的紧张。
午夜时分,莫老板拍拍手掌,黑暗的大厅静了下来,他走过来对方鸿剑说:“方老板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看看货了三。”方鸿剑冲小毕使了个眼色,去把货拿来。小毕和另外两个人走了出去。孙小川这才发现:小齐一直没有跟进屋来。
工夫不大,小毕、小齐他们一同进来了。小齐手里捧着个装电脑主机的纸壳箱子。几个人围着他走过来。那边莫老板几个人已叫小姐回包房里去了。吧台里,除了那个彪形大汉,服务生也不见了。纸壳箱子放在了方鸿剑他们面前的吧桌上。方鸿剑叫小齐把纸壳箱子打开,拿出一个灰色主机来。小齐又用螺丝刀打开了主机盖,原来它只是个空壳,里面塞满了小塑料袋装的白粉。“哇。”莫老板用微型手电筒照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叫。孙小川也冒出了一身冷汗。莫老板挥了一下手,从那边走过来两个戴墨镜的年轻人。他俩拎着一只黑色密码箱过来,放在桌上打开了,里面是成捆的百元钞票。“怎么样?没错吧,请方老板点点。”打开箱的那个青年说话了。孙小川忽然觉得耳熟。他想起来了。他正是昨天夜里路劫他和方月倩的三个人里面的其中一个。
这时,忽然从外面闪进来一个黑影,悄声说:“不好,外面好像有警察。”
“啊?”莫老板大惊失色。他手下的那些人都把手向怀里摸去;这边方老板手下的人也从怀里摸出枪来。
“方鸿剑,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莫老板指点着方鸿剑惧色地说。
“你胡说,我方某人做事情从来是讲究规矩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
方鸿剑把剑一样的目光向孙小川身上刺来。他足足盯了他有一分钟:“是你引来的警察?”
孙小川摇摇头。他看到方月倩也惊愕地看看他,又看看方鸿剑。显然她也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对不起,搜搜他的身。”莫老板挥了一下手。昨天劫过他们那个戴墨镜的人走过来搜他的身,搜完走过去,对莫老板说:“没搜到什么。”方月倩过来双手紧紧挽住了他的胳膊。
“不许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投降吧。”说话间,从外面飞身进来一个警察。门口站在吧台里的彪形大汉刚要摘下墙上的双管措枪,被来人一枪击中了胳膊。“啊!”他杀猪似的痛叫了一声。从包房里也传来小姐惊恐的叫声。莫老板一枪打碎了顶棚闪烁的霓虹灯。屋里顿时黑暗一片。
进来的人影贴在了孙小川身边:“你没事吧,快伏下身去。”孙小川听出是大陈。可是没等他答话,有人朝大陈开枪射击过来。大陈一个跟头滚进了吧台后面去,没了动静。
“他是警察!”有人在暗处冲方鸿剑喊了一声。方鸿剑把枪对准了孙小川的胸口。“不要。”方月倩紧紧盯着方鸿剑摆手——
“你这样做会害了你女儿的。”孙小川说。方鸿剑愣了一下,随后用枪指点着方月倩:
“你快点离开他,他欺骗了你。”
“不,我没有欺骗她,我是爱她的。”
“杀了他,快点杀了他们。”埋伏在舱座椅下的莫老板冲方鸿剑喊。
“你抚养她长大成人,供她上小学,上中学一直到上大学,就是为了今天来害了她吗?她一直在自己心目中把你当成最亲最可爱的父亲。想想吧,你们今天是跑不出去了,还是向警察投降吧……”
“别听这小子胡说……”说时迟那时快,莫老板举枪向这边射击——“啪!”方鸿剑转身挡在了方月倩的身前,他身体摇晃了几下倒下去。
“爸爸!”方月倩伏下身去大声喊道。孙小川也蹲下身去按住了她。
莫老板还要朝这边开枪,大陈从吧台门里探出身子与他对射了起来——
不许动!快点交枪,你们被包围了!门口顿时枪声大作。从外面又涌进来一些警察。
一阵枪声过后,除了莫老板和他手下几个人被击毙外,剩下的人都举起手来。大厅里灯亮了,方月倩伏在方鸿剑身上泣不成声。他已经死了。
大陈也被人用担架抬了出去。
一个月后,大陈腿上、胳膊上受的枪伤好了,出院了。孙小川和他坐进马拐子胡同一家饭馆里,两人边喝酒边聊了起来。上午,他们刚刚参加完市局政治处召开的“9·12”缉毒案庆功表彰大会,他和孙小川都荣立了二等功。他们反扒队还荣立了集体三等功。
“那个方月倩后来怎么样了?”
孙小川听了,脸先红了一下,后来慢慢说道:“经过审查,她确实没有参与方鸿剑团伙的一系列绺窃、贩毒活动,审查完后就把她放了。看来方鸿剑是有意不让她知道的。这也可能是在保护她。他可能也知道自己在黑道上的路途不会太长久了。”
“这么说来他还是一个明智的好人,尽管他是一个罪犯。”大陈默默说。
“你们最近见面了吗?”
“没有。”小川摇摇头。
“为什么?”
“她知道了我是警察身份后,以为我在欺骗利用她,至少她认为她养父方鸿剑的死和我有关系。她不愿见我,事情刚一结束我去找过她。”
“你应该再去找她,向她解释你是喜欢她的。你现在可以去找她了,没有什么顾忌的了。”
“我?现在?”
“对。”
大陈的话让他暗暗惊讶。一个月前他还是反对和她建立这种关系的。现在却这样鼓励他了。
“你和嫂子的关系好了吗?”孙小川改变了话题。
“我们离了。”
“离了?”
“是的,一周前她拿着离婚协议书到医院里来找我签字,我签了。”
“呃,对不起,大陈,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没关系,你不必介意。”大陈平淡地笑笑,又说,“其实,即使她不提出来,我也会提出来的。她有心脏病,我没有办法经常照顾她,还要她整天为我担惊受怕的。那次她心脏病发作,如果不是她的那个同学把她送到医院,她恐怕就会过去的。她害怕极了,她过后老是在问我,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哪里?是呵,哪个女人不在她最需要丈夫的时候希望丈夫呆在身边的。可是我能做到吗?……好在我们现在还没有孩子。”
大陈颀长的身子躬曲下来,他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下午,孙小川一个人向郊外的一处墓地里走去。这里远离城区,葬的多是一些附近的农民。坑坑洼洼的墓地里生长着一些弯弯曲曲的老榆树,年头久了,树身已经发黑。这个初冬季节,榆树枝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树叉上裸露着一两个用杂草树棍搭成的乌鸦窝。由于少占用耕地,每个坟头都很小,只有馒头状的一小堆黄土,上面有的还长着衰败的黄草。看来好久没来人了。在两棵老榆树根中间,新堆起一个黄土堆,黄土堆边沿立着一块无字石碑。谁也不知道葬在地下的死者叫什么名字。
墓碑前站立着一个女子,她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在轻轻走近。来人无声地走到她身后停下了脚步,口中背诵道:
他安息了。尽管命运多舛(引自雨果《悲惨世界》中的诗句)。
他仍偷生。失去了他的天使他就丧生;
事情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
女子回头发现了他。惊讶之色从她脸上掠过……
后来,他俩肩并肩从荒凉的墓地走出来,走上了乡间通向城里的小路。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过了好久,女子开口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罪犯的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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