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上，母亲对九常说：“儿啊，妈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不用你守在家里照顾我。如今村上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你也别呆家里了，出去挣几个钱，也好给自己讨个媳妇……”
九常于是含泪辞别母亲，和村上的年轻人一起外出打工。
到省城后，九常去一家建筑队当小工，累死累活干了一年，可待工程完工、等着拿工钱的时候，老板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携款溜了。这意味着连回家过年的路费都没有了，九常欲哭无泪，只好找老乡东挪西借，凑齐一百来块钱，买了张回家的车票。
在火车上，九常和一个叫谢春红的打工妹坐在一起，一搭话两人才知是老乡，一个县的，都是城北人，相距十多里路。因为是老乡，两人就显得很亲近。在九常眼里，这谢春红混得比自己强，穿金的戴银的，衣着光鲜，还带了两个大皮箱。更让九常惊叹的是，谢春红人也长得俊，把整个车厢都给照亮了。但让九常不解的是，回家过春节，与亲人团聚，该是高兴的事啊，可谢春红却是一脸的忧愁，显得郁郁寡欢，九常问她有什么心事，她却凄然一笑道：“没什么。”九常见此也不便多问。
吃饭的时候，谢春红约九常一起去餐车吃饭，九常想想自己口袋里没钱，就对谢春红说：“你一个人去吧，我不饿。”
可到了下一顿，谢春红又约九常一起去餐车吃饭，九常回她还是那句老话。这回谢春红去了餐车，过一会却带回来两盒米饭，递给九常一盒，说：“吃吧。”
九常又说：“你吃吧，我不饿。”
谢春红说：“别硬撑了！我看你呀，眼睛都快饿绿了——外出打工，遇到黑心老板谁也没办法。没挣到钱倒无所谓，别把命都搭进去了。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九常心里一热，脸上立即挂起两行热泪，再也顾不得体面了，捧起饭盒好一阵狼吞虎咽……
到了老家县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临分手时，谢春红掏出200块钱给九常，九常说啥也不肯要。谢春红急了，说：“离家一年了，回去给老娘买点东西，也算尽了一份孝心。”
这么一说，说到了九常的痛处，九常哽咽着接过钱，说：“这钱，我会还你的。”
谢春红淡然一笑：“不用还了，谁还能没个难处？”说完，就先走一步了。
九常目送着谢春红走远，然后才到商店给母亲买了两包奶粉，又买了香蕉、苹果，还给母亲买了一件鸭绒袄。
母亲见九常回来了，又给自己买了这么多东西，知道他在外边挣了不少钱，高兴得又是哭又是笑的。
可是，刚过罢春节，母亲不知怎的就病倒了。九常用架子车拉着母亲去县医院检查，医生对九常说，他母亲肚里有肿瘤，需住院动手术。九常一问，光住院交押金就2000元，还不说动手术的费用哩。九常往哪儿弄这么多钱哪？可母亲的病又不能耽搁。九常急得六神无主，一个人走到门诊部外的走廊上暗自垂泪。
恰在这时，九常忽听有人叫他，抬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只见是谢春红站在他面前叫了他好几声，他忙转身揩去眼泪，好半天才问：“你怎么也来了？”
谢春红的脸红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谁生病了？”
九常这才说出他面临的难处。谢春红听后却毫不犹豫地对九常说：“我带的钱也不够，你等着，我回家拿。”
九常想到人家与自己非亲非故，只不过在火车上偶尔相遇，哪里好一再拿人家的钱，就伸手拦住说：“怎么好让你掏钱？再说，我妈这次动手术，花钱不是个小数目，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
谢春红说：“别说了，我以后也有用得着你的时候。”说着，紧走几步离开了。
没让九常多等，谢春红很快就把钱送来了，把一叠百元大钞交到九常手里，还说不够了再打电话，一时把九常母子俩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有了这笔钱，九常顺利地给母亲办了住院手续，很快就上了手术台……
没多久，九常母亲就病愈出院，谢春红还特地买了许多营养品赶到家里来看望，母亲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忙着给恩人烧菜。可是，九常从谢春红的表情上看出，她今天来好像有什么心事。
果然不出所料，午饭后，谢春红对九常说：“你出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九常随谢春红走出门，来到一个僻静处，谢春红没开口脸先红了，几次欲言又止。九常就说：“你都救了我妈的命，还有什么难处不能对我说吗？我没读过几天书，不懂什么，不过，你要相信，只要能办得到的事，我一定替你去办。”
听他这么说，谢春红先流出了眼泪，哽咽着说：“是这样的，我年内在省城打工时，有天晚上出去买东西，不幸被坏人强暴了，可是没想就这一次竟怀了孕，回乡后才发现的。我去县医院作检查，准备将孩子给刮了，可医生说我的心功能有问题，医院要求家属签字才可动手术。可是，咱们这块地方还是老皇历，父母知道我的情况不气死才怪哩。”说到这里，谢春红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九常，说：“九常哥，你能为我签字吗？”
九常拍着胸脯说：“没事儿，不就是签个字嘛！”
谢春红说：“可是你想过没有？签字是很重大的一件事，表示签字者能够、也愿意对一切后果负责。所有手术都有一定的危险性，万一我死在手术台上呢？人命关天，你能负起这么大的责任吗？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给你帮忙，还考虑什么？”九常说，“万一你下不了手术台，我甘愿承担一切责任！”
谢春红问：“要是我父母追究起来，把你告到法庭上怎么办？”
九常说：“大不了坐牢吧。”
谢春红说：“那样的话，你就说我是你的恋人，这样可以减轻你的责任。”
这么一说，弄得九常反而不好意思了，他红着脸说：“我不能那样说，我配不上你。”
“好，算我没有看错人！”谢春红说，“九常哥，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九常不高兴了：“我要是讲条件的话，就不会答应为你签字，我也知道，那要担很大风险的。”
第二天，九常随谢春红一起来到了县医院。在住院部门口，医生问九常他们是什么关系，九常先瞟了谢春红一眼，按照她事先交待好的话说：“我是她的未婚夫。”
医生暧昧地朝九常笑了笑，这才把手术单递给他，让他在上面签字。
谢春红9点钟进的手术室，医生说10点钟就可结束，可是，九常在手术室门外等啊等，10点钟早过去了，谢春红还是没从里面出来。这下九常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万一谢春红真的发生了意外，死在手术台上怎么办？自己如何说得清？就这样担惊受怕的，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到12点钟，谢春红总算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她走得跌跌撞撞，嘴唇乌青，脸色惨白，眼睛黯然无光，像换了个人似的。九常忙掏出纸巾递过去，让她擦去头上的汗，随后一步一步小心地搀着她走进病房。
由于不能惊动家里人，所以在谢春红整个住院期间，一直是九常照顾着她。病房里住满了人，没有闲床，到了晚上，九常就坐在谢春红的病床边打盹。谢春红说：“你就睡到床上吧，病房里还分什么男女呢？”
九常却说：“年轻人，坐下来打个盹就好了，能撑得住。”
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半个月里，九常的眼睛熬红了，熬烂了，人整个儿瘦了一圈。
就在谢春红将要出院的头天晚上，她握着九常的手和他谈了个通宵。谢春红问：“九常哥，我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九常顿时心跳如鼓，激动地说：“喜欢！”然后又反问道，“你呢？”
“我也喜欢你！”谢春红说，“从你为我签字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嫁给你。不过，我又想，你一定会嫌弃我的，我不勉强你。”
九常忙说：“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身不由己，我哪会嫌弃你呀？不过，我是觉得配不上你。”
谢春红忙用手堵住九常的嘴，说：“快别那样说了。”
她这才向九常说起了她在省城打工时的详情。她说她对不起九常，开始没对他说实话，她不是被坏人强暴而怀孕的，她在那家胶合板加工厂打工期间，受了老板的骗，老板开始说要娶她，可当她怀孕后，老板却不肯与妻子离婚，最后只答应要包养她，让她做“二奶”。她一听坚决不干，老板就甩给她10万元，要她离开那里，肚子里的孩子让她看着办……
谢春红最后对九常说：“我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全告诉你了，你要是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九常斩钉截铁地说：“我说过不会嫌弃你的。不过，我建议你把那10万块钱退给那个坏东西，咱虽穷，但穷得要有骨气，咱不稀罕那几个臭钱！”
“你说错了，”谢春红说，“等咱们结婚后，我要用那10万块钱——再贷些款，咱也办个胶合板加工厂。咱们这里盛产杨树，原料充足，我知道，他的原料就是从咱们这里进的，我要把他手里的客户全拉过来，把他的厂挤垮，让他破产，让他以后再也骗不成别的打工妹！”
“对对对！”九常紧握着谢春红的手说，“还是你这个办法好，把他的厂挤垮，让他破产，让他以后再也骗不成别的打工妹！”
（王喜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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