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海里的家世渊源-邓林:“我爱我的父亲邓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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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两个妹妹骑上自行车,跑到中组部、中宣部、统战部等机关去看大字报,想看看爸爸到底有什么问题。结果只看到“白猫黑猫”等几条所谓的“罪状”。

    妈妈鼓励我说:“要发愤图强。”爸爸说:“不是发‘愤’,你不是跟谁生气。你应该奋发图强,自己振奋起来,争取好的成绩。”

    奶奶做饭,妈妈烧火;爸爸管发面、有时候还做酒酿;有肉吃的时候常常也是爸爸切肉,他知道哪个部位的肉怎么切、怎么烧最好吃。

    我是家中的长女,1941年9月11日出生在太行山。

    我的降生,本应会得到父母加倍的疼爱。可当时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正在对共产党抗日根据地疯狂扫荡,根据地进入了最艰苦的境地。军情紧急,爸爸无法带着我率兵打仗,刚刚出生7天的我,就被托付给一个非常贫苦的农民家抚养。两年以后,当我被接回到父母身边时,已经奄奄一息,极度的营养不良,多种不知名目的疾病,使我衰弱得连赶苍蝇的力气都没有了。父母心疼之至,却不得不把我又送进了延安保育院,因为爸爸还在打仗。我身体太弱,常常不能和其他的孩子一同到外面去玩耍。一天,刚刚两岁的我被独自留在房间里,突然,我的棉袄袖子被炭火烤着了,我拼命大哭。终于被一个小战士听到,救了我,否则我可能就被烧死了。直到现在,我的胳膊上还有一个很大的烧伤的疤痕。妈妈常常对人说:“邓林小时候真是受了不少的苦。”

    爸爸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很少用语言表达感情。解放战争胜利后,从上海到四川,再到北京,爸爸千方百计为我寻医治病。我的病情比较复杂,特别是嘴里长了瘤子,开过刀,又长出新的瘤。爸爸下了大决心,费了许多周折,使我得到当时那种条件下最好的治疗。此后,我的体质虽然仍不能和我的同龄人相比,但我却也能以基本正常的体魄面对生活,建立家庭。

    全国解放后不久,爸爸调到中央工作,我们家搬进了中南海。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了5个姊妹兄弟。爸爸、妈妈非常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对我们从不娇惯。小学,我们3个大孩子上寄宿学校,每星期自己坐公共汽车往返于远在郊区的学校和中南海的家。上中学大家都骑自行车。爸爸每学期期末都要看我们的记分册,每个孩子的情况他都了解,优点、缺点、性格特长,他心中有数。但是具体的事情,他一概不管,放手让妈妈教育我们。爸爸信任妈妈,相信她带出来的孩子都是好的。他们两个,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非常和谐、默契。所以,我们家的孩子都比较正直,善良,质朴无华,也都能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

    妈妈曾经说过:“你们5个都已成才,都有自己的谋生手段,你们在工作岗位上都能够兢兢业业,力所能及作出成绩来,妈妈高兴,爸爸也高兴!”我们可以自慰,我们没有让爸爸、妈妈失望。

    我的妈妈是云南省历史上第一个考入北京大学的学生。投身抗日后,到了延安,1938年和爸爸结婚。妈妈是个好人,朴实、诚恳、大方,与爸爸相濡以沫,共苦同甘。妈妈心地善良,为人又厚道,又宽容,而且特别能干。想当年,我们家5个孩子的毛衣、毛裤等,都是妈妈一手织成的,织得又快又好。“文化大革命”中,被关押的时候,妈妈为爸爸精心织补了一件开司米的毛衣。袖子上原来破了一个大窟窿,被妈妈修补过后,完好如初。

    爸爸、妈妈希望我们都能成为有知识、有文化、对国家有用的人才。小时候,每个星期天,妈妈都会为我们安排一些有趣的活动,参观啦、郊游啦、看电影啦……妈妈带我们一起浇花、种菜,教我们女孩子打毛衣,培养我们的劳动观点和生活自理能力。爸爸喜欢打桥牌,妈妈就自己先找人请教,她学会了以后再教我们。我们5个姊妹兄弟都学打桥牌,只是大胖子朴方和楠楠打得最好,多年来一直是爸爸的好搭档。妈妈自己也经常给我们讲科学知识。关于核裂变的原理,就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听妈妈讲的。我的弟弟、妹妹有3个考进了北京大学物理系,大概也是受了妈妈的影响。

    我的身体多病,学习有些困难,曾几度休学。妈妈鼓励我说:“要发愤图强。”爸爸说:“不是发‘愤’,你不是跟谁生气。你应该奋发图强,自己振奋起来,争取好的成绩。”爸爸的话给了我信心和力量,成为我多年来争取进步与成功的动力。妈妈为了我的学业费了许多心思,最后给我请了一位中国画老师,让我学习画中国画,既能适应我的身体条件,又能充分发挥我的特长。今天我能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成为一个画家,我十分感谢妈妈为我所作的选择和安排。

    现在想起来,我们的青少年时代是多么幸福、美好!我们无忧无虑,我们快快乐乐,我们学习都非常努力。几个弟弟、妹妹在学校都是优秀学生,还当学生干部。回到家里,我们感到温暖、充实。说句实话,那时候,对于父亲的了解真是太少,太少。他的职位有多高,他的权力有多大,我们都不大清楚,也不太关心。只知道爸爸是党的干部,为党工作是他的天职。因此我们必须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我们都爱我们的父亲,我们都爱我们这个家。

    但是后来,我们没有家了。那个疯狂的年月打碎了一切。

    1966年6月,一场风暴无情地摧残着整个中国大地,一切尊严、秩序都被扫荡殆尽。法律、信念、道德、感情被撒扯得支离破碎。正直的,无所适从;疯狂的,随心所欲。中国正在向何处走去?!

    当时,我的父亲还正在他自己的岗位上。他曾期望能运用自己手中的权力,阻挡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但是没过多久,我的爸爸被宣布为“党内第二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要求“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爸爸被彻底打倒了。

    “好心人”跑来劝我说:“赶快和你爸爸划清界限,揭发他的问题吧!”我哭了。我真的不知道我的爸爸究竟犯了什么错误?我更不明白,我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运动刚刚开始不久,我曾经问过爸爸:“我们该怎么办?”

    爸爸回答说:“你们自己考虑。”

    命运逼迫我们去了解父亲,认识父亲。我们必须独立思考,不能有任何依赖、幻想。

    我和两个妹妹骑上自行车,跑到中组部、中宣部、统战部等机关去看大字报,想看看爸爸到底有什么问题,结果只看到“白猫黑猫”等几条所谓的“罪状”。

    爸爸没有问题。我们自己这样认为。

    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容不得想,我们全家就陷入了愈加艰难的境地。

    爸爸和妈妈失去了自由。全家人都不能、也不敢和他们说话,如果被人听到,说我们通风报信,说我们串供,他们的处境就更难了。

    爸爸被打倒之后,我被关进“牛棚”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敢理我,也不许我回家,我天天想家。不知道爸爸、妈妈、奶奶怎么样了?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见他们了。有一天,我请假上街去买日用品。出了美术学院的大门,我突然想到家,我要回家去看看爸爸,见见我的亲人们。心里这样想,脚底下走得飞快,直向着中南海里那个我日夜思念的家。

    我从后院的小门溜进了家。爸爸、妈妈、奶奶都在。弟弟、妹妹们都不在。爸爸沉默,妈妈显得疲惫,有些憔悴,奶奶还是老样子。看见我回来,他们露出了笑容。我心里非常激动。

    1969年,我已经随美术学院的同学一起被送到河北宣化部队农场,接受再教育。我在那里当过造纸厂的粗筛工,当过酱油厂的洗涮工。更多的时间我是和大家一起“修理地球”,翻地、种水稻、挠秧、拔草,什么活都干。

    10月,林彪一号通令下达。连里突然通知我马上回北京去。

    “找谁去呀?”我问。他们也说不清。

    “你就找中办去吧!”连长说。

    归心似箭。我下了火车,直奔中南海,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西门的警卫说:“回家去吧!”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推门一看,几个月不见,爸爸、妈妈和奶奶显得苍老了许多。难以想象,那被监禁的日日夜夜,他们是怎么度过的?更让我难过的是,爸爸、妈妈和奶奶马上就要被押送到江西监督劳动,两天之内动身。叫我回来是让我帮他们打行李。那时候,毛毛和飞飞早已分别下到陕西、山西的农村插队;朴方正躺在医院里;楠楠也已经跟随北京大学的学生去陕西汉中劳动。他们都不可能回来。只有我独自面对这3位即将远行的年迈的亲人。

    我哭了。妈妈和奶奶都哭了。

    爸爸依旧沉默着。

    10月22日,一个难忘的日子。我陪着3位老人坐在一辆吉普车上。汽车呼啸着驶出了中南海。天空阴沉沉的,路程好像很远,很远,走了很长的时间,才到了一个远郊的机场。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都不想说话,因为我们都无话可说。

    又要分手了。生离死别!伤痛和凄凉压满我的胸膛。

    飞机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不知道我们未来的命运将会怎样?

    江西是个美丽的地方。青山常绿,碧水长流。

    江西对我父亲来说,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地方。在他漫长的革命生涯中,两次最痛苦的磨难都是在江西度过的。第一次是在1933年。当时,毛泽东遭受王明“左”倾错误路线的排斥。爸爸因为支持毛泽东的路线,被撤销了职务,受到党内处分,强迫劳动。他的家庭又在此时发生了离异。沉重的打击改变了爸爸的性格。他从一个开朗、活泼、谈笑风生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却又是刚毅果断、坚韧不拔的人。那一年,爸爸29岁。36年过去,爸爸已经是65岁的老人了。再进江西,是第二次被打倒,专机押送,监督劳动,一住就是3年多。上午爸爸、妈妈步行去工厂做工,下午读书、学习,和奶奶一起劈柴、拖地、喂鸡、做饭、洗衣……繁忙辛苦。不许和人交谈,不许与人交往,不许走出院门。3位老人相依为命,孤独冷清。我想,爸爸的内心是很痛苦的。国家的前途不可知,事态的发展不可知,个人的命运不可知。他在苦苦地思索,静静地等待。我知道,爸爸是非常爱我们的。他给中央写信,要求允许子女探亲;要求让伤残的朴方能离开北京的社会救济院,到江西和他们一起生活;要求能批准毛毛、飞飞到江西上大学……爸爸能够为我们想到的、做到的,他都竭尽全力去做了。

    爸爸曾经说过,他自己一生最痛苦的时候当然是“文化大革命”。而我想,“文化大革命”中令他最为痛心的是朴方。爸爸在得知朴方的境遇后,多次给中央写信,要求给朴方治病。朴方到了江西,年近七旬的爸爸天天为朴方擦身。朴方下半身没有了知觉,爸爸天天给他翻身,给他换衣服;爸爸、妈妈含着眼泪亲手给朴方刷洗屎尿片,洗被单,洗衣裳……每当想到这一幕,我总禁不住热泪长流。

    我想,作为父母,他们的痛楚有多么深重!作为父母,他们的意志又是多么坚强!

    1970年夏天,我们终于被批准可以去探亲了。多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和奶奶了!我从宣化坐火车到北京,再到南昌,然后转乘汽车,长途跋涉,日夜兼程。当我第一次走进江西新建县望城岗的那个小院,看见久别了的父母、奶奶,真是又心酸,又高兴!我们总算又回到自己的家了,尽管在小院外面爸爸、妈妈是不自由的,我们心情是非常压抑的,但在这个院子里,我们感到温暖,我们又了依靠。不管天南海北,我们都能回到这里,兄弟姐妹们又和爸爸、妈妈团聚在一起,我们都感到十分快乐!

    那时候,爸爸、妈妈工资被停发,只给他们和奶奶一共3个人的基本生活费。爸爸惦记毛毛、飞飞两个插队的小儿女,每个月要从伙食费里抠出钱来,补贴他们的生活,还要给他们准备到江西探亲来往的火车票钱。所以,那时候爸爸、妈妈他们吃饭非常节约。他们自己在院子里开荒,买来菜子,种上丝瓜、苦瓜、辣椒、火葱、豆角、西红柿……奶奶种菜有经验,担任指导;锄地、浇水等重活都是爸爸承担。奶奶做饭,妈妈烧火;爸爸管发面、有时候还做酒酿;有肉吃的时候常常也是爸爸切肉,他知道哪个部位的肉怎么切、怎么烧最好吃。当饭桌上摆上自己种出的新鲜蔬菜,大家吃起来真是格外香甜。

    ……

    江西的生活给我们全家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1984年8月22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毛写的一篇文章—— 《在江西的日子里》,深情地记述了爸爸在江西的生活。这是毛毛送给爸爸80寿辰的生日礼物。爸爸很高兴,亲笔在这张报纸上作了批示,称赞毛毛写得真实。

    严酷的现实教育着我们,正视现实,认识社会,认识我们的父亲,也认识自己的责任。我渐渐明白了许多。我们是爸爸、妈妈的儿女,爸爸痛苦,我们痛苦;爸爸受难,我们受难;爸爸高兴,我们大家都高兴。我们和爸爸生死相依。你们说他是“中国人民的儿子”,他是把自己的命运和我们国家、和我们民族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了。爸爸在危难面前,在痛苦面前,那么刚毅、顽强。他不屈服,不动摇,不回头;不哭泣,不抱怨,不诉苦。沉默着,却是高昂着头,承受着一切!我们敬重我们的爸爸!我们和爸爸生死与共!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我们心甘情愿,我们无悔无怨!

    林彪的自我爆炸令全党、全中国人民拍手称快!我们家的境遇也从此有了转机。

    1973年,我们回到了北京。我们又有了家。

    离开北京,我们兄弟姐妹四处离散,父母子女天各一方。历尽磨难,重新相聚,喜悦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当初分手,我们家只有5个子女,3个老人。归来时,我们姐妹已是成双成对,而且还有了孙子辈。我们家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兄弟姊妹相继都有了工作,朴方的身体也得到进一步治疗。我知道,爸爸、妈妈的心里有多么高兴!

    1974年,北京的春天已经来临。在毛主席、周总理的支持下,爸爸回到中央主持工作。

    1976年是悲壮的一年。我们和全国人民一起经历了大悲大喜、大喜大悲的感情波澜。

    4月5日,全国的人民,北京的民众,为悼念周总理,奋起向“四人帮”公开斗争。震惊世界的“天安门事件”发生了。下午3点,“四人帮”派人带走了我的父亲,两个小时后,又带走了我的母亲。晚上,广场上的高音喇叭说我父亲是整个事件的“总后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爸爸的心,我们全家的心都是和人民在一起的。但是,爸爸早就告诫我们,不许到天安门去,坐汽车都不要经过那里,以防“四人帮”制造事端。我们懂得斗争的复杂,斗争的需要,所以我们一个月前就都不出家门了。

    “四人帮”对我爸爸恨之入骨,1975年的整顿更加激怒了他们。他们处心积虑,剥夺父亲刚刚掌握的权力,很快就正式宣布“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爸爸再次被打倒。

    给爸爸收拾东西,我们偷偷在里面夹带了一副扑克牌。这副牌陪伴他度过了3个月与世隔绝的日子。没有广播,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扑克牌成为他孤寂中的一种寄托。

    当我们重新搬回到原来的家,里面已经空空荡荡。沙发搬走了,地毯撤掉了,连爸爸的台灯也没有留下。爸爸要看书,不能没有灯。我们决定自己动手做,自己设计,锯金属管、木头片,自己拿砂纸打磨,自己刷漆。我们用妈妈的一条旧裙子包在铁圈上做灯罩,为爸爸做成一个非常漂亮的落地灯。我们很得意,爸爸、妈妈也很高兴。

    众望所归。父亲在他第三次被打倒之后,又再一次坚强地站立起来,走上了历史和人民所赋予他的领导岗位。父亲真心实意盼望国家富强,老百姓生活富裕。他认为,现在这几十年是中国建设难得的机会。失去这个机会,就对不起祖先,对不起人民。他劈波斩浪,力排众议,为推动改革开放的事业奉献着他全部的才华、生命和勇气。

    人生七十古来稀。

    76岁,是许多人退休多年,尽享天伦之乐的岁数。可我的父亲却在这时开始他人生道路上又一个新的起点。仅仅10年,改变了中国。

    爸爸是一个高尚的人,受到人民的爱戴,得到世界的尊重。爸爸是个无私的人。因为无私,他才坚强,无论什么挫折、痛苦都不能把他打倒。因为无私,他才勇敢,敢于实事求是。有人说他是开“钢铁公司”的,顶着多大的压力,他都寸步不让;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他都勇往直前,他的意志是无人可以动摇的。匈牙利有个记者,写了一本书。书中说我爸爸是个“炼金术士”,善于把油和水融合在一起,创造出奇迹。他认为中国的改革正是邓小平创造出的这样一个奇迹。

    (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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