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未来等着你-我的中学伙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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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张亚凌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苏轼

    30多年前小镇上的初中,学校里只开有教师灶,还没有学生灶。学生们都是自带干粮,学校免费用大蒸笼为我们加热蒸熟。还有一口很大的铁锅,提供开水。

    只有个别家境特别好的学生,他有时会去教师灶买份饭菜改善一下,也只是偶尔为之。五分钱一份菜,我看过,不外乎是炒土豆丝,白菜炖粉条,凉拌红白萝卜片,凉拌花白,也只是飘几个油星星而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即便那样,那几个去教师灶的学生骄傲得俨然已经成了老师,好像高出了我们许多,趾高气昂的。不过,总有些没出息的,眼巴巴地目送人家走出宿舍又迎接人家推门进来。

    我们带的干粮,杂粮居多:玉米糕、糜面窝窝头、红薯馍,带麦面馍的很少。我不羡慕她们的麦面馍,我家也有,那是专门蒸给姥姥吃的。姥姥八十多了,牙齿都掉光了。当我们兄妹流着口水咂吧着嘴巴贪婪地盯着刚出锅的那几个麦面馍时,感觉眼睛里都伸出无数只手来,似乎看着看着,那麦面馍就会飞到我们的小嘴边。看着我们那傻样,母亲就摇着头叹口气,说:“姥姥年纪大了,吃了一辈子的苦,有今日没明日,得吃好点。娃娃的好日子在后头哩,乖,不要惦记老人的东西。”

    哼——,我才不稀罕她们带的麦面馍馍,我们家又不是没有。

    不过,是否在大蒸笼里馏热自己的干粮常常需要斗争很久。因为有些人想换换口味,可自己带的干粮很固定,没法换呀,就不跟你商量地换走你的。你放进大笼里的原本是玉米糕,可找不到了,不嫌弃的话,只好拿走没人要的红薯或红薯馍馍。更有甚至,拿走自己的干粮再顺手拿走你的,那就不是换的问题,而是抢劫了。你就只能啃冷馍馍了,那时带的干粮都是提前算好了的,两次下来,自己就得饿肚子了。觉得自己的麦面馍馍放进蒸笼里不保险,就选择冷啃或泡馍。

    泡馍也不是想泡就能泡的,一口大锅,全校一千多学生,得排队舀开水。前面是滚烫的开水,后面就成了温水,再后面就成了凉开水了。到了最后,总有人无奈地去旁边的大水缸里舀真正的凉水。

    想想,凉水泡馍是啥感觉。只是想想都瘆得慌。不泡,硬得啃不动啊。我现在的胃口极好,吃啥都香,以至于孩子怀疑我是否有味觉。他哪里知道我经历过凉水泡馍?

    有的母亲还会给孩子带些“熟面”:面粉蒸熟放凉,加进各种调料甚至一小撮芝麻,切碎的花生,而后在热锅里反复翻炒,熟面就好了。带到学校,吃饭时舀一勺子,用开水一冲,使劲搅拌,沫糊状,喝起来焦香焦香的。只要有一个学生喝熟面,整个宿舍都飘散着那特有的香味儿。就着这种香味儿啃着自己的冷馒头,也是不错的。

    更多的学生还是以开水泡馍为主,都带着盐巴、酱油。家境好点再加上母亲心细,还会用很小很小的瓶子给孩子带点熟油,馍泡好了,滴两滴熟油,油香也会在整个宿舍里飘散开来。吃着自己寡味的纯开水泡馍,闻着别人的油香,更是沾光。如此说来,不觉中我也沾过别人很多光呢。

    有的母亲还会炒点豌豆给孩子带上解解馋。豌豆那时还是饲养室里专门给牲畜喂的硬料,豌豆咋来的不知道,反正那时流行一句话,“牛在哭,猪在笑,饲养员在偷料”。所以总觉得那些一粒一粒炫耀般吃着炒豌豆的学生很可笑:吃牲畜的料,还来路不正,竟然还那样得意。

    我们不羡慕,只有不屑。或许,是阿Q精神在作祟吧?

    也有母亲在蒸馍的时候,将面团两边的面头儿省下来,揉进各种调料后用手搓成长条状,直接放在灶膛里的明火边烧烤,不停翻,烤得焦黄,就是棒棒馍了。带到学校里打牙祭也是很好的吃食。

    这些,只是我看到的,我的母亲从来没有给我做过。我也从来没有怪怨过她。家里人多,家务活就多,特别是要啥没啥母亲还得费尽心思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到如何让我更舒服点。不管怎么说,在宿舍里,我也见识过了也闻到了那些学生的母亲做的各种吃食,也不错。

    干粮还是以红薯为主的,不管男生还是女生,每顿都会蒸一两个红薯,再加个杂粮或麦面馍馍。最不好的家庭就是吃一两个红薯还得吃个红薯馍馍。得感谢我的父母,我还不至于过那样的光景。其实他们在家里却常常是喝着红薯稀饭,吃着红薯馍馍或红薯叉叉。用母亲的话说:老人年纪大了,日子不多了,得吃好点;娃们上学,用脑子,得吃好点。她哪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干粮是这样,菜呢?

    每个周三下午有个较长的活动时间,我们才能回家取后半周的干粮,所以带的菜也得放三天。

    很多菜不能久放,也只能吃一两顿,而咸菜,放的时间长,吃饭时夹一点就行了,也耐吃,绝大多数学生带的都是咸菜。也有炒青辣子的,刺激,也提味,干粮实在吃不下去就靠着辣味硬吃下去。也有阔绰的,带两瓶菜,一瓶炒洋芋丝或别的什么菜,一瓶咸菜。

    最可怜的学生带的菜是炒红薯丝。想想,蒸两俩红薯跟红薯馍馍,就着红薯丝吃着红薯馍馍,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应该是家境最最差的学生的吃食了。我们宿舍就有,看着我都觉得心疼。可我也没有多余的帮助她,更觉得自己吃好点都是残忍。

    那时的干粮袋子都挂在宿舍的墙壁上。而那时的老鼠个个都武艺高强。飞檐走壁,无孔也能入,总能将挂在墙壁上的干粮咬得面目全非。于是我们就想办法将干粮袋子吊在空中,不挨墙壁。

    还是无济于事,老鼠照咬不误,难不成它们真的会在空中飞行?

    可恶的是,你吃得是我们的干粮啊,却总吃得自己撑撑的以至于饱得拉出一堆屎来,而后潇洒而去。每个人恨不得将老鼠碎尸万段以解心头只恨。

    可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用小刀将老鼠咬过的部分切掉,照吃不误。可老鼠屎难闻的气味,无论如何是去不掉的。如今想想都恶心,而那时竟然吃得那么坦然那么无畏。

    不过细想起来,条件再恶劣,每个孩子带到学校的,都应该是家里最好的。

    富贵或贫穷,从来都与爱无关。

    谨以此篇文章送给我的孩子,不要再笑话你的妈妈吃馍馍时捧在手心里害怕掉下馍渣而浪费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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