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伤不爱-青春的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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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言:他和妈妈的婚姻是长辈们强加的。两只被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还是结出了果。妈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老人们悬着的心也就慢慢放回了肚子里。他们以为,有了孩子,男人的心就会安定下来。可是,在我出生的前几天,他失踪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当时在我们镇上的缝纫班里学缝纫的肖晓萌。

    给我取的名,随她姓

    他和妈妈的婚姻是长辈们强加的。两只被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还是结出了果。妈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老人们悬着的心也就慢慢放回了肚子里。他们以为,有了孩子,男人的心就会安定下来。可是,在我出生的前几天,他失踪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当时在我们镇上的缝纫班里学缝纫的肖晓萌。他在婚前跟肖晓萌谈过对象,爷爷奶奶嫌肖晓萌没有正式工作,又嫌她家里姐妹多,便强行棒打鸳鸯。为防止他们暗度陈仓,爷爷奶奶火速把妈妈娶进了门。妈妈怀我七个月的时候,他给妈妈留了一张“打掉孩子另觅幸福”的纸条,然后和肖晓萌一起不知去向。

    他的突然失踪,让我提前两个月来到了这个世界。在恒温箱里呆了一个星期才被送到妈妈身边。我叫罗一生,是妈妈给我取的名,随她姓。爷爷奶奶打心底里是反对的,可是,他的行为让他们没有颜面跟妈妈争夺我的姓氏与冠名权。

    半岁之前我跟医院的接触都特别紧密。如果有一星期没有跑医院,妈妈便欣喜若狂,认为我的体质已经在急剧好转了。妈妈最不愿意面对的是医生为我输液,我的血管太细,针头扎不进去。我声嘶力竭地哭,妈妈也跟着哭。有一次,一位护士在我身上扎了五针,头上脚上手背上,刺得我伤痕累累。妈妈沉着脸把我从两名医生手中夺了过去,她说,算了,不打了不打了!咱再找一家医院!她真的抱着我去了另一家医院,一进门就打听,哪个医生扎针最厉害,别人都觉得好笑。我输液时妈妈躲到厕所里捂着耳朵偷偷地哭,她不忍再听到我凄厉的哭声。

    因为体弱多病,妈妈对我百般娇宠,我对她的依赖也越来越强。我拒绝任何人抱我亲近我,一天到晚只缠着她一个人。妈妈要上厕所把我交给爷爷奶奶照看一下我都坚决不从,她上厕所多久,我就哭多久。

    奶奶看着日渐消瘦的妈妈,觉得于心不忍。便骂他,骂肖晓萌,骂这对狗男女绝对没有好下场。骂过之后又安慰妈妈:有了孩子,他迟早会回来的。

    妈妈说,最难熬的时候我都挺过来了,还盼他回来干嘛呢。他有种就一辈子不要回来,敢回来我就一刀剁了他。

    奶奶说,傻孩子,浪子回头金不换,他现在是迷途的马,让他碰个头破血流也好,这样就知道家的好了。

    奶奶的话真的应验了。我一岁三个月的时候,他回家了。他在外面混了一年,没有如愿混出名堂,肖晓萌灰心失望,跟了别人,他只好狼狈回家。

    我已经长高长胖,会走路会说话会追着妈妈要抱抱了。家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我很害怕,躲在妈妈的怀里久久不敢抬头。奶奶把我拉出来,要我喊他爸爸。我看着他,坚决不开口。“看看,这是什么?”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娃娃,递到我手上。娃娃大声喊:“我饿了,我饿了,爸爸——爸爸——”我吓得往地上一丢,“哇”的一声就哭了。妈妈轻轻拍着我的背说:“别怕,宝贝,咱没有爸爸,咱不要没良心的爸爸。”

    妈妈没跟他离婚。也许是带着个孩子,再嫁人不方便,也许是爷爷奶奶的极力挽留,也许是希望留在他身边寻机报复,也许是他再也不去找肖晓萌的誓言让她看到了一点点希望。总之,她没有离开他。

    我却无法原谅。我对这个不速之客充满敌意。我不许他睡在我们的床上,不许他抱我亲近我,不要他的玩具,不吃他给我的零食,也不许他走近妈妈,动妈妈的东西。他偶尔穿了妈妈的拖鞋拿了妈妈的嗽口杯,我都会冲过去抢下来。哪怕是一起去商店,妈妈要试衣服的时候把包交给他拿着,我也会拖着包带子大叫:“妈妈,妈妈!”

    他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哄我想跟我培养感情,可发现我实在没有诚意跟他搞好关系后,便失去了耐心。我爱哭,正看得起劲的《西游记》被广告打断了哭,吃饭的时候妈妈逼我吃青菜哭,不肯自己走路要妈妈抱哭,被蚊子咬了也哭。我一哭他就大吼大叫冲我发脾气,有一天晚上还把我关在门外十多分钟。为了我,妈妈经常跟他吵架。妈妈爱翻旧账,连着肖晓萌一起骂。

    有一次从超市出来,我一定要妈妈抱着我,而且不许妈妈把手里的大包小包交给他,他很生气地把我扛到了他的肩上。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反抗,对他拳打脚踢,甩掉了鞋子,还揪掉了他一把头发。他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我杀猪般的嚎叫引来了路人惊异的目光。妈妈把我抢过去,责怪他下手太重把我的屁股都打红了。两个人就此吵了起来。

    他们越吵越凶,最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动起手来。妈妈的长指甲抓破了他的脸,他一把揪住了妈妈的头发。我扑上去,抱住他的腿狠狠地咬了下去。他一声惨叫,一脚把我踢出了好远。我倒地的瞬间,一辆摩托车撞了上来,幸亏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我从车轮下抢了出来。那个中年男人揪住他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两拳,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围上去指责他,摩托车司机甚至执意要报警。从此,在两人发生争执的时候,妈妈的控诉内容里又增加了“谋杀亲女”一项。

    爷爷奶奶拿出所有的积蓄帮他买了一辆车子跑货运,他在家的日子便少了很多。他不在家里的时候,我开心、任性、淘气、无法无天。只要他进了家门,我就老实了,他在客厅我就躲到书房里,他去卧室我就到客厅,尽量减少跟他的正面接触。有时没有业务,他在家里休息,我宁愿跟着妈妈去店里上班,也不愿意跟他单独相处。

    慢慢地我长大了。我慢慢地懂得了把妈妈、奶奶、外婆和邻居讲过的故事藏在心里并反复推敲咀嚼,慢慢地理解了背叛与抛弃的真正含义。如果说原来对他的拒绝只是单纯的情感上的疏远,九岁之后我开始真正地恨他。

    妈妈已经把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了,她和他的关系开始融洽起来。她还企图充当我和他之间的友谊使者,我却始终无法原谅。我已经习惯了恨,习惯了疏远,习惯了只把他当成家里的一个摆设。

    妈妈说他到底是你爸爸,你别老拿他当仇人,喊都不喊他一声。我说,书上说孩子的语言接受能力在一岁左右达到最高峰,那个称呼是时效性很强的,过了那个阶段,便再也学不会了。妈妈拿我也无可奈何。初二的时候,我进入青春期,他开始把我盯得很紧。好多次我下晚自习回家,都看到他的车子停在学校附近。我跟男同学去爬山去野炊去郊游去看电影都逃不过妈妈的盘问,我知道,全是他暗中捣鬼的功劳。

    念高中时去了省城,我才彻底摆脱了他的监视。直到念完大学参加工作,我很少回家。我常常打电话回去慰问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惟独不提起他。妈妈开始给我写信,跟我说她和他的故事,说他们当初是怎样地年轻任性,怎样地针锋相对,怎样地势不两立,后来又是怎样地和解。他和肖晓萌的分手并不是肖晓萌变了心,而是他开始厌倦漂泊的生活。他宁愿把自己归类于被抛弃的角色,宁愿人家误以为自己吃回头草是没有了退路,也不愿意人家看出他的悔意。他的倔强,和我如出一辙。

    二十六岁,我有了男朋友,年底带回家去征求妈妈的意见,发现他的头上有了白发。二十七岁我结婚。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老公的公司派他到德国进修,为期一年。老公问我,你生孩子的时候我不在身边不要紧吗?我说不要紧,我妈妈会来照顾我的。为了有更好的经济基础迎接我们的宝贝,我愿意忍受暂时的分离。

    手续办好后,老公一夜之间突然改变了主意,将进修的机会让给了别人。我生气,追问原因,他说想看着孩子出世,看他长出第一颗牙,教他学走路,学说话,听他喊爸爸。我说以后有的是时间。他说不行,以后就晚了。这一年很重要。

    我定定地瞅着老公的脸:“谁说的?”

    是他。他喝了很多酒,还在电话里哭了。他说,那一年,葬送了他所有的天伦之乐。

    倾刻间,我泪如雨下。拨通家里的电话时已经午夜十二点。他惊慌失措,连忙问出了什么事。我说:“那个娃娃呢?”

    “娃娃?”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那个会说话,会叫爸爸的娃娃。”

    “在我的柜子里,一直锁着。”他说,“可是,没有电池了,不会叫了。”

    我的泪汹涌而出。

    “过阵子我去换一粒电池,等你生了孩子,拿给他玩。”他又说。

    “不是送给我的吗?又给谁啊?你一件礼物要做几次人情啊!”我哭喊起来。

    他没再说话,但是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听到了他流泪的声音。

    通向母亲的路

    在天边的故事

    5岁时,她跟邻家小朋友玩,最顽皮的小强问:“彩彩,你是不是像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然你怎么没有爸爸妈妈?”她伸手推了小强一把说:“你还是天篷元帅猪八戒呢!”

    她跑回家,问正在剥青豆的姥姥:“我是从哪儿来的?”姥姥扶了扶老花眼镜,瞅了她一眼,低头剥了两个青豆说:“你呀,是你姥爷在咱家花园里用铁锹挖出来的。晚上天黑,没人时,你姥爷想挖银子来着,结果一锹下去,就挖出你来了。”

    她撇撇嘴:“净骗人。”那天晚上,她缠着姥爷问,姥爷指着电视画面上的布达拉宫说:“你爸你妈就在那儿,在那儿修公路呢!那儿的天哪,可蓝可蓝了,就像……就像大海……”她没见过大海,姥爷接着比喻:“就像……就像你姥姥花园里的兰草花一样蓝。”她噘起了嘴,兰草花一点都不好看。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在哪儿了。她跑出去,向伙伴们宣布:“我爸我妈在西藏呢,那儿的天可蓝可蓝了,像我姥姥种的兰草花。”小伙伴们自然不知道哪儿是西藏,但是觉得她真幸福,有那么远那么远的爸爸妈妈。

    接下来的日子,有好些年,她很留意电视,电视里一出现西藏的画面,她就会喊姥爷。姥爷搬了板凳,坐在电视前给她讲那仿佛在天边的故事。姥姥进来,看了,总会长长叹口气。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收到妈妈的来信,信里说的都是修路的事。妈妈说,等那条路修好了,她就可以去拉萨了。

    10岁那年,她出去跟小伙伴说西藏的事,有个女孩瞪着眼睛:“你姥姥姥爷骗你呢,你妈蹲大狱了。”她怔住:“你瞎说!我妈亲口告诉我的,他们在西藏!”然后,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12岁那年的冬天,她第一次跟姥姥一起,一路奔波到了那个叫依安的地方。她也不问姥姥这是去干什么,只是怯怯地拉着姥姥的手,沉默地跟在姥姥身后。

    那里的围墙真高,门真小,那些警察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她跟着姥姥走进一道一道铁门,看到很多女人,穿着灰格子衣服,梳着一样的头发,其中一个向她和姥姥走来。那女人看到她,眼倏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蒙上了一层水雾。姥姥推了她一下,说:“叫阿姨。”她怯生生地说了声“阿姨好”,然后就坐在她们身边东张西望,耳朵里却听得清清楚楚。姥姥说:“彩彩上学了,当学习委员,学习上的事一点也不用操心,跟你小时候一样,就是有点倔,不爱说话。”女人抹着眼睛,拉过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脸蛋。她有点不习惯,往后闪了闪。

    依安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她跟姥姥回到家,把手脚都冻了,感冒发烧,听到姥爷埋怨姥姥:“说不让你带她去,你偏带,她还小……”她听不清姥姥在说什么,却想起高墙里那个女人忧郁的眼睛,想起左右邻居在她背后说的话:“彩彩越来越像她妈了。她妈若是不出那事,现在没准都是明星了……”

    她越来越不爱说话,呆在屋子里看书或者发呆。姥爷依然会给她讲那个叫西藏的地方,说她爸她妈如何如何,她便应承着姥爷,“拉萨多美呀,简直就像是天堂,”还说,“你看我爸我妈多没良心,也不说带咱们去那儿看看。姥爷,等我长大了,挣了钱,一定带你去西藏,咱们去布达拉宫。”姥爷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花。

    夏天来时,她13岁了。一天,姥姥收拾东西要出门,她知道是要去那个叫依安的地方,拉住姥姥的衣襟嚷着要去。姥姥问:“你去干嘛?”她说:“我去看那个阿姨,我知道,她特别喜欢我。”姥姥的眼睛湿了,叹口气,给她准备出门的衣服。

    阿姨换了短袖,人显得很精神,拉着她的手问:“彩彩,喜欢阿姨吗?”她点点头。阿姨压低声音说:“能叫我一声妈妈吗?”姥姥低声说:“秀阳!”

    她低了头,半晌,用蚊子叫似的声音叫了声“妈妈”。面前的女人又是笑又是哭,她抬起头看了看姥姥的脸,姥姥也是泪流满面。

    回到家,姥姥问她:“为什么管阿姨叫妈妈?”她一边给自己养的小竹子换水,一边说:“她本来就是我妈妈。”

    是的,她早就知道那是妈妈。姥爷收到的那些信都是从依安寄来的,那时她认字不多,姥爷教会了她查字典。她查过字典,认得那两个字是依安,跟西藏没什么关系。后来,很多次,她放学回来,只言片语地听到姥姥和姥爷的对话。他们说于秀阳——也就是她的妈妈,在狱里情绪很不稳定,很想见她……

    她在被窝里哭过很多次。她知道进了监狱的都是犯错误的坏人,但她恨不起来,那坏人是她的妈妈……

    变得很放肆

    18岁那年秋天,她上了本市一所大学。姥爷姥姥不放心她住校,非要让她走读。

    有一天,她放学回家,惊讶地发现那个女人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客人一样端着一杯水。她进来,换了拖鞋,站在一边犹豫了半天,叫了声“阿姨”。姥姥、姥爷使劲向她使眼色,说:“彩彩,叫妈妈。”她却转过身,躲进卧室,把门关得严严的。那天晚上,她没出来吃晚饭。

    第二天,她第一次逃了学,坐在网吧里打游戏,笨得厉害,一次次被“杀掉”,气得她使劲砸鼠标。那以后,她就常常泡在网吧里。

    那个女人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她则变得很放肆。每次电视里演西藏时,她都会指着电视大声跟姥爷说:“你看你看,我爸我妈就在那儿修路呢!”姥姥低低喝斥一声:“彩彩!”她大口喝粥,说:“怎么啦?”那个女人放下筷子,走进厨房。

    姥姥、姥爷私下里对她说:“彩彩,你18岁了,应该懂事了。”她摆出一副斗鸡的架势说:“我怎么了?”

    那天,舅舅跟舅妈闹离婚,姥姥姥爷要去做“救火员”。走的时候,姥爷把她叫到跟前说:“彩彩,你妈是个可怜的女人,不许你对她无理。”

    她不置可否:“我妈不是在西藏吗,我想无理也够不着啊!”

    姥姥叹了口气说:“要不我不去了。”这时,那个女人走进来说:“去吧,没事。”

    从前顾及着姥姥姥爷,她还收敛些,现在家里只剩她们两个人,她变本加厉,不叠被子,不洗衣服,甚至进门也不跟那个女人说话,饭稍不顺口,就把碗摔到桌上。

    那天,在网吧里激战一夜,她凌晨三点才筋疲力尽回到家。那个女人泥塑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让她坐下。她说:“干什么呀,人家困死了!”女人厉声道:“困死也得听我把话说完。”

    她堆在沙发里,眯了眼睛。女人坐在茶几前的小板凳上,说:“彩彩,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没能给你一个幸福完整的家,让你背负了很大的压力……可是,你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你会走我的老路。”

    那是她18年来第一次听说于秀阳的故事。

    于秀阳曾经很风光,当过杂志模特,参加过选美比赛,成绩都还不错,然后认识了彩彩的爸爸。那男人有家,不肯跟于秀阳结婚,也不肯让她离开。彩彩的姥姥、姥爷死活不同意,越拦着,于秀阳就越叛逆,直到生下彩彩,那男人一句“不知是谁的野种”,想打发于秀阳。当时,于秀阳正跟男人坐在出租车上,包里装了把水果刀,本来是想吓唬男人的,却鬼使神差掏了出来,一刀捅下去……

    她渐渐坐直身子,看着眼前泪水涟涟的女人。女人接着说:“我被判了无期,那时你才两岁,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居然叫了我妈妈,你知道那是支撑着我走出大牢的全部动力,我争取一切机会减刑,我就是想跟你好好地过过日子……再难,再苦,我都要好好补偿你,我是你妈妈……”

    她眼睛酸涩,起身进了卧室。那么多年,有什么事情她都是自己冲上去解决,心已经一点点变得坚硬。但此时此刻,她不能停留在这个女人面前,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只是,悄无声息地,她不再泡网吧,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了上来,大学时光就这样平静地溜走了……

    那条通向母亲的路

    转眼就快大学毕业,课程也少起来,她呆在家的时候渐渐多了。

    那天,姥姥和姥爷去了小舅家。她早上起来,发现没有热乎乎的饭菜等着她。想了一下,她推开了那个女人的房门。

    因为她不愿意跟那女人一起住,女人便收拾了姥姥家的一个储物间,独自住进去。过去,她从没进过那间屋子。

    六七平方米的小屋里放着张小床,女人正蜷在薄薄的被子里。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滚烫。她喊了两声,女人睁开眼,使劲笑了笑说:“给我倒点水,我兜里有钱,你拿去街口吃点馄饨……”那一刻,她的泪“唰”地流了下来。

    她哭着嚷:“谁让你这么可怜兮兮的,你上面有妈妈,下面有女儿,谁让你当受气包了?人家那么久没见过你,还不许人家恨一恨你吗?”她哭着趴在女人的身上,那种母亲的温度烫得她心里热热的——青春叛逆的日子,终于远去了。

    冬天里第一场雪来临时,她在一家外企,拿到了转为正式员工后的第一笔工资。她很惊喜,居然有5000元那么多。周日,她站在厨房门口“喂”了一声,女人转过头来,她说:“跟我去趟商场!”口气竟是命令式的。

    那是她第一次跟女人逛街。进了商场,女人有些发懵。她便拉了她的手,一件件羽绒服让她试。女人说:“彩彩……”她说:“别那么多事,让你穿你就穿。”她知道女人在一个家政公司干活,送米送油,顶风冒雪的,没件羽绒服怎么行?还有棉鞋,一定也要最暖和的才可以……

    她看中了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女人说:“我这么大岁数……”她说:“不穿是不是?那出去就不许跟人说你是我妈。”女人赶紧把羽绒服穿上,嘴上说:“就你行!”

    从商场出来,两条宽宽的马路交叉成一个宽阔的路口,车多得如同过江鲫鱼。她紧紧攥住女人的手,看着绿灯过马路。车流人海中,她轻轻对她说:“你知道吗?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能牵着妈妈的手过马路。那样,车再多,人再多,我都不会害怕了……”

    身边的车川流不息,人来来往往。她和她手牵着手,任凭泪水肆意流淌。她知道,那条连接她和母亲的路,终于竣工了。

    情不自禁

    他是那种来一阵风都能被吹走的小老头,可工地还没开工,他便三番五次找到我,花生、番薯提来了一袋又一袋,还开出了村里的特困证明,让我无论如何给他一样活儿干。我拗不过他,只好将负责看管搅拌机的差事交给他。

    他对我连声道谢,然后扭头跑回村子。那时候,我正打算向他介绍搅拌机的操作方法,他居然不听我一声解说就走掉了。正在我气恼时,他又回来了,身后还拖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男孩,老远便指着我身边的搅拌机大喊:这是爸爸要开的机器!

    我大吃一惊:这老头居然有个这么小的儿子!但很快想到这是在农村,晚年得子的现象多着呢,何况农民都显老,看起来像个小老头的他说不定只有四十来岁。

    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窜到搅拌机边,将整个脑袋探进搅拌机内。我惊出一身冷汗,大声斥责孩子。孩子躲到一边后,我又开始训斥小老头,怎么能把孩子带到工地上来,要知道工地上处处充满危险!他跟他儿子一起低下了头,好半天才嗫嚅道:我只想让儿子开心一下,爸爸终于找到工作了。我懒得听他解释,冲他摆摆手说,我来教你怎样开搅拌机吧。

    他很快就学会了操作搅拌机。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他的儿子挥舞着小手喊:“爸爸好厉害!”我看见他笑了,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块一块,还露出蜡黄的牙齿。距离开工还有两三天,可他次日一大早就来到工地上,拿着一块抹布,一点点抹去搅拌机上的水泥灰,有些硬块抹不去,他就用指甲一点一点抠去。我说,搅拌机上的水泥灰就不要弄了,反正一开工就会脏回去的。他却嘿嘿笑着说,他要给儿子一个惊喜:昨天还很旧的机器,今天就变新了。望着认认真真清洗搅拌机的他,我忽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工地开工那天,他竟然穿了件崭新的衣服。启动搅拌机没多久,四处飞扬的水泥灰就在他的新衣服上厚厚蒙了一层。一转眼,他就跟其他工友没什么区别了。他显然发现了这一点,赶紧腾出一只手拍打身上的灰尘。我从工地的一侧转到另一侧,回来时,看到他那只手还在拍打身上的水泥灰。

    紧挨着工地的是一所小学,尽管隔了用铁片搭成的围墙,校园里的嘈杂声还是能够清晰传来。每当上下课的铃声响起,他都要情不自禁用手拍打身上的尘土,手起手落,拍得很是紧促。看管搅拌机,原本挺轻松的活,他却累得满头大汗。我知道他是不停拍土给累的——既然怕弄脏新衣服,为什么还非要穿着它来工地?衣服脏了洗洗就可以了,这样不间断地拍打,再好的衣服也容易坏呀!

    铃声又一次响起,工地外面传来孩子放学的嬉笑打闹声。他忽然触电般脱下新衣服,使劲甩了两下,然后迅速穿回到身上。那件被抖落灰尘的衣服,看起来又跟新的一样了。然后,我听见一个甜甜的童音传来:那个穿最漂亮衣服的人,是我爸爸!接着又传来另一个孩子的声音:你爸爸是不是这里官最大的?循声望去,两片铁片的缝隙中,探着两个小脑袋,其中一个,正是他的儿子。

    我看见笑意漾满了他的嘴角。原来,他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拍打衣服上的水泥灰,只是想留给儿子一个干净的后背,只是想让他的儿子在小伙伴面前能多少拥有些骄傲!

    孩子唱着歌走远后,他才像忽然记起了什么,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揉那只拍打衣服的手,一边揉还一边“吁吁”地喘气。我忍不住说,你儿子真可爱。他忽然涨红了脸,说,儿子其实是抱养的,可小家伙一定要喊他爸爸,怎么教都改不了口。他又接着说:“我上了年纪,干不了重活,以后你这边负责看管搅拌机的活都交给我做好不好?我多少要给儿子留些钱啊!”

    我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只好使劲点头。然后,我连忙背过身,那一刻,眼泪不可遏止地落下来……

    活着啥滋味都尝尝

    2001年6月,父亲在沈阳一家医院做食道开胸术。术前,他一直很紧张,每天都去隔壁病房打探情况。因为,隔壁张姓病人也做了同样的手术,听医生说手术历时七个小时,开刀三处,缝合101针。

    父亲问他,是不是特难受?刀口痛得厉害吗?不吃东西饿不饿?我悄悄对着他使眼色,因为我一直瞒着父亲,所谓的食道开胸术实际就是食道癌手术。孰料那人看也不看我,用微弱的声气说,难受你也得做,活着啥滋味都尝尝,才叫不白活。你以为你得的是癌?那病不好得呢。整个房间的人都被他逗笑了。

    有一次说起这手术的效果,张大爷说,我不指着多活,再有个十年八年就可以了。他儿子说,满足吧老爸,好人也就活那么大岁数,谁能长生不老呀。他们父子的乐观感染着父亲,渐渐,他也不那么悲观了。

    我和张大爷的儿子常在一起聊天,说起这手术的未来,自然都是一片渺茫。他说,在他们面前可不能这样悲观,最好不要拿他们当病人,让他们自己意识到得的是无足轻重的病,不要自己吓自己。后来,我有意在父亲面前灌输这样的意识,比如,让他自己走路取东西,他回来稍慢,我会说,怎么这么久?父亲便笑,但在潜意识里,他是高兴的。

    出院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父亲常常给张大爷打电话,问他有什么反应,喜不喜欢吃饭,胃痛不痛,吃东西噎不噎。张大爷接电话,每次都说很好,能吃饭了,消化也好,还胖了几斤。告诉父亲少生气,多想高兴的事。

    一年后,父亲恢复得很好,脸色红润,渐白稀疏的头发重新变得黑亮浓密,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做过手术。和以前一样,隔段日子,父亲便给病友打个电话聊聊。后来总是张大爷的儿子接电话,问他父亲怎么样,他说气色好,没什么异常反应,以前胃酸,现在已好了。叮嘱父亲多注意,乐观些,精神作用是很重要的。

    第二次复查我们没遇见张大爷。他儿子打电话说,老家来了亲戚,要耽搁一段时间,还转达了张大爷对父亲的问候。

    今年七月,我公差去他们的城市,父亲叮嘱我一定要去看张大爷。办完事后,我买了些补品,打电话说明来意,他儿子迟疑着说,其实,我父亲一年前就去世了,只是一直没告诉你们。在街角,我呆住,恍然明白,为了不让父亲受打击,他们瞒着这个事实。想象得出,如果父亲知道了真相,很可能会精神崩溃,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而他们于我们,原本只是陌生的人。霎那间,我说不出话,只是鼻子酸酸的,有泪流出来。

    回去后,我告诉父亲,我看见张大爷了,面色红润,身板硬朗,刀口愈合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父亲便像小孩子一样笑了。

    瘦削的脸上有了笑容

    这辈子,我欠惠美一世的情。

    那年的冬天,我被惠美抱在怀里。刚出生没多久的我,浑身冻的发紫。嗷嗷待捕的样子让54岁的惠美不得不解开衣襟,露出干瘪的乳房,把黑红的乳头塞进我嘴里。看着我满足的吮吸着,她瘦削的脸上有了笑容。虽然,我使出的浑身吃奶的劲使她没有丝毫乳汁的乳房有点疼。

    惠美是个瘦小的农村老太太,没有什么文化,却贤良淑德。尤其是对我好的无可挑剔。

    在我刚会说话的时候,惠美指着自己,一遍遍的对我重复一个词“奶奶……”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在惠美为我用小勺在炉子上炖鸡蛋膏的时候突然从嘴里蹦出了含糊不清的两个字“奶奶”。惠美吃惊的回过头来,抱起坐在小木车的我狠狠亲了一口。“再叫一声,再叫一声……”惠美激动的把我抱出去,对邻居炫耀“我们家晶儿会叫奶奶了。”

    从此,惠美对我更是呵护备至。现在,我得叫惠美“奶奶”了。

    没有母亲的哺乳,我却不哭不闹,只是每天吮着奶奶干瘪的乳房不放,惠美的乳房经常被一天天长大的我啃出了血。别人劝她:“给孩子戒了吧,这样多受罪。”她总是摇摇头:“再过两天吧,孩子从小没吃过奶,怪让人心疼的。”

    快到两岁时,我才不再吮吸惠美干瘪的乳房。

    自我记事起,我的眼前便总是奶奶在厨房和田间穿梭的身影。当时爷爷在大队做事,顾不上家。其实,没有我,他们完全可以清闲的过日子,可是有了我他们就要管我吃喝还得供我上学。

    小时候,奶奶的背是我温暖的床,虽然由于过度操劳,那单薄的背已弯成了弧形。从小体若多病的我,总是在奶奶颠簸的背上被送到医院。想奶奶的小脚和驼背是怎样用那么快的速度背着我往前奔。

    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奶奶不放心。就背着我到田间地头。我就老实地趴在她的背上看她一个人耕作。

    小时候,我是一个很难缠的孩子。偏爱吃像现在的小馒头样的饼干。奶奶就把我托付给邻居,一口气跑到十几里路以外的地方给我买回来,一次就买好几袋。别人问她,她就说笑呵呵地说:“我孙女只吃这种饼干,一口一个。”

    小时候,夏日的夜晚,奶奶总是拉了凉席到院子里。把我放在席子上面,她边摇着蒲扇边给我讲牛郎织女鹊桥会,讲郭巨埋儿为孝母,讲韩信能忍跨下辱……

    后来我就上了小学,学校离家不远,但奶奶总是按时接送,在我再三要求下她就妥协了站在门口张望我出门、回家的背影。

    每天回到家,奶奶便会端上热腾腾的变着花样做的菜。我就是爱吃奶奶做的菜,只要我想吃她就会做,当然那时我所想的也是有限。

    我十岁那年,奶奶已经64岁了,长年的劳作让她本就瘦小的身体更加单薄。但是为了我的学习,她仍然辛苦的忙着家里家外。

    十年了,我亦没见过我的父母。

    有次放学回家,看到别的孩子趴在母亲背上得意的对我笑,我就哭着跑回了家给惠美要妈妈,奶奶坐在小凳子上把我抱在怀里,晃啊晃。她说:“你爸妈想给你抱回来一个弟弟,他们在外面给你挣钱让你上大学。”我哭的更狠了,边哭边说:“妈妈不要我,我不要弟弟,他们有了弟弟就更不要我了。”惠美也哭了,她说:“傻孩子,谁敢不要我们晶儿,就是他们不要,不是还有奶奶吗?只要奶奶不死,晶儿就跟着奶奶,谁也抢不走。”我把头埋进惠美的怀里,哭着说:“我不要你死。”

    后来,我就上了中学,开始了住校生活。一星期回家一次。

    第一次离开奶奶,她已经没有办法送我。快70岁的老人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她就在村口那么望着我,我骑车走了好远还隐约看到她单薄的身影在尘埃中颤悠。

    第一次离开惠美的怀抱,我睡不着。躺在学校的床上,脑子里全是奶奶的模样。突然想到,有一天她会像别的老人一样被埋进土里。我把头埋在被子里哭了,狠狠的想,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在他们盖上棺盖之前,跳进去。我才不要和奶奶分开。就是死也要一块。

    每星期回家,远远的就会看到奶奶在村口张望。看到我后,就急着过来帮我拿东西,颤巍巍的脚步让我看了心疼。回到家,她会拿出珍藏了一星期的好吃的给我,说我在学校吃不到,回家好好补补。我看着已经要烂掉一半的东西忍不住责怪她自己怎么不吃,都留坏了。她总是说:“奶奶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了,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事实上,活了一辈子的惠美什么好东西也没吃过。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奶奶突然得了脑梗塞,导致半身不遂。她再也不能在我回家的时候给我做好吃的了,再也不能到村口去等我回来了,再也不能在夜里搂着我睡觉在我肚子上绑小被子了。惠美已经需要别人照顾了。

    后来,我那久未谋面的爸妈带着弟弟妹妹回来了,看着眼前这个大姑娘他们一阵惊喜。是的,惠美已经把当初他们扔下的那个又黑又瘦的病秧子养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知书达理的大姑娘了。

    一个月回家一次的我,忍不住的惦记奶奶。常常请假跑回去看看她是否还好。她常说,这辈子最疼的就是晶儿了,她得好好的活着,等着享晶儿的福。

    一坐就是一天,一躺就是一天,我不知道惠美是怎样熬过的这几年,有什么好吃的她依然会留给我,受委屈了我依然会趴在她的怀里大哭。

    有一次,我和爸妈闹矛盾,一时没有想开。竟想到了去死,最放不下的还是惠美。她不能走路,就在屋里大哭,哭声撕心裂肺“晶儿,你不要奶奶了。从你那么小奶奶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多不易啊!你怎么能扔下奶奶了啊!你要想不开,就把奶奶一起带走吧!”在那一刻,我的心像刀绞一样。我跑回去,抱着惠美:“我不死,我们都不死,我要好好孝敬您”。

    再后来,我就上了大学。离家的时候,惠美生病了,第一次离她那么远,她放心不下,然而这又是不容妥协的事实。奶奶好几天不能吃东西,总是一遍遍问我“晶儿,南京离这有多远啊?那儿冷不冷啊?你这个差身体到那儿可别再冻出个毛病来。”我说“放心吧,奶奶。南京是个火炉,不冷。我会照顾自己。”她就在那儿自言自语“热点好,热比冷强。”

    75岁的老人了,好在神智还算清醒。

    我走的时候,是夜里四点去赶火车,那一晚,奶奶都没有睡觉。说是怕我误了火车,我告诉她我定了闹钟,她还是固执的要守着黑夜。一会问一下爷爷几点了。

    临走的时候,她把我一个人叫到面前,从贴身口袋里掏出50块零钱,说:“晶儿,这是我平时积攒的,你拿着,路上买点东西吃,别饿着了。”我忙推给她,说:“我爸给我钱了,不用你的,你自己留着买吃的吧。”“那怎么够呢,我知道你爸给不了你多,拿着,别让我担心。”我接住了钱,背过身去,擦了擦泪。就去收拾东西。

    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在旁边唠叨“在外面不比在家,无依无靠的,你又没出过门。自己千万要小心点。我在家你放心吧,有你爷爷伺候我呢,快点,别赶不上车……”我一边应着一边收拾。

    真拿起包要走的时候,她却抓着我的手不松,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流。我给她擦了擦泪说:“放心吧,我会常给家里打电话的。”松开她的手,我没有回头的走了,我怕看见她我又狠不下心走。因为我知道她正在我背后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上了大学后,半年才回家一次,每个星期必须打一次电话。她会按时坐在电话机旁边等我电话,给我说家长里短。我则主要是问问她的身体。

    今年暑假之前,有一个星期,由于忙着考试,我忘了打电话。本来打算不回家的,暑假在外面找找兼职锻炼一下自己。可是,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让我往家打个电话。我忙拨通电话,听见是我的声音,惠美哭了起来:“晶儿,你不想奶奶,不要奶奶了。”我给她解释了半天她才不哭了。挂了电话,我马上做出了决定,放假就回家。

    回到家,惠美看见我就抱着我哭了,“咋这么瘦呢,在外面饿着俺孩子了吧。”又赶紧擦擦泪忙着让爷爷去买我最爱吃的鲤鱼,把留了好长时间的吃的都给我拿出来了。让我好好补补身子。我拿着已经快要发霉的蛋糕,不禁悲从中来,就着咸涩的泪水吃了下去。

    快80岁的惠美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而我现在还不能给她什么优越的生活。我能做的只是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她度过晚年。

    二十多年来,这人世间的感情我亦经历了许多。和惠美相依为命的一生,让我对生命对真情有了很多感悟。我们活的是苦更是甜。这其中的辛酸无人能解,这其中的幸福亦只深深埋藏在我们彼此的心中。

    付出和爱是孪生姐妹,奶奶为我付出了她后半生全部的心血,她对我无私的爱和呵护,让我得以在没有父母的童年里享受和别人同样多的阳光,让我一步步走向人生的光明。

    而我,为惠美带去的是情感的寄托,心灵的依靠。是的,老人所要的不多,一句问候,一个拥抱,一口喂饭已足已。

    这一生无法舍弃对奶奶的爱,她这一世的情我该拿什么偿还。今生,我只能倾尽所有去爱她,陪她度过人生的最后岁月。那么,等到来世吧。来世,我们再相遇,把角色互换,让我把今生欠她的情好好偿还。

    一条为爱当掉的棉裤

    哈尼小学在加拿大魁北克省哈尼镇。这座学校有在校生两百多人,小学的建筑是镇里最美丽的建筑,学校绿树掩映、歌声喧沸,走进学校如走进水彩画中,可是你猛一抬头,见学校的大楼前的旗杆上飘着一个黑黑长长的东西,哈,还有两条腿!是一条棉裤吗?哈哈,你猜对了。是的,是一条棉裤。准确点儿说,是Bulrushlion先生的棉裤,它是哈尼小学的校旗。

    哈尼小学是一个叫Bulrushlion的人创办的。他创办这个小学的目的,就是让孩子们学会爱。旗杆飘着的这条棉裤,就是他当年为爱情当掉的一条棉裤。这条棉裤,如今成了这所学校的风景。

    1912年,Bulrushlion在一所大学读书,钟情的他爱上了班里的一位同学。他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爱上她的,啊,那年Bulrushlion18岁,在他走入大学门的第一天,他遇到了她,遇到了爱。

    Bulrushlion是多么幸福啊,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可以让他爱。他敬畏和感恩这世界,他感恩太阳、月亮、风、树、水。试想,不管是谁早生一天或者晚生一天,他都不会遇到她啊。他怀着感恩的心情努力学习,期望用自己的知识换来财富,让他的爱人幸福。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我是为她而存在的,我要为她的幸福而奋斗。如果我不能让她幸福,我的爱字就永远张不开口。”

    四年过去了,Bulrushlion小心呵护着他的爱。他一直没有告诉她他爱她,哦,他说了,但他是用行动表示的。他曾经在一棵树下种下她的名字,也曾经在一个黑夜在一条小路上写下999个“我爱你”。他曾经在教室里她的抽屉里放过一点儿钱。

    转眼就要大学毕业了,她越发美丽了,Bulrushlion也越发珍爱她了。她眼影应该用兰蔻的吧,她的外套应该穿香奈儿的,她的红唇喝库克香槟很合适,百达翡丽的腕表很适合她,娇兰香水很能显示她的华贵和惊艳,她应该在年轻美丽时有一辆自己的车,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样,年轻时没有钱,有钱享受时却老了,我该给她买一辆什么轿车呢,是奔驰还是劳斯莱斯?

    Bulrushlion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盘算着未来的生活,突然间,他的心抽了一下,他的心疼了,钱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够挣到这些钱?在经过了无数天的思考之后,他决定放弃这段感情。

    离校的前一天,Bulrushlion卖了身上所有的东西:手表、收音机、自行车、刚刚买的一件新上衣、姐姐织的围巾。他打听好了,市里有一个叫Dire的餐厅最豪华,去那里吃饭只要3000加元就行。他把钱仔细数一数,天啊,还差20加元,怎么办?他可是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可以卖了。如果在平时他可以借同学的钱,但现在就要毕业了,他哪好意思向同学张口。

    我身上还有什么?我身上还有什么?他一遍遍地念叨着,一边转着圈瞅着地板。忽然,他的眼睛亮了,他看到了身上的棉裤,这是他刚买不久的棉裤,还是新的,也许,能换几个钱。

    他跑到楼下,楼下住着他的学弟学妹们。他敲开一扇门,问有没有人需要一条棉裤,他急需钱。直到他敲到第七扇门,他卖出了他的棉裤,他卖了30加元。

    那天,Bulrushlion带着他喜欢的女生去Dire吃了分手晚餐。Dire餐厅真的十分温馨美丽,他的她十分高兴, Bulrushlion也十分高兴。

    Bulrushlion是穿着一条单裤去的,那天夜里的温度是零下27度。

    付了账,他手里还剩下10加元。

    “嗨,等一下。”看着走了十几米远的她,Bulrushlion喊了一声,他转身跑回到饭店,又用10元给她买了一个蛋挞。

    “你的早点。”他说。

    Bulrushlion就这样离开了他心爱的女人。他穿着一条单裤在零下27度的街上走。他想忘记她,但是爱终于没能让他忘记。当他终于明白他不能忘记她后,他更加发奋努力了。又过了四年,Bulrushlion成了百万富翁,他把他的爱娶回了家。他赎回了裤子,又盖了一个小学。

    在讨论校旗的时候,他力争把当年当出去的棉裤作为校旗。

    “我办学校的目的,是告诉从这里走出的男人们如何爱女人。”他说,“所以,我坚持用那条棉裤做校旗。男人们看到它就会知道,你还有多少东西没有献给你爱的女人。也提醒自己:你离真正的爱有多远。”

    青春幻梦

    刚升入初中的女儿有一天突然告诉我,她要写爱情小说,我问:“怎么?有人喜欢你?”女儿答:“没有。”“那你知道该写些什么?”“就像那些青春小说那样写。”

    女儿的构思是这样的:有一个很平凡的高三女孩,爱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富家帅公子,公子也很爱她,但还有另外一位调皮的男生也在爱着她,于是,三个人之间产生了一连串的感情纠葛……这故事听起来很耳熟,似乎又是一个《流星花园》?我摇了摇头:“不新鲜!老套!”女儿一听,有点沮丧,但她并不气馁。经过重新构思,第二天她又告诉我,她要写的男主角虽然是有钱人,但因为和家庭闹矛盾,独立生活,班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富家公子。他到快餐店打工,因为长得太帅了,每天都吸引好多女孩来照顾他的生意,但他只爱他的女主角……看着女儿的认真劲,我笑着问:“现在的青春小说里的男主角是不是都很帅,都很有钱啊?”她想了想:“好多是这样吧,可是我们喜欢看这些啊。”想想,也不能太难为女儿了,毕竟,有哪个女孩会梦想爱上一个丑陋的穷人呢?

    那天去书城为女儿买教辅书,才一会儿就不见了她的人影,果然,我在青春小说的书架前找到了她。青春小说的书架前攒动着刚放暑假的小女生们的身影,她们或站或坐,或小声交流,或认真捧读,那神情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在整个书城,几乎没有哪类书被追捧得如此热烈了。青春本是梦想年华,青春小说正好为女孩子们编织了一个个的美梦,而每一个女孩都可以是美梦中的女主角。在这些梦里,她们被爱着宠着,拥有着所拥有的,得到着想得到的,她们都是完美王子所珍爱的完美公主。

    看着这些天真无邪的少女们,忽然间我很想告诉她们一个故事:许多年前,有一个女孩子也曾经像她们一样梦想着心中的白马王子驾着直升机放下缠满鲜花的云梯来娶她,可最终来娶她的,却是一台灰头土脸的拖拉机……她和男友舟车劳顿,辗转返乡,最后爬上拖拉机“突突突”地一路风尘回到男友老家,举行了一场乡村婚礼。直升机是梦想的天,拖拉机是现实的地,很不好意思,那个从云端里跌落到地面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我还想说的是,每个女孩都会有一次这样的跌落,而跌落之后她才会发现,原来地上也有着另一种踏实的美。

    美丽的爱情我们看不到

    6年前,她在一家电台主持夜间热线节目,节目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相约到黎明》。那时,她只有23岁,年轻漂亮、青春逼人。每天清晨,她从电台的石阶上走下来,然后就在28路车的站台上等车。

    28路车的第一班车总在清晨的6:30开来。他选了她后排的一个位置,他默默地看着她,就像听她的节目。

    对此,她却一无所知。她的男朋友刚去日本,男朋友24岁,一表人才,在一家日资公司做策划,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和韩语。他去日本时,她送他并对他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等你。”

    有一天,他拨通了她的热线电话。他问她:“我很爱一个女孩子,但我并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她的答案通过电波传到他的耳际:“告诉她,爱不能错过。”

    终于有一天,车晚点了。那时已是冬天,她在站台上等车,有点焦急。因为风大,她穿得很单薄,她走过来问他:“几点了?”他告诉了她准确的时间。站台上只有他们俩,她哈着寒气,他对她说:“很喜欢你主持的节目。”她就笑:“真的?”他说:“真的,听你的节目已有一年了。”他还说:“我问过你一个问题的,但你不会记得,”于是他就说了那个问题。她说:“原来是你,”就问他:“后来你有没有告诉那个人呢?”他摇摇头说:“怕拒绝。”她又说:“不问,你怎么会知道呢?”她还告诉他:“我的男朋友追我时,也像你一样。后来他对我说了,我就答应了。现在他去了日本,三年后他就回来……”

    车来了,乘客也多了。在老地方,她下了车,这次他却没有下,心中的寒冷比冬天还深。

    故事好像就这样该结束了。但在次年春天的一个午后,她答应他去一家叫“惊鸿”的茶坊。因为他说他要离开这个城市,很想和她聊聊,聊完之后,他就会遗忘这个城市。她觉得这个男孩子满腹心思,有点痴情有点可爱,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说他爱的人是她。她确实惊呆了,但还是没有接受。她说:“不可能的,因为我对男朋友说过,‘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等他’……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他并没有觉得伤心,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我走了,爱情留在这个城市里。”他说。

    午后,冬天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大街上,他像一滴水一样在人群中消失……

    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相遇了,是缘;散了,也是缘,只是浅了。她继续做她的热线节目。

    她的男朋友终于回国了,带着一位韩国济州岛上的女孩。他约她出来,在曾经常见的地方,他神不守舍地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他终于说出来。无奈的荒凉在那一刻迅速蔓延,像潮水一样,她只恨到现在才知道。痴心付诸流水,只是太晚了,覆水难收。

    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呆在家里,只是睡,太疲倦了。一起走过的大街,看过的街景,说过的话……爱过、疼过的故事都淡了,她心如止水地上班去。

    其实,他并没有离开这个城市,只是不再乘28路车。他依旧听她的热线,是她最忠实的听众,甚至于有点迷恋从前的那种绝望。

    有近一个星期,他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以为她出差了,或举行婚礼了……有些牵挂。

    3年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读到她的一本自传——《晚上醒着的女人》书中写了她失败的初恋;也写了一个像他的男孩,还有那家叫“惊鸿”的茶坊……那时他结婚刚一年,妻子是他的同事,一个很听话的女孩。

    有时候,最美最美的爱情,我们往往看不到,因为它被心灵珍藏着,我们自己都无法把它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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