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国有两三年了,我不再盼望她能回来,同时又抱着期望。现在,她突然真的要回来了,我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我更加认真的学习、画画,希望能有一个更好的状态展现在她面前,让她高兴,让她喜欢我。弟弟也变乖了,他让我教他画画,说要送一张给母亲,可是他一点也坐不住,憋了一会儿又跑去院子里去玩,踢皮球。家漪来我家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你知道吗,我母亲要回国了。”家漪说:“我怎么没听我父亲说过呀?什么时候回啊?会不会是佣人们骗你的?”“不会的,是我姑姑写信回来说的,大概过不了多久吧。”我告诉家漪,家漪说:“那太好了,小煐,要是她不走就好了!”我说:“她能回来我太高兴了,我做梦都在笑呢。”
后来我听佣人们说,母亲突然要回来,和父亲有关。自从搬来上海,父亲通过药物治疗,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许多,脾气也大为改观。没事时,他就在家里静静地看书,或者和舅舅聊聊天。吃饭时也会问到我和弟弟的近况,时不时还会提起母亲。据说,是他写信要母亲回来,他特别向母亲保证,再不会抽鸦片了,再不会去四马路吃花酒、逛窑子了。我心里很高兴,父亲能重新做人,让我感觉到这个家有了希望。
为了迎接母亲回来,家里变得忙碌起来,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佣人们里里外外把院子打扫了个遍,而且从来不问家务的父亲亲自指挥:“何干,你放什么在瓷罐子里啊?”何干紧张地说:“是空的,瓷罐里吃空了。”父亲说:“你放手,让张干去做,你去买蛤蟆酥。”何干一听就笑起来,女佣们全都知道是为母亲买的,母亲爱吃蛤蟆酥谁不知道?何干故意调戏父亲:“老爷,上哪儿买呢?又买多少呢?”父亲一眼看出她的小心眼,有点不好意思,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啰嗦,你从前不是买过很多吗?去苏州店里买,蛤蟆酥只有苏州店里买得到。”我要跟着何干出去,何干不带我,我有点生气,我知道蛤蟆酥是一种类似蛤蟆的苏州点心,微甜,很脆,我从前跟在母亲后面吃过不少,一边吃,一边用手接着,否则,碎屑会掉一地。
何干买了一瓷罐蛤蟆酥,打开盖子给我们看,我们也不能吃,是给母亲买的。何干看看没人,偷偷拿了一块让我和弟弟分吃。母亲又写来一封信,确定回来的日子。因为是坐船,我们和舅舅一家去十六铺码头接她。头天晚上我根本没睡,脑海不断想象着见到母亲的情景,她的样子,她的声音—现在,头昏昏的,还有点痛,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但我强忍着,因为马上要见到母亲。何干紧紧握着我的手,握得我好痛。我们站在十六铺码头看,看江湾里几层楼房高的大轮船,还有密密麻麻的小渔船。我们等着有点发急,朝前走了一段路。舅舅一家都精心打扮过,舅母说:“哎呀,小煐今天特别漂亮,小煐,妈妈终于回来了。”我不知道如何和舅母说话,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我们等了很久,母亲坐的轮船终于来了,我一眼就认出了母亲,她穿着宝蓝色的织锦缎旗袍,外罩一件奶白色手织开衫,头发微卷,成熟中又透露出一丝俏皮,显得十分漂亮和洋气。
何干推了我一下:“快叫妈妈,叫啊。”我被她推上前,叫不出口。妈妈牵住我的手,我有一点新鲜的刺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