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查饭店我从前和姑姑、母亲来过,好气派的大楼,我喜欢站在宽大的窗子上眺望眼前的外白渡桥。那天的婚礼好气派,许多经常在报纸上看到的名人都来了,有一个叫陆小曼的,穿着粉红色绸缎旗袍,一脸的妩媚,我最想见到她,她就是孙用蕃的闺中密友。看到陆小曼,我心情也好了一些,竟然觉得来参加这个婚礼很值,起码我见到了陆小曼。我坐在一大帮人中间吃酒席,他们也都知道我是张廷重的女儿,对我很照顾,我也把他们敷衍得很好。看着舅舅黄定柱,由于舅妈刘竹平没有来,他有点心不在焉。我脸上做着笑,苦水往肚里流,他们一点也看不出我的内心世界。
后母一进家门,死气沉沉的家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辞退了家里原来的几名佣人,说是要节省开支,却把自己家里的几名男女仆人带了过来。她对家里现在的住房也不满意,嫌太狭小,不够气派,一来就吵死吵活要求搬家。一开始,父亲不同意,说:“这么多房间还不够你住的?你一个人要住几间房?”她不依,硬是要搬,经不住她吵闹,父亲终于同意了,派人把从前的老宅子翻修了一遍,然后我们一家人又重新住进去。
我一句话也不说,懒得去掺和与她有关的任何事情,这是一种厌恶到极致的表现。搬到老宅子里,闻着熟悉的气味,看到玉兰树上那些脏兮兮的大白花,像一团抹布丢在树枝上,我想起了住在这里的母亲,恍如隔世。那些房间里都有我的回忆,像重重叠叠的老照片。能看见、能触摸的,除了永不变样的使人昏睡的夕阳,便是外面听得见的电车铃声和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的《苏三不要哭》,布店之所以吹这个曲子,表明它们在大减价,要苏三姑娘不要哭。乐曲仿佛像是为我吹奏的,一股说不清的苍凉之情。心中对于未来的生活像是有点探险的感觉,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际遇。想母亲,如果再遇上一个阴霾很重的下午,心情沉郁得更加厉害,像跌落到枯井中。
姑姑怕我和弟弟受后母虐待,特地给我们俩各买了一张新床、一个衣橱、一张有玻璃台面的写字桌及一把椅子。她将东西摆好后,过来对我说:“小煐,我的号码你背得出吗?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姑姑这句话差点让我的眼泪掉下来,不知从何而来的心酸,一下子溢满胸口。这个家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家了,母亲出国后,我一半的归属感已不在。现在父亲再婚,更是将最后一点温情敲击得支离破碎,我眼圈红红的:“我记得。”姑姑安慰地拍拍我,她虽然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但她很关心我和弟弟的健康,时常过来看看我们,姑姑在某种程度上接替了母亲的责任,姑姑说:“什么事你教一下你弟弟,你比他活络。还有,不要和他们犟,这对你没好处,你只管读好书就是了。”我说:“只要她不惹我就好。”姑姑说:“出了事情,不管怎么样,说出去,总是你不对的。”我说:“我只当看不见她。”姑姑说:“你也可以和她好好相处,也许你们会合得来。”“不可能。”我说,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这个后母来了以后,我才觉得,母亲是我的一切,我可以用回忆来填补失去她的空白,而不是要一个和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来占据她的位置。我在心里早已将她拒之门外,无论她对我怎么样,我都会反感。我好像不讲道理,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姑姑见我如此坚持,没有办法,说:“平时你也是住学校的,周末不想回来就去我那儿,提前给我电话,我叫司机去接你。”我没说话,心里不能接受,仿佛不想被姑姑同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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