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耀祖说：“比较是最好的鉴别。廉立民比老主任多了一些手腕，多了一些权术。但是比老主任少了一些善良，少了一些真诚。你很聪明，你脑子很够用。人比人能傻了多少？慢半拍也顶住了吧？人民总会觉醒。一个人，能在一段时间里蒙哄所有的人，也可以在所有的时间里蒙哄一部分人，但永远做不到在所有的时间里蒙哄所有的人。因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真奇怪，有时候真理却会从一个谬误的人嘴里吐出。
依据“文化宫革命群众”的匿名举报信，市纪委牵头组成了由审计局、工商局、税务局、检察院等职能部门参与的“唐虞市工人文化宫联合调查组”。对我从经济问题到生活作风问题来了个全面彻底的清查。
我明白，我走到了彼得原理的尽头。
我对组织部说：“要让我下台，我可以主动交班，没必要非把一个人搞臭。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心’劳。这一切还换不到一个安全着陆？”
组织部人对我说：“现在离任不也要进行离任审计？接受组织审查很正常。你应该端正态度，相信组织。组织上帮你澄清群众中的非议和舆论对你是好事。”
幸亏，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还是把握住了自己。三个月后，组织上做出审查结论：廉立民基本上是个好同志。这个结论我满足了，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有些是组织上觉察的，还有组织上难以觉察，深深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毛病。基本上是个好同志，说明组织上对你是三七开，也许还是二八开，没有五五开，你还不感到“心中窃喜”？
组织上找我谈话，这已是意料中的事情。虽然谈话很温和，斟字酌句用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语言。但我的心已经透凉，哀莫大于心死。
退下来的日子里，我思考了很多问题。
我记得童年的时候，曾在一棵老槐树下，饶有兴趣地观看到一场蚂蚁王国的大战。弄不懂它们是因为什么，两群蚂蚁打得你死我残，两败俱伤。我身旁的一个小伙伴看到后来，嘲笑地说：“你厉害？他厉害？咱们到底谁厉害？”说着，两只脚不停地踏着、踩着，两伙蚂蚁横尸遍野。
我想：冥冥之中的老天爷，或者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会不会像当年我们看蚂蚁那样，嘲笑地看着我们：干什么呀你们？文化宫主任，算个什么玩艺？值得你们这么殚精竭虑，你死我活地去争斗？
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可是，渺小是失去位置以后才有的感受，当得到位置时，心理的感觉是成功和智慧。
为什么，也只有当权力和位置失去以后，才会倍感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弥足珍贵？而当年，为了获得权力，稳固位置，会对友谊视如草芥，置若罔闻。甚至不惜伤害友谊，牺牲友谊。
权利横亘于友谊之中，友谊难以地久天长。
今天，当一个人从恶梦中醒悟——醒悟醒悟，是不是“醒”过来，已经“误”了？那种患难中建立起来的友谊，还能修补吗？还能恢复吗？
去年春节，正值联合调查组审查我期间，我家失去了往年的热闹。往年逢年过节家中的常客，今年变成了礼节性的、冷冰冰的电话拜年。我明白了电话拜年中的含义。
今年，我无官一身轻，我要给老主任登门拜年。我觉得这十年积攒了许多话要对老主任说。我能不能再与老主任“酒逢知己千杯少”，能不能再醉酒一次，酒后吐真言，畅所欲言？
十年一觉南柯梦。我希望“世上已千年，洞中才数日”。也许，人世间已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但在我们思想的隧洞里，友谊仍完整无损地封存在那里。
老主任，你能够理解我吗？你能够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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