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充满动感的雨中画卷,我情不自禁想起我的童年。虽然儿时我的雨中寻觅,与这男娃在雨中的动态进击,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东西,但我们都在雨中感受到不同的快乐。因而,在我眼里,雨是有灵性的东西,它不仅能洗涤人的肉体污秽,安抚人的伤痛之灵魂;它给各种人的向往,以各种不同的满足。雨丝,从其造型上去看,像是连接了天和地之间的条条琴弦;每个雨滴,都是在琴弦上跳跃着的音符;天空和大地,是它演出的无边无垠的舞台;它演出的,是人世间无与伦比的大自然的美丽乐章。宇宙的万物之中,它还有着极为博大的胸襟。在它心中,没有贫贱与富贵之分,没有肤色与人种之别;没有国界的樊篱,也不受各种信仰的局限——它很自由,愿意到哪儿去潇洒,它就随着云影去了,并在那儿的天空织成雨后彩虹,聚成江河,流向大海;给高山编织银冠,给大地献出冰川。
2003年夏日
[雨雾漓江图]
雨霏霏,雾茫茫。雨雾好像是漓江头上的纱巾,一直笼罩在它美丽的面颊之上,与它形影不离。是不是因为朦胧是另一种美丽诱惑之故,我不顾旅途的疲劳,走出江边的公寓,进入了朦胧的山水之中。中国古代就留下“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佳句,但烟雨漓江是呼唤不出来的羞女,始终深藏在它的纱巾里。因而,那江里的渔舟、江里的游船,以及江边的垂钓者,都成了朦胧诗里的一个个逗点,在雨雾漓江的诗章中,挑逗着你手中的笔,把大自然中的绝美编织成篇。
我漫步来到江边,想撩开雨雾的盖头,看一看它的娇美。我很快发现那是一个幻想,就是借来济公活佛的芭蕉扇,也无法让漓江的雨雾消散,使山水变得清晰可读。自笑天真之际,只好向朦胧诗中的一个个黑色标点走去,我希望把它们看得真切一些。如果灵感显圣,还真有可能把它串联成一首雨雾漓江图的绝美诗文呢!我先向最近的一个标点走去,它圆圆的像是标点中的句号,我推断那是一把伞,伞下坐着的该是江边的一个垂钓者,正在等待鱼儿咬噬鱼饵呢!等我走近了,才知道我只猜对了一半,那圆圆的东西确实是一把雨伞,但伞下空无一人。这是谁丢在这儿的?难道它的主人到哪儿解手方便去了?待我转身要离去时,伞下忽然有稚嫩的童音对我问候:“你好——你好——”我顿时愣在那儿了:这是谁在问候?又是问候谁?我定睛看了看我的四周,没有一个人影,还没容我醒过闷来,那细嫩的童声又飞了出来:“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哎呀!他在背诵韩愈描写桂林山水诗中的佳句,这伞下一定藏着一个顽童在和我这个初到漓江的人开玩笑哩!于是我弓下身腰,仔细地寻觅与我开玩笑的伞下顽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把伞下哪有什么顽童,是鸟笼里的一只伏在横杆上的鹦鹉,在江边上与我逗趣。
我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虽然我不是现代的福尔摩斯,但凭着我的智力,还是推断得出来:这一定是谁豢养的一只宠物,那把伞放在这儿为这只鹦鹉遮雨,说明主人离这儿不可能太远。但是我等待了一支烟的工夫,还是不见主人归来,索性蹲下身子,端详起这只鹦鹉来了。这是一只绿羽红冠、长着弯弯嘴巴的鸟儿,见到我俯视它的时候又对我来了一句欢迎词:“要知漓江美,请你登木舟。”在文学领域里,我是讨厌鹦鹉学舌的,因为那是艺术的重复,更为失态者,成了某种功利的传声筒。但是面对这只漓江鹦鹉,我则一反常态地久久对它凝视,进而我猜想它的主人,一定是个十分风趣的摇船人,不然的话,学舌的鹦鹉何以会出口成章呢?
完全是出于好奇,我点燃了第二支烟,在吞云吐雾中等待它主人的出现。终于在漓江朦胧诗中,又出现了一个标点——那是一个破折号,顺着江心渐渐向江边移动过来。我从木桨击水的声音中悟出:那破折号是一叶小舟。这一刻,我的智商似乎复活了:这叶木舟上的摇桨人,一定是这只神奇鹦鹉的主人。这只鹦鹉,是它的主人有意安排在这儿,以鹦鹉的语言来吸引游客的。妙!这个超人的奇思妙想,等于给这首朦胧诗,又增添了一个惊叹号!
果然,一叶木舟从雨雾中现身。一个低沉苍劲的男低音传入我的耳鼓:“你是过江,还是想游漓江?上船来吧!”
我已痴醉,就是没有他的邀请,我也会登上这条木船的。这不仅因为雨雾中的漓江之美,还有动物中的飞禽能出口成章,吸引我想见一见这位摇船的人。由于我登船之心过于急切,一只脚险些踩进鱼舱之中。这时我才发现这不是一只载客的游船,而是一只渔舟,船舱里没有陈设座位,只有渔人的网和欢蹦乱跳的活鱼。那摇船人自白说:“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无人游江时,我这只船在这儿打鱼;有人过江了,我的船充当摆渡;当然也有愿意乘小船游江的,我便载客游江。”说着,他拉开一块雨布,拉出来一把矮矮的木椅子让我坐下。这一瞬间他离我最近,我才看清木船主人的脸:他的脸清癯瘦削,让我想起了《西游记》中的孙猴子。之后我又发现他的身条和那张脸一样瘦削,特别让我吃惊的是,他长着一只永远感到“路不平”的跛脚——他是个一走一歪的残疾人。我的兴致顿时跌落了下来。他却不知我心态上的变化,依然兴致勃勃地对我说:“看你这身行头,不像是本地的过江人。你想去哪儿看景?不要看我的船小,它可以从漓江摇到桃花江,先生如果有远游的野兴,我还可以送你到阳朔,那儿有一条洋人街,是中国的一绝。”
我摇摇头,告诉他昨天我已经乘坐游艇,去过那些景区了。
“那么,你登船的意思是……”他不解地望着我。
我本想告诉他我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撑船人的。不知为什么,嘴上却说出另一番话来:“随便你吧,沿江漂流而下,看看你撒网打鱼也行。”
“我还是头一次碰上你这样的游客。”他说,“没有准确的去处,怎么定出船票的价钱?”
我说:“我相信你是个诚实人,不会宰游客的。”
“何以见得?”他笑了起来,“说来听听!”
“你敢把鹦鹉放在江边,不怕人顺手牵羊地拿走,说明你有大肚弥勒佛的大度和善良,这样的人,必然也会受到别人信任。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说,“该怎么比喻才到位呢,你这条旧的木船,怕是顶不上那只鹦鹉的价格。要是有人把鹦鹉偷走,你不是太亏了吗?”
他听明白后,大声地笑了起来。那朗朗的笑声,惊飞了江边的水鸟,像是标点中的一串黑色省略号,消失在漓江茫茫的雨雾深处。至此,我不想再和他兜圈子了,言明是鹦鹉为媒,引我和他来相见的。在我看来,漓江风景天下无二,但已然让千古文人写滥了,我来船上,只是想看一看调教鹦鹉读诗的摇船人。仅此而已。
他的笑声从高空跌落了下来,瞬间变得肃穆无声,历经了片刻的等待,他才对我说起他的故事:他自幼是个残疾,生下来父母就把他抛到江边,是一对在江上摆船的夫妇,把他抱回家里养大成人的。待收养他成人的两个老人先后走了,他不甘心靠吃“社会低保”打发日子,便接过这船这桨,开始了摇船生活。有一天,他到鸟市去买捕鱼的鱼鹰,合适的鱼鹰没有买到,却买回来只有一条腿的鹦鹉。据鸟市上卖鸟的人说,它之所以只能“金鸡独立”式地站在笼子里,是当初捕捉它的时候伤及了它的腿。他忽然想到那鸟儿与他的命运近似,便把它买了下来。从此,这只鸟儿与他朝夕相伴了。
“那韩愈赞美漓江的诗,是你教它的?”我问。
“不是。桂林人都会背诵这两句诗,它听多了,就会学舌了。”
“那么请客人登船的两句话呢?”
“两个瘸子之间,心灵相通,我一点拨它也就会了。”说这话时,他似乎十分开心,因而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轮到我沉默无言了。此时,一艘豪华游轮,从江心疾驶而过,由于雨雾浓浓,游轮的船头亮起了灯光。昨天我是乘这样的游轮,远行阳朔的,船票价格二百四十多元。我不知这个腿部残疾的摇船人和他那少了一条腿的鸟,在雨雾漓江上苦心经营一天,能有多少收入。我想问问他,但嘴唇像被贴了封条一般,怎么也没能开口。我不愿再耽误这个摇船人的宝贵时间,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到他的手里,为了防止他拒收,我说明天我来坐船。这是先交上定金。之后,我匆匆下船,走进雨雾茫茫的江滩。
我走近鹦鹉笼子,低声告诉它:“明天他回北京了——你学一遍。”哪知这只鹦鹉,并不学说陌生人的语言,我只好向摇船人言明我明天的归程。他从船上跳了下来,急切地对我喊道:“不可以——不可以——老先生,我身残志可没残……”我匆匆离开江滩,隐身在漓江的雨雾之中。待我回到江边公寓,脱掉湿淋淋的衣服,站到玻璃的窗子前,希望能再看一眼那只木船的影子。不仅那船那伞不再是朦胧诗中的标点,连天水相连的漓江也变得若有若无了——漓江下起了滂沱大雨。
啊!阴柔情致的漓江和充满阳刚的人,编织成了漓江一首美丽的人文诗章……
[自然悟语]
[母亲河的呻吟]
如果把黄河比喻成中国的祖母河,长江则是我们的母亲河。1992年觐见“老祖母”时,曾给我留下十分悲凉的印象,因为当时正值枯水季节,黄河面临断流的危险。为了旅游者登上河中沙洲,不得不动用水陆两栖旅游船。黄河流经河南兰考一段,只见漫漫沙滩不见黄河之水,使黄河儿女为之感伤不已。
对比祖母河而言,长江显得年轻多了。从岷江和金沙江的汇合口——长江的起点开始,她烟波浩渺,一路高歌,似乎没有任何忧愁。但是我从黄河自然生态的恶化中,感悟到了母亲河长江躯体上潜在的生态危机。今年5月,我与几个文友从重庆朝天门码头登船,沿长江去安徽莲花佛国九华山览胜,在长江上有三天三夜的航程。从登船时起,我首先感到的是码头的肮脏,污染源首先来自码头自身,泄漏于水面上的浮油,像流在江水中的一道道彩虹。最初,我以为只是重庆一个码头的问题(因为朝天门是个群体码头)。但是待我们沿江而下的时候,几乎看见每艘客轮停泊的码头,江水中都有浮油飘动,它并非客轮自身泄漏,而是往返于码头附近的驳船排放出的机油污染了江水。这是长江第一污染源。另一个使我为之忧思和不安的,是客轮自身对长江的肆意亵渎。记得,在中央电视台的专题节目中,我曾见到过一次记者对抵达上海的客轮进行的采访,当记者询问到客轮上的垃圾如何处理时,船员对此提问无以对答。国家环保部门,针对客轮垃圾污染长江问题,对往返于长江上的一切船只提出了爱护长江生态的警示。我在长江几天的航程中,为追踪客轮上旅客废弃物品的去处,曾从三层舱下到一层舱位,但是没有找到垃圾的归宿。是存在轮船的底舱,还是顺垃圾通道倒入了长江?我因没有目睹,无法确定,但是几百位旅客在食宿中的废弃物,飞到哪儿去了?
还有最为令人心痛的,是我们那些旅客,有的尽管衣冠楚楚像个绅士,但每到吃饭的时间,都能看见他们把饮料罐及塑料饭盒一类的东西,抛进江里,看它们在江水中漂浮远去,以求一乐。至于那些乘船去大城市打工的农民,则更没有任何环境生态意识,视滚滚长江为流动着的垃圾场,当他们把一切可以抛向江心的东西,掷进长江水流之中,昏昏然不知其害的时候,面部神情怡然自得。这种麻木心态,是长江以及国内一切大江大河的隐患。他们根本不知道人类生存与大自然的相依关系,何以会孕生关注长江生态的行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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