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虽然从柏立席的文章中,得到了新闻逸事之趣,但是不能同意柏先生把生态环境的破坏,简单地归结于改革开放年代的污染之说。要照镜子,怕是要从我们的老祖宗照起。
记得,那还是新中国成立初期1954年的事情:北京、天津、哈尔滨、石家庄等城市的青年,主动请缨去北大荒开垦千年沉睡的草原。我当时作为一名年轻的记者,也热血沸腾地先后两次追随拓荒队的足迹,踏进“天苍苍野茫茫”的处女地。那里的天然茅草高过胸膛,加上沼泽连片,真可谓自然王国。我的记忆里,当时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所不有。地上跑的如狼、狍、狐、猪(野猪),天上飞的各种色泽的翠鸟,水里游着从不曾见过人迹的各种鱼类。当时,在这片动物王国里,给我留下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当时北大荒沼泽中的傻鱼。垦荒队员秋天下水摸鱼时,荒原的鱼类因为不知人为何物,它们为了寻找热源,硬是往你热腿上冲撞。因而垦荒队员们嬉戏地说:“我们哪里是下水摸鱼,而是鱼在摸人!”这个有趣的镜头,典型地勾勒出那片草原的原始肖像。
今天回忆起那些愚昧的时日,最让我感伤而又动情的是,在春夏秋三季,那无边无涯的大草甸子,原本是天鹅栖息的故乡,可是自从上千名各地的垦荒队进军草原之后,那些美神连同它们的后代——天鹅蛋,都成了垦荒队改善生活的美餐。有一年胡耀邦同志视察垦荒队时,北京垦荒队中一个名叫杜启发的小青年,特意为耀邦来萝北草原,捡了大半桶天鹅蛋送给亲人,以表达北京青年对团中央书记的真挚情意。当时没有一个人认知,这是对自然生态的犯罪——垦荒队员不知道,我这个记者不知道,连思想一直超前的胡耀邦同志,当时也没有谴责这种无知的、自毁生态环境的行为——我们对人类的生态学知道得太迟太迟了。
一觉睡千年。待我们真正认识了自然与人类的关系,为时已然很晚。大梦苏醒于改革开放年代之后。不信,君可翻阅一下报纸和书刊,在改革开放年代之前,生态与环境保护问题,一直是个空白。正好相反,当时的文章还在为“高耸入云的烟筒,冒出七色的炊烟”而高唱赞美诗呢!对人类生态学的久久无知,致使今日中国的生态恶化,成了生存与建设中的焦点问题。我们人类生存的地球,形成于四十六亿年前,在地球上的万物之灵中,我们的中华文明发源最早,这是中华民族的骄傲——但正是这个创造了古老文明的民族,因为在其文明中的盲区,延续了千年而没得到匡正,到了20世纪与21世纪交会的今天,才尝到了生态破坏的苦果:黄河出现多次断流,长江在污染中呻吟;沙尘暴肆虐北部城市之后,一直弥漫到中原地区。这是中国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惊人记载。时至今日,生态环保问题,已然到了燃眉时刻,有识的国人无不为此而汗颜。特别是当今的中国,正在从农业大国向工业强国转型,新的污染源,如同杀手那般绞杀着仅有的那一点点残存的自然资源,我们何以保护民族的生存和发展?我们过去的地理书中,长期以来总是自称“中国地大物博”,而今这句话可以被视为“阿Q”心理平衡的梦呓——我们已然在滥砍、滥采、滥挖、滥毁的行径中,沦为“地大物薄”的国家了。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事实。
在90年代,我曾在美国与一个地质学家交谈。他是个中国通,便用了几句中国政治术语,解析国人的生态观念:你们在吃老本,不知立新功。这里所谓的“老本”概念,就是吃空挖空自然资源;“立新功”的含意,就是培育自然资源造福后代之意。我当时很想反驳这个美国佬一下,可是找了半天理由,竟然感到语塞。比如美国拼命从国外进口石油,自己的油田却封存在地下,留给后代;而我们有十二亿多人口,仅仅解决当前众多人口的穿衣吃饭问题,就够国人忙活的了,何以积蓄自然资源以利将来!当初,倒是有一位学者,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提出过控制中国的人口问题,他的名字叫马寅初,但当时其“人口论”被批了个体无完肤;这都是因为生态文明的失聪,而导致自食恶果。在这里,我们不妨来个事后诸葛亮的质询:如果我国人口控制在8亿以内,在资源分配与占有上,会比今天宽松得多,不是吗?从中国人口史上回眸,人口剧烈膨胀于我们这个世纪。不过百年时间,我们从4.5亿人,到今天的12亿多,人口数字翻了将近两番。这不是我们的失误,又该把这笔账算在前人谁的身上呢?
一醉千年之后,我们终于对自然生态与人类的相依相存的关系,开始了真正的自审自识。近些年来,连连见诸报端拯救自然生态之举,正在形成国人的共识和行动。退耕还田,退牧还林……以及出台了一系列惩治污染的律条,并正在强力地推行和落实,这是我们弃旧创新的开端。虽然还很艰难,难如一次不流血的革命。但只要走出文明的盲区,认知了千年文明失圆的科学警示,以中华民族的智慧和无坚不摧的坚毅,中华民族活力定会出现于世界的东方,并奋力赶超科学的新世纪!
2000年立秋之日于北京
[大自然,艺术之母]
不久前,笔者曾从人类的生存视角,写下过一篇探讨大自然与人类相依相偎的存亡关系——那是以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视角,与大自然的对话。为了认知大自然的全圆,矫正对大自然视野之蚀,我写下这篇文章,意在让人们认知,大自然不仅是人类生活的依存,更是孕育人类精神生活的圣殿。
可以这么说,任何艺术在她宽广博大的胸襟中,都得到了萌发和浆育。以我们最古老的《诗经》为例,它的开篇之作,就是抒写自然与人间爱情的情景融合之作:“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中,前两句是描写自然景色的,然后由景而进入人间情爱世界。试想,如果此诗没有前两句自然情景的烘托,只剩下后两句情爱表白,其诗就被抽去了意境的完美。世界最古老艺术,如非洲的石雕——包括我国发现远古时期的岩壁画,大都是以夸张了的鸟、兽形象为蓝本——而这些被抒写于石壁上的偶像,无一不是来自远古蛮荒的大自然。
之所以如此,大自然不仅是人间一幅最美的画卷,还是蕴藏着人类崇高精神的智慧之泉。对任何艺术来说——包括文学、音乐、美术、戏剧、电影……都是感悟了大自然的灵性之后,而有了自身的生命的。它们或模仿,或再造,或将其变形,或将其浓缩,再现自然的纯真典雅和质朴无华。这是它的独特贡献之一。其二,凡是质朴无华的东西,其内核都是高傲而高不可及的,无论艺术家是多么大的天才,当他再现大自然的形影时,都无法达到自然所具有的那种情韵。也许,正是因为大自然美不可及,人类才产生了描述自然的各种艺术。
生于德国波恩的大音乐家贝多芬,童年时第一次坐在钢琴之前,启蒙他音乐灵感的,不是音乐教师,也不是琴房里的那架古老的钢琴;他音乐灵感的蒙发,是在静夜中听到的马蹄声。他的窗外有一条老街,那儿原是一条石板路,子夜深更欧洲古典式的马车跑在路上,便发出特有的嗒嗒的声响。这种十分简单而又单调的声音,让他小小年纪就坐在钢琴之前,用琴键模仿马蹄声声,从此一位世界级的大音乐家诞生了。我青年时代迷恋音乐,20世纪的80年代后期,在德国波恩滞留期间,我特意去他的故园觅旧,并寻找他艺术生命的萌发之泉。非常可惜,那条石板小路早已不见了;但是马蹄叩击石板路的声韵,似鸣响在我的耳边那般。在这一刻我忽然悟到,艺术起源有多种学说;但众多学说中,唯独少了自然对艺术的启蒙。贝多芬曾经说过:马蹄之声,让他接触钢琴;森林啾啾鸟鸣之声,让他编织旋律。大自然的音响世界,对艺术来说,真可谓功莫大矣!
后来,贝多芬长期移居在奥地利的维也纳。出于对音乐的爱好,我在欧洲停留期间,又曾沿着这位音乐之圣的足迹,去过他在维也纳的几处故居。历经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贝多芬的几处故宅中的小楼虽然破旧不堪,但都是庭院深深、花木葱茏的独院。在那里虽然听不到城市的喧嚣,静得能听到横穿维也纳的大河涛语。是贝多芬刻意寻觅的,还是大自然有意成全这位音乐之圣——不得而知,但是我想他后期之作的《悲怆》和《英雄》乐章,都与大自然的赐予——贝多芬故居的讲解人员告诉我,他的后期创作,得益于维也纳空气的清新和音乐王国独有的自然氛围。
然否?
昔日,我不理解地球上小小的奥地利,怎么会诞生并吸引了许多外籍的大音乐家到那儿去神游?这个地处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国家,自然环境的引力,怕是一个强大诱因。阿尔卑斯山的顶峰上,永远披着老人的白发银冠,它的脚下天地苍茫,野花在绿色的襁保中织锦。一天,我走进一片荒野,那儿没有人声只有鸟语,一个来自亚洲的东方之子,竟然忘我地躺在那片草地上,孟浪地倾听起鸟语和享受芳草的清香。表象上看,这是一个文人失态,其内涵则是心田创作之火的迸发。
在往返奥地利和德国的途中,我是独自一人乘火车远行的,欧洲乘火车出行的人寥寥无几,但我并不寂寞——因为车窗外流淌着丝带般的多瑙河,它时而歌声舒缓,时而浪里白头。在这一刻,我似乎找到了约翰·施特劳斯,能谱写出流传于世并经久不衰的轻音乐乐章《蓝色多瑙河》《维也纳森林的故事》的原因;我还联想到生于美丽城堡萨尔斯堡的莫扎特,之所以能创作出那么多首音乐交响诗,并能攀上音乐的顶峰之因。其艺术方程式就是:除了他们自身的艺术天赋之外,就是这个被大自然怀抱之国,对他们的恩泽了。不要说是喝欧洲奶水长大的文化人,会对这自然风光倾注情爱,就连我这个亚洲来的远程客人,望着那山、那水、那绿色的田园,精神上都受到了震撼和洗礼,进而萌生了强烈的创作冲动。
大自然的功力,实在是奇伟而博大,它不仅创造人类,创造物质——还给人类的精神插上了飞天的羽翅。当然,同样生活在优美田园风光中的部族,不可能人人都成为创造者,这属于其人是否具备了艺术天赋的话题;但对任何艺术种子来说,大自然无疑具备强大的哺育功能,催生一切有艺术才质的人,破土萌芽并攀上艺术大山的巅峰。青年时代,我非常喜欢沈从文的小说《边城》,并深深为孙犁的小说《荷花淀》而动情。我之所以痴迷其中,最初只认为是诗情的文字魅力所致;待我有机缘去了湘西凤凰城和冀中水乡白洋淀之后,我才明白了是这方水土的绮丽景观,铸造了他们的文学之魂——湘西张家界气势雄浑的大山,在我意象里,那是充满阳刚的一座座“男儿山”;那在高山幽谷中碧如丝带、静静而流的猛峒河,是一条充满阴柔情致的“女儿河”。如果没有大自然孕生这片奇山丽水,沈从文先生笔下,能有风情如画的《边城》孕生吗?《荷花淀》的故乡是白洋淀,也同样让我神往:时正秋日,芦花放白,水鸟啾鸣斜飞;穿梭于芦花荡中的舟浆,划破了水乡的沉静,睡在莲叶上的荷花,似睡似醒般地摇曳着粉色桃腮……试想,孙犁如果没有情钟于这田园风景的经历,会写出《荷花淀》那样的优美文本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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