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登·克劳莱究竟只是个自私又粗笨的骑兵,他非但不费点儿心思去讨好他姑母的下人,而且老实表示看不起她们。有一回他叫孚金替他脱靴,又有一回,为一点儿无关紧要的小事下雨天叫她出去送信;虽然也赏她个把基尼,总是把钱照脸一扔,好像给她一下耳刮子。上尉又爱学着他姑母的榜样,拿布立葛丝开玩笑,常常打趣她。他的笑话轻灵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有他的马踢人家一蹄子那么重。别德太太就不同了,每逢有细致为难的问题,总要和布立葛丝商议一下。她不但赏识布立葛丝的诗,并且处处对她体谅尊敬,表示好意。她有时送孚金一件只值两三文小钱的礼物,可得赔上一车好话,女佣感激得了不得,看着这两三文钱像金子一般贵重。孚金想着别德太太承继遗产后,她自己不知可得多少实惠,更觉得心满意足。
我现在把罗登和别德太太两人不同的行为比较一下,好让初出茅庐的人做参考。我对这班人说:你该逢人就夸,切忌挑挑剔剔。你不但得当面奉承,如果背后的话可能吹到那人耳朵里,你不妨在别人面前也捧他一下。说好话的机会是切不可错过的。考林乌德[2]每逢看见他庄地上有一块地空着,准会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橡实往空地上一扔,百无一失。你为人在世,也该拿他扔橡实的精神来恭维别人才行。一颗橡实能值多少?种下地去倒可能长出一大块木料呢?
总之,罗登·克劳莱得意时,底下人无可奈何,只得低心下气服从;如今他出了丑,谁肯帮助他怜悯他?自从别德太太接手在克劳莱小姐屋里管家后,那儿的驻防军都因为得到这么个领袖而欣幸。她人又慷慨,嘴又甜,又会许愿,大家料想在她手下不知多么好。
至于说到罗登会不会吃了一次亏就自认失败,不再想法夺回往日的地位呢?这种傻想头,别德·克劳莱太太是没有的。她知道利蓓加有勇有谋,惯能死里求生,决不肯不战而退。她一面准备正面迎敌,并且随时留神,提防敌人会猛攻突击,或暗里埋下地雷。
第一件要考虑的是,她虽然已给占领这座城池,是不是能把握城里的主要居民还是问题。克劳莱小姐在这种情形下支撑下去吗?她的对手虽然已给驱逐出境,克劳莱小姐会不会暗暗希望他们回来呢?老太太喜欢罗登,也喜欢利蓓加,因为利蓓加能替她解闷。别德太太不能自骗自,只得承认自己一党的人没一个能给城里太太开心消遣。牧师太太老老实实的想道:“我知道,听过了可恶的家庭教师唱歌,我的女儿唱的歌儿是不中听的了。玛莎和露意莎合奏时她老打瞌睡。杰姆是一股子硬绷绷的大学生派头,可怜的别德宝贝老说些狗呀马呀,她看着这两人都觉得心烦。如果我把她带到乡下,她准会生了气从我们家逃出去,那是一定的。那么一来,她不是又掉到罗登的手心里,给那脏心烂肺的夏泼算计了去吗?我看得很清楚,眼前她病很重,至少在这几个星期里不能起床。我得趁现在想法保护她,免得她上了当,上那些混账东西的当。”
克劳莱小姐身体最好的时候,只要听人说她有病或是脸色不好,就会浑身索索抖的忙着请医生。现在家里突如其来发生了大事,神经比她强健的人也要挡不住,何况她呢。所以我想她身体的确很不好。且不管她有多少病,反正别德太太认为她职责所在,应该告诉医生、医生的助手、克劳莱小姐的女伴和家里所有的佣人,说克劳莱小姐性命有危险,叮嘱他们千万不可粗心大意。她发出命令,在附近街上铺了一层干草,厚得几乎没膝。又叫人把门环取下交给鲍尔斯和碗盏一起藏着,免得外面人打门惊吵了病人。她坚持要请医生每天来家看视两回,每隔两小时给病人吃药,灌了她一肚子药水。无论什么人走进病房,她嘴里就嘘呀嘘的不让人作声,那嘘声阴森森的,反叫床上的病人害怕。她坚定不移的坐在床旁的圈椅里,可怜的老太太睁眼就见她瞪着圆湛湛的眼睛全副精神望着自己。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密密,屋里漆黑一片,她像猫儿似的悄悄的走来走去,两眼仿佛在黑地里发光。克劳莱小姐在病房里躺了好多好多天,有时听别德太太读读宗教书。在漫漫长夜里,守夜的按时报钟点,通夜不灭的油灯劈啪作响,她都得听着。半夜,医生的助手轻轻进来看她,那是一天里最后一次,此后她只能瞧着别德太太亮晶晶的眼睛,或灯花一爆之投在阴暗的天花板上的黄光。按照这样的养生之道,别说这可怜的心惊胆战的老太太,连健康女神哈奇亚也会害病。前面已经说过,她在名利场上资格很老,只要身体好精神足的时候,对宗教和道德的看法豁达得连伏尔泰先生也不能再苛求。可惜这罪孽深重的老婆子一生病就怕死,而且因为怕得厉害,反而添了病,到后来不但身体衰弱,还吓得一团糟。
病床旁边的说法和传道在小说书里发表是不相宜的,我不愿意像近来有些小说家那样,把读者哄上手,就教训他们一顿。我这书是本喜剧,而且人家出了钱就为的要看戏。可是话又说回来,我虽然不讲道说法,读者可得记住这条道理,就是说名利场上的演员在戏台上尽管又得意又高兴,忙忙碌碌,嘻嘻哈哈,回到家里却可能忧愁苦闷,嗟叹往事不堪回首。爱吃喝的老饕生了病,想起最丰盛的筵席也不见得有什么滋味。过时的美人回忆从前穿着漂亮衣服在跳舞会里大出风头,也得不到什么安慰。政治家上了年纪之后,咀嚼着从前竞选胜利最轰轰烈烈的情况也不会觉得怎么得意。世人难逃一死,死后的情况虽然难以捉摸,一死是免不了的。咱们迟早会想到这一层,迟早要推测一下死后的境界。一个人的心思一转到这上面,过去的成功和快乐就不算什么了。同行的小丑啊!你们嬉皮赖脸,满身挂着铃铛,翻呀滚呀,不也觉得厌倦吗?亲爱的朋友们,我存心忠厚,我的目的,就是陪着你们走遍这个市场,什么铺子、赛会、戏文,都进去看个仔细,等到咱们体味过其中的欢乐、热闹、铺张,再各自回家去烦恼吧!
别德·克劳莱太太暗想道:“我那可怜的丈夫如果有点儿头脑,现在就用得着他了,正好叫他来劝导可怜的老太太,让她回心转意,改变以前混账的自由思想,好好的尽自己的本分,从此和那浪荡子断绝往来。可恨他不但自己出乖露丑,还连累了家里的名声!我的宝贝女儿们,还有我两个儿子,才真需要亲戚们帮忙,况且他们也配。如果别德能够叫老太太开了眼,给他们一个公平待遇,那就好了。”
要弃邪归正,第一步先得憎恨罪恶,因此别德·克劳莱太太竭力使大姑明白罗登·克劳莱种种行为实在是罪大恶极。罗登的罪过经他婶娘一数一理,真是长长一大串,给联队里所有的年轻军官分担,也足以叫他们都受处分。按我的经验来说,你要是做错了事,你自己的亲戚比什么道学先生都着急,来不及把你干的坏事叫嚷得大家知道。讲起罗登过去的历史,别德太太非常熟悉,可见她是本家人,随处关心。关于罗登和马克上尉吵架的丑事,所有的细节她都知道;这事开始就是罗登不对,结果他还把上尉一枪打死。还有一个可怜的德芙台尔勋爵,他的妈妈要他在牛津上学,特意在牛津找了房子;他本人一向不碰纸牌,哪知道一到伦敦就给罗登教坏了。罗登这恶棍惯会勾引青年,调唆他们往邪路上走,他把德芙台尔带到可可树俱乐部把他灌得大醉,骗了他四千镑。罗登毁掉多少乡下的斯文人家,——儿子给他弄得身名狼藉,一文不剩,女儿上他的当,断送在他手里。别德太太把这些人家的苦痛,有声有色,细细的形容了一番。她还认识好几个可怜的商人,给罗登闹得倾家荡产。原来他不但大手大脚的挥霍,还会耍各种下流卑鄙的手段躲债害人。他的姑妈总算世界上最慷慨的人了吧?罗登不但欺骗她,——这些鬼话真吓死人!而且全无良心,姑妈为他克扣自己,他反而在背后取笑她。别德太太把这些故事慢慢的讲给克劳莱小姐听,没漏掉一件。她觉得自己是基督教徒,又是一家的主妇,这点责任是应该尽的。她说的话虽然使听的人加添许多苦痛,她可没觉得良心不安,反而因为毅然决然的尽了责任而自鸣得意,自以为干了一件有益的事。要毁坏一个人的名誉,这事就得留给她的亲戚来干——随你说什么,我知道我这话是不错的。至于罗登·克劳莱这倒霉东西呢,说老实话,单是他真正干下的坏事就够混账了;他的朋友别德太太还给他编了许多谣言,全是白费力气。
利蓓加现在也成了本家人,因此别德太太十分关心她,用尽心思四处打听她过去的历史。别德太太追求真理是不怕困难的,她特地坐了克劳莱小姐的马车到契息克林荫道密纳佛大厦去拜访她的老朋友平克顿小姐(事前她切实的嘱咐家里的佣人,凡是罗登差来的人和送来的信,一概不接受),一方面报告夏泼小姐勾引罗登上尉的坏消息,同时又探听得几件稀奇的新闻,都和那家庭教师的家世和早年历史有关。字汇家的朋友供给她不少情报。她叫吉米玛小姐把图画教师从前的收条和信札拿来。其中一封是从监牢里写来的;他欠债被捕,要求预支薪水。另一封是因为契息克的主妇们招待了利蓓加,她父亲写信千恩万谢的表示感激。倒运的画家最后一封信是临死写的,专向平克顿小姐托孤。此外还有利蓓加小时候写的信,有的替她爸爸求情,有的感谢校长的恩典。在名利场上,再没比旧信更有深刻的讽刺了。把你好朋友十年前写的一包信拿出来看看,——从前好朋友,现在却成了仇人。或是读读你妹妹给你的信,你们两人为那二十镑钱的遗产拌嘴前多么亲密!或是把你儿子小时满纸涂鸦,小孩儿笔迹的家信拿来翻翻,后来他的自私忤逆,不是差点儿刺破你的心吗?或者重温你自己写给爱人的情书,满纸说的都是无穷的眷恋,永恒的情爱,后来她嫁给一个从印度回国的财主,才把这些信送还给你,如今她在你心上的印象不见得比伊丽莎白女王更深。誓约,诺言,道谢,痴情话,心腹话,过些时候看着无一不可笑。名利场上该有一条法律,规定除了店铺的收条之外,一切文件字据,过了适当的短时期,统统应该销毁。有人登广告宣传日本的不褪色墨汁,这些人不是江湖骗子,就是存心捣蛋,应当和他们可恶的新发明一起销毁。在名利场上最合适的墨水,过两天颜色就褪了;于是纸上一干二净,你又可以用来写信给别人。
别德太太不辞劳苦的追寻夏泼和他女儿的踪迹。她从平克顿女校出来,又找到希腊街上那画家从前住过的房子里。客厅里还挂着一幅画像,房东太太穿着白软缎袍子,房东先生胸前一排铜纽扣。这画像是当年夏泼欠了一季房钱,拿它抵租的。房东思多克斯太太非常爱说话,尽她所知,把夏泼先生的事情说给别德太太听。她说夏泼又穷又荒唐,可是脾气好,人也有趣。衙门里的地保跟讨债的老是跟着他。他和他女人一直没有正式结婚,直到她临死前不久才行了婚礼。房东太太虽然不喜欢那女的,对这件事可是非常不赞成。夏泼的女儿是个小狐狸精,野头野脑的,脾气很古怪。她爱开玩笑,又会模仿人,很逗乐儿。她从前常到酒店里去买杜松子酒,附近一带画画儿的人,没一个不认识她。总之,别德太太对于新娶的侄媳妇的家世、教育、品行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利蓓加若知道她这样调查自己的历史,一定会很不高兴。
别德太太把辛苦搜索来的结果,一股脑儿告诉了克劳莱小姐。罗登·克劳莱太太原来是戏子的女儿。她自己也曾上台跳舞。她也做过画家的模特儿。她自小就受母亲的熏陶;还跟着父亲喝杜松子烧酒,另外还有许多别的罪状。她嫁了罗登,只算堕落的女人嫁了个堕落的男人。别德太太的故事含有教训,就是说那两口子真是混账透顶,没有救星了,正派的人,再也不愿意去理他们。
以上就是精细的别德太太在派克街收集的材料。她知道罗登和他太太准在设法向克劳莱小姐进攻,这些资料可算是武装这屋子必需的军火和粮草。
别德太太的安排若还有漏洞,那只好怪她太性急。她布置得太周密了,其实根本不用把克劳莱小姐的病情制造得那么严重。年老的病人虽然由她摆布,可是嫌她太不放松,恨她把自己管头管脚,巴不得有机会从她手里溜之大吉。爱管闲事的女人的确是太太小姐队里的尖儿;她们什么都不放过,人人的事情都插一手,还惯会替街坊邻舍出主意,想的办法比当局者还好。可是有一点,她们往往不提防本家人会造反,想不到压得太重,就会引出大事来。
譬如说吧,别德太太不顾自己的死活,自愿不睡不吃,不吸新鲜空气,伺候她生病的大姑,我相信她完全出于好心。她深信老太太生了重病,差点儿没把她一直安排到棺材里去。有一次,她和每天来看病的助手医生克伦浦谈起自己的种种牺牲和成绩。
她说:“亲爱的克伦浦先生,都是侄儿没良心,才叫姑妈气出这场病来。我呢,伺候她可没偷懒,总算尽了力,只求亲爱的病人快快复原。我从来不怕吃苦,我也不怕自我牺牲。”
克伦浦先生深深打了一躬,说道:“我只能说您的热心真叫人敬重,可是——”
“我自从到了这儿以后,简直就没合过眼。我要尽我的本分,只好不睡觉,不顾自己的身体,舒服不舒服的话更谈不到。我可怜的杰姆士出天花时,我哪肯让佣人服侍他,都是自己来的呀!”
“亲爱的夫人,您尽了一个好母亲的本分,真是了不起,可是——”
别德太太觉得自己有道理,摆出恰到好处的正经脸色接着说道:“我是好些孩子的母亲,又是英国牧师的妻子,不是吹牛,我做人是讲道德的。克伦浦先生,只要我有力撑下去,我决不逃避责任。有些人把头发灰白的老长辈气得害病(别德太太说到这里挥手指着梳妆室里的照相架子,上面搁着克劳莱老小姐咖啡色的假刘海),可是我呢,我决计不离开她。唉,克伦浦先生,恐怕病人除了医药之外还需要精神上的安慰呢!”
克伦浦也不放松,恭而敬之的插嘴道:“亲爱的太太,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您的意思很好,我非常佩服。我刚才要说的话,就是您用不着为咱们的好朋友这么担心,也用不着为她牺牲自己的健康。”
别德太太接口说道:“为我的责任,为我丈夫家里的人,我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克伦浦殷勤地答道:“太太,如果有这种需要,这样的精神是好的。可是我们并不希望别德·克劳莱太太过分苦了自己。关于克劳莱小姐的病,施贵尔医生和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想来您也知道的。我们认为她神经紧张,没有兴致,都是因为家里发生变故,受了刺激——”
别德太太叫道:“她的侄儿不得好死!”
“——受了刺激。您呢,亲爱的太太,像个护身神,——简直就是个护身神,在危急的时候来安慰她。可是施贵尔医生和我都觉得咱们的好朋友并不需要成天躺在床上。她心里烦恼——可是关在屋里只会加重她的烦恼。她需要换换环境,呼吸新鲜空气,找点儿消遣。药书上最灵验的方子不过是这样。”说到这里克伦浦先生露出漂亮的牙齿笑道:“亲爱的太太,劝她起来散淡散淡,把她从床上拉下来,想法叫她开心。拉她出去坐马车兜兜风。别德·克劳莱太太,请原谅我这么说,这样一来,连您脸上也能恢复从前的红色了。”
别德太太不小心露出马脚,把自私的打算招供出来了。她说:“我听说她可恶的侄儿常坐了马车在公园里兜风,和他一块儿干坏事的没脸女人跟着他。克劳莱小姐看见这混账东西满不在乎的在公园里玩儿,准会气得重新害病,可不是又得睡到床上去了吗?克伦浦先生,她不能出去。只要我在这儿一天,我就一天不让她出去。至于我的身体,那算什么呢?我自己愿意为责任而献出健康。”
克伦浦先生不客气地答道:“说实话,太太,如果她老给锁在黑漆漆的屋里,以后如有什么危险,我不能担保。她现在紧张得随时有性命危险。我老实警告您,太太,如果您愿意克劳莱上尉承继她的遗产,您这样正是帮他的忙。”
别德太太叫道:“天哪!她有性命危险吗?嗳唷,克伦浦先生,你怎不早告诉我呢?”
前一天晚上,施贵尔医生和克伦浦先生在兰平·华伦爵士[3]家里等候替他夫人接生第十三个小宝宝,两人一面喝酒,一面谈论克劳莱小姐的病情。
施贵尔医生道:“克伦浦,汉泊郡来的那女人真是个贪心辣手的家伙。她这一下可把蒂莱·克劳莱这老奶奶抓住了。这西班牙白酒不错。”
克伦浦答道:“罗登·克劳莱真是个傻瓜,怎么会去娶个穷教师。不过那女孩子倒有点儿动人的地方。”
施贵尔道:“绿眼睛,白皮肤,身材不错,胸部长得非常饱满。的确有点儿动人的地方。克劳莱也确是个傻瓜,克伦浦。”
助手答道:“他向来是个大傻瓜。”
医生又道:“老奶奶当然不要他了。”半晌又说,“她死后,传下来的家私大概不少。”
克伦浦嬉皮笑脸的说:“死!我宁可少拿两百镑一年,也不愿意她死。”
施贵尔道:“克伦浦好小子,汉泊郡的婆娘如果留在她身边,两个月就能送她的命。老太婆年纪大——吃得多——容易紧张——心跳——血压高——中风——就完蛋啦。克伦浦,叫她走,叫她滚,要不然的话,你那两百镑一年就靠不住了,还抵不过我几星期的收入呢。”他那好助手得了他这个指示,才和别德·克劳莱太太老实不客气的把话说了个透亮。
老太太躺在床上不能起身,旁边又没有别的亲人,可以说完全捏在别德太太的手心里。牧师的女人已经好几回向她开口,要她改写遗嘱。老太太一听见这么丧气的话儿,怕死的心思又加添了几分。别德太太觉得要完成她神圣的任务,先得使病人身体健朗,精神愉快。这么一来,问题又来了,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呢?混账的罗登夫妻不到的地方只有教堂,然而别德太太是明白人,知道克劳莱小姐决不会喜欢到教堂里去。她想:“还是到伦敦郊外去散散心吧,据说郊外的风景像画儿一样好看,是全世界最有名的。”于是她忽然兴致勃发,要上汉泊斯戴特和霍恩塞去逛逛,并且说她多么喜欢德尔威治的风景。她扶着病人坐在马车里,一同到野外去,一路上讲着罗登两口子的各种故事替老太太解闷,凡是能使克劳莱小姐痛恨那两个混账东西的事情,一件也没有漏掉。
也许别德太太过分小心,把克劳莱小姐管得太紧了。病人虽然受她的影响,当真嫌弃了忤逆的侄儿,可是觉得自己落在她手掌之中,心里不但恼怒,而且暗暗的害怕,巴不得一时离开她才好。不久,克劳莱小姐说什么也不肯再上哈依该脱和霍恩塞,一定要上公园。别德太太知道她们准会碰见可恨的罗登;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天,她们在圆场里看见罗登驾着轻便马车远远过来,利蓓加坐在他旁边。罗登他们看见敌人的马车里,克劳莱小姐坐在本来的位子上,别德太太坐在她左边,布立葛丝带着小狗坐在倒座上。真是紧张的一刹那!利蓓加看见马车,一颗心已在扑扑的跳,两辆车拍面相交时,她做出热爱关心的样子瞧着老小姐,紧握着两手,仿佛心里十分难过。罗登也紧张得发抖,染过的胡子下面遮着的一张脸紫涨起来。对面的马车里只有布立葛丝觉得激动,睁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瞪着从前的老朋友。克劳莱小姐的样子很坚定,回过头看着园里的蛇纹石。别德太太正在逗小狗玩耍,叫它小宝贝,小心肝,玩得出神。两辆车各走各路又分开了。
罗登对妻子说:“咳,完了!”
利蓓加答道:“罗登,再试一次。你能不能把咱们的车轮子扣住她们的,亲爱的?”
罗登没有这么大的勇气。两辆车重新碰头的时候,他站起来瞪大眼使劲望着这边,举起手来准备脱帽子。这一回,克劳莱小姐并没把脸回过去,她和别德太太狠狠的瞪着罗登,只做不认识。他咒骂了一声,只能又坐下去,把车赶出圆场,灰心丧气的回家了。
这一下,别德太太打了个了不起的大胜仗。可是她看见克劳莱小姐那么紧张,觉得常和罗登他们见面是不妥当的。她出主意说她亲爱的朋友身体不好,必须离开伦敦,竭力劝她到布拉依顿去住一程。
注释
[1]亚莱克斯·索叶(Alexis Soyer,1809—1858),有名的法国厨子,住在英国,曾写过不少烹调书。
[2]考林乌德(Cuthbert Collingwood,1750—1810),英国海军大将,在特拉法尔加之役,纳尔逊受伤后由他指挥。
[3]兰平·华伦(Lanin Warren),一窝兔子的意思,表示他子女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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