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步,又碰到几个站街的女人,目光都酸溜溜的,带了些审查的意思,好像在说,这狐狸精,挺了两个大奶子,又要去会老相好了吧?若在以往,月桂会觉得这刻薄是她们对她的一种嫉妒,但现在,她心里却没了底,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比别人好了。
这其实都是因为那个人,因为他的冷落。
这会儿,月桂就是要去问问他,怎么忽然换了个人,都一个月没露面了。出了村口,她听得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以为是那个人打来的,赶紧按键接听。刚刚在家里,她打电话约他在老地方见,他支吾了半天,老大不情愿地应下了。这会儿,他把电话打过来,是不是又要变卦?她喂了一声,听到的却是男人天成的声音,不由怔住了,这家伙常常半月二十天没个消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死在工地上了。有时她实在憋不住了,把电话打过去问个平安,他说不了两句就让挂,说还是省着点吧。这会儿她急着要去见那个人,他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冒了出来。
你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月桂问。
也没啥,这两天我老做噩梦,眼皮突突突地跳,总担心家里会出事,你和娃们都好吧?男人吭吭哧哧地说。
你到底怎么了?老也不来个电话,来了就说些不吉利的屁话。你说我和娃们能有啥事?
没事就好,我也就是随便问问,那挂吧。
挂了电话,月桂又觉得这么做有点过火,远天远地的,男人再怎么有错,也不该对他太冷淡呀。忽然想,天成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故意拿话套她呢?不可能,他那么粗心,能猜到她想什么吗?他真要这么细心,体贴,她也不会跟那个人好上了。管他呢,猜到就猜到了,想离就离,想散就散吧,反正怎么着也是个守活寡。就又想到了那个人,这会儿他到底起身了没有?会不会来见她?这个可恨的家伙,他究竟有什么好的,竟然惹得她日思夜想,老像丢了魂呢。近一段时间,她老这么问自己,把这个男人在心里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好像连他身上有几根骨头都想看个清楚。想着,眼前又跳出那个人的样子来,他不抽烟也不喝酒,牙很白,笑起来泛着玉一样的光泽。有时候她会在心里感叹,真是个玉一样的男人啊,可眼下这块玉却不再温润了,石头一般硌着她的心。
以前,她和村子里别的人一样,把他看得很神秘,和他好了一段时间后就不这么看了。每当有人提起他,说他在镇大院如何如何的勤恳,如何如何的待人热情,又如何如何得到头儿们的赏识时,她就在心里偷偷笑,笑这些人没看到他内里的东西。他虽是个小秘书,却会像魔术师一样变戏法,手里扯着一块红布,三下两下就把你的眼蒙住了,让你不知道他究竟站在你的对面,还是背后。这个男人太有城府了,让人很难看透。
想着,月桂又给他拨了个电话,问你起身了吗。那个人支支吾吾地,还没,给点小事绊住了。月桂就变了脸色,有事,你总是有事,你到底来不来?那个人说,我真的有事,要不改天吧,改天我们再约个时间。月桂狠着声说,你听好了,今天要见不到你,我就找到你家里去,把我们的事跟你老婆挑明,我说到做到,你信不信?
你疯了月桂,你想毁了我吗?
我是疯了,你怕毁了,那就赶快来!
好好好,我这就去。
月桂听得出那个人言语里的勉强,她知道他不高兴,可这会儿她什么都顾不上了,今天要见不到他,说不准她真会疯了呢。但就算真的疯了,她也不会找上他的门,她早不是小姑娘了,不会死缠硬磨拆了他的家。她有男人有孩子,男人没出息却也没过错,更何况还有北大清华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挺机灵,她爱他们,不想让他们失去妈妈,失去家。所以,她早就断了嫁给那个人的念头,只是想暗暗守着他。她那么说,也就是想吓唬他一下,没想到他真的吓坏了,没准尿了一裤子呢。这,这是她当初看上的男人吗?
月桂心里喧嚣着,步子也加快了,虽然她知道那个人不会来得比自己早。
她朝秀才山脚下的那座老瓜棚走去。
老瓜棚是公公搭起的,她没嫁过来时就有了,多少年风吹雨淋,破得都不成个样子了。老人是种瓜的好把式,种了一辈子西瓜,八年前一蹬腿走了后,这一片地再没种过西瓜,瓜棚跟着就荒了。老人本来希望这点手艺能传下去,但天成根本不愿承继,他认为西瓜就是西瓜,怎么种也是西瓜,硬是跟着人进城做工去了。月桂并不希望男人进城做工,动点脑子把西瓜种好也不是赚不了钱,可好说歹说都没用,只能由着他去了。或许是为了报复天成,她把和那个人的约会地点选在了瓜棚。那个人却总想着他们的第一次,想把她拉到狼窝山脚下去,抱到车上,说那样才刺激。她不肯去,说这不好,一点都不好。那个人问怎么不好了。她说没个房顶不踏实。其实她是觉得那样太放纵了,她不敢想象自己一双腿探出车门的样子。
拐了一个弯,就看到老瓜棚了。
秋天才刚露头,瓜棚四周的玉米绿油油的,都快把人掩住了。月桂走到棚前,迟疑了一下进去了。炕上铺的麦秸还在,灶前那一堆玉米秆也还在,这是公公过去守夜时烧炕用的,没用完,一直没人动。灶台上方有个小洞,洞里还放着盒火柴,也没人动。好久没在这里亲热了,但她好像还能嗅到什么味道,瓜棚的味道,时间的味道,还有属于他的微咸的虾皮味。她使劲挥了挥手,好像要赶走什么似的。但怎么也赶不走,她摇了摇头出来了。她立在瓜棚前,看着夹在两片玉米地之间的路,好像她是来看瓜的,或者是照看这一片玉米的。但是假如有人路过这里,一眼就会看出她是来等人的,可这又怎么了?现在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就算给人看到又怎样呢。
她不明白自己今天怎么就控制不住了,全身的每一根骨头好像都成了干柴棒,一根火柴就点得着。
这时候,她的手机又响了。
是那个人打来的。
月桂,还是改天再见吧,我真的有事。电话里的他赔着笑说。
你怎么没一点男人样了,改天,改天是哪天?你不来我就把这瓜棚烧了,把自己也烧死,死给你看!月桂几乎吼起来。
你别乱来啊,我这就去。那个人说。
挂了电话,月桂心里酸酸的,想哭,又哭不出来。
脚下是一片细软绵白的沙子,当初为了把西瓜种好,公公赶着驴车从几里外的沙沟一趟趟地拉沙,一直拉了半个月。据说铺了沙,旱坡地就蓄水,雨水想蒸发也蒸发不了。月桂盯着这片沙子,慢慢蹲下来,伸出一根指头在上面写那个人的名字,写一个抹掉,再写一个,又抹掉。写得没劲了,又开始画,画那个推三托四的男人,潦潦草草几笔,就是一个他,觉得不像,抹掉了再画,再画再画再画。一开始,她画的那个人还是两条腿,后来呢,两条腿中间就多出了一条,中间的这条老画不好,像腿,又不像,但她认为这就是腿。画出后,她心里又有些吃惊,怎么就多出一条腿呢?每个人不是只有两条腿吗,怎么她画的他就多出了一条?她希望他有三条腿吗?三条腿又暗示着什么?是希望他更稳定,更可靠吗?她实在想不清楚。
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两年前,他陪人进村搞什么普查。进了她家,他没说几句话却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敢去看他。
临走时,他趁着别人不注意给她留了个手机号,说也许以后用得着。村子太空了,她的心也太空了,有一天她真的给他拨了个电话,她说你不忙的话,带我四处走走吧。他开着车轰隆隆来了。他说我知道你会唤我的,我一直等着这一刻。他拉着她在这一片火山之间行走,一路上滔滔不绝,没一点生分,似乎他们老早就相识。后来,他刹住车,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好像她原本就该属于他。他不停地在她耳边低语,他说,知道吗,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想得不行了。说着,他开始把她往车后座上抱,她知道他要干啥,挣扎着,但最终没抵住他,把自己打开了。她汹涌在他的波涛里,喊叫,扭动,甚至把这边的车门都顶开了。那以后,他就在她心里发了芽,生了根,繁茂起来了。
有一次在瓜棚里会过后,她说你究竟喜欢我什么。他指着她的胸说,就这两座雪山吧,做梦都想爬。她打了他一下,你想得太具体,我可是想着你的一切。她知道,他们的爱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现在,他连这点可怜的爱都不想给她了。他在她的灶里添了那么多柴,让她燃烧起来,现在,又开始一根一根往外抽柴了。
那边有车声传过来,轰隆隆的。
一听这声音,月桂就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她站起身,看到了夹在两片玉米地中间的那辆破桑塔纳车。她曾经问过那个人,为啥不换辆车,他说就我这个级别,只配开这种车了。就是能换辆稍好点的,最好也别换,做人要低调嘛。车离着越近,她心里越不安,不知道他过来后会发生什么。她甚至想躲开他,躲开了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了。但她却没躲,看着那个人开过来,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又把车头掉过去,熄了火,一推车门钻了出来。她注意到他没去把车藏到那边的林子里,以往,他再急也要先做好这件事,说让人看到就不好了。看他这样子,好像是说几句话就要走。
月桂心一沉,不再看那个人,把身子朝这边扭过来,一低头,又看到了自己画的那个人,三条腿的他。她本来想用脚把这画擦去,至少擦去中间那条腿,但脑子里忽然划过了个念头,假如他答应以后好好待她,那就让这画留着,假如不是这样,就擦掉它。那个人走过来了,两只手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胸,嘴也凑了过来,你急着叫我来,想了吧?
别碰我,你别碰我。月桂努力从他怀里挣出来。
我又不是狼,有这么可怕?那个人笑笑,又摇摇头。
你从来就没个正经,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
不能吗?你可是我的女人呢。
你就装吧,好好问问自己,你在心里真把我当你的女人了吗?月桂转过脸来,狠狠瞪着他。
你就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真的有事。
有事你可以回去呀,怎么来了?
还不是怕你想不开嘛,别说气话了,有话好好说。
你也知道我心里有气?月桂眼里有了泪。
你不知道啊月桂,我也是身不由己,秘书是个拉套的角色,头儿把我当驴使,什么事都得我做。他给你套上车,不听话了就用鞭子抽你,还不能发牢骚。你一发牢骚,人家就认为你目光短浅,看不到远处,做不了大事。这个月筹备个会议,我是不分白天黑夜忙得连轴转,不光得准备材料,还得往各村跑,小腿肚子都跑得碗口粗了。我最近总在想,这个蚂蚁大的官还不如不当呢,我要不当了,谁他妈的还敢把我当驴使?
那是你的事,少跟我诉苦,我不想听。月桂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
你今天究竟怎么了,有话就不能好好说?那个人说着,两只手臂又向她伸过来,想要裹住她。
月桂挣脱了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你不是要好好说吗,那就好好说。
那个人怔了一怔,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半天没吭声。月桂说,你说话呀,说说这些天为啥要躲着我?你知道不,你都躲了整整三十五天了,连我的生日都忘了。那个人一拍脑袋,看我,忙得真是昏了头,连你的生日都忘了,下次一定补上,你说吧,想要什么?月桂一瞪眼,我啥都不想要,我只要你的真心,你能给我吗?我问你,你真就那么忙,还是有别的事?那个人叹了口气,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在筹备一个会嘛。月桂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你说实话,是不是你老婆发现了啥?她希望他能点点头,这好歹也是一个理由。他要真的这么说了,她也许会原谅他。可他却摇了摇头。
那,你心里又有了别人?
没有,我没有,就你一个也够我累的了。
累?你是说我拖累你了,对不对?
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忙,这些天确实顾不上你。
你怎么还这么嘴头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忙些啥?我去镇大院看过,你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忙,你常和他们玩扑克,脸上贴满了纸条,有这么回事吗?
你在监视我?
我没有,我只是想去看看你,谁让我想你想得都快发疯了。可没想到你却在骗我,你玩得那么开心。你说你忙,不过是给自己找个理由。你爱的只是我的身体,现在,你玩腻了,想把我一脚踢开,是吧?我想听你个真话,看着我,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心里又有了别的女人,对吧?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个人摇了摇头。
我变成啥样了?我变得很难缠了是吧?
月桂又要说什么,她的手机忽又响了起来,她也没看是谁打来的,一按键掐了。手机歇了没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她又掐了。那个人小声说,还是接一下吧,说不准找你有事呢。月桂说,这关你啥事,我偏不接。那个人摇摇头,不再吭声了。手机又响了起来,月桂不能不看了,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天成。她接起来问,你啥事?那头支支吾吾地,你和孩子真的都好吧?我眼皮咋还是跳个不停?月桂火了,你怎么这么烦呀,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和孩子都好好的,没一点事。那头说,真的吗,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你还有完没完?你想折磨死我,还是钱多得没处花了?有钱,你给我在城里买套楼,把我接过去。月桂几乎吼起来。
没事就好,你发啥脾气呢。那头说。
月桂不容分说地挂了手机。
再把目光转过去时,月桂发现那个人正盯着沙地上的画看,可能是站着看不太清,他又蹲下来,忽然一仰脸笑起来,月桂呀月桂,真有你的,看不出你还会画画,画得这么好。月桂冷冷地看着他,真的好?那个人点点头,当然好,知道吗,你画的是个老人。月桂眉毛一挑,老人,我怎么画的是老人呢。那个人显得很有学问地说,你画的当然是老人,知道吗,刚会爬的婴儿四条腿,成年人两条腿走路,你画的是拄拐杖的老人,老人三条腿。月桂没想到他这么想,他显然不知道她画的是谁,更不知道那多出的一条腿暗示着什么。
其实我画的是你。月桂看着他。
画的我?我怎么能有三条腿呢?那个人嘴张得多大。
可我画的确实是你。
你太厉害了,我忽然悟出什么意思了。你是说三角最稳定,最可靠?
你希望我是个……可靠的男人,对吧?
你是吗?你是个可靠的男人吗?
月桂,你怎么能这么问呢?我不可靠吗?
你说你可靠吗?我问你,你是不是又有了相好的?
你怎么这么烦呢?我不是都跟你解释了吗,我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哪有时间找女人呢?你简直有点不可理喻了,就算我真的有了,也不关你的事,懂了吗?
月桂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个人真的变了,不再喜欢她了。他虽然没有直截了当说出来,态度却已经很明朗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这样,那她还何必把他留下来呢。就算留住了他的身,他的心还不知会野到哪个女人身上去呢。那就让他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她忽然对他摆了摆手,你走吧,我再不想和你说话了。那个人惊讶地看着她,你让我走?你真的让我走?她点点头,是,我让你走,我再也不愿看到你了。
那,那我走了,你想开点。那个人慢吞吞地说。
月桂把脸扭到了一边。
那个人怔了一怔,朝着他那辆破桑塔纳走去,走到车门边时,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月桂心里骂了一句,你这个没良心的,还真的走了呀,可想把他喊住,又绝不可能了。要走就快点走吧,再不稀罕你了。但是,她没有听到车的发动声,她想,他怎么不走呢,是不是后悔刚才说过的话了?是不是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望着她呢。要是他后悔了,要是他返回来,要是他能对她认个错,也许,她会原谅他的。她慢慢回过头,却没看到身后有人,她又朝那辆车看去,他在车上呢。她心里一下凉透了,看来,他真的打算走了。那就让他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她看到!但是,她还是没听到车的启动声,她又朝那边看过去,那个人正脑袋塞在方向盘下鼓捣什么呢。老半天,她看到他直起了腰,愁眉苦脸地下了车,朝着她走了过来。她忽然明白了,那破车肯定又出了问题,发动不着了。
你看我这破车,马达又坏了,打不着火了。那个人冲她摊了摊手。
月桂没吭声。
钥匙插进去没一点反应,肯定是马达坏了。那个人又说。
你又要让我帮你推车?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帮我,我就走不了。他讨好地说。
我为啥非得帮你?你的车坏了,那是你的事,跟我有啥关系?月桂又把脸扭到了一边。
你真的不帮我推?那个人眼睛睁得多大,显然没想到她会拒绝他,以往,他的车出了问题,她比他还急。
不,我不会再帮你了。她使劲摇了摇头。
那个人又看了她一眼,倔倔地往车那边走去。月桂看到他在车边停下,打开车门,一手探进去掌握方向盘,一手用力推车。月桂立在那里,看着他在那里卖力,车移动了一截,还是没有发动。那个人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冒着汗,气急败坏的样子。月桂心里冷冷一笑,你推呀,你不是能耐挺大吗,你把车发动着,我就服了你。她看到那个人歇缓了一阵,又开始像先前那样忙乎了,一手握方向盘,一手用力推。车又开始移动了,不远处,是一段下坡路,坡不是很大,但月桂却觉得这很危险。
你等等。月桂说着走了过去。
那个人回过头来,看着她。
你不想要命了呀,你坐上去掌方向,我推。她瞪了他一眼。
那个人冲她笑笑,一猫腰钻进了驾驶室。月桂把两只手搭在车屁股上,一使劲,车晃了一晃,又一使劲,车慢慢朝前移动了。那个人探出脑袋说,你再使点劲,再使点劲就好了。月桂点了点头,一咬牙,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到了车上,好像这车就是那个人,他的马达坏了,她要帮着他启动,要把他推走,推得远远的。脚下就是那段坡路,她跟着车往坡下跑,车身突然迟滞了一下,破破的一吼,喷出一团黑烟,甩开她,呼地向前冲去。她停下来,看着车向坡下冲去,她想,下了坡,那个人肯定会刹住车,往她这边返的。也许,他会回心转意,答应以后好好待她。她呢,肯定会扑进他怀里,告诉他,只要你真心待我,我不在乎什么名分,就这样暗暗守着你,永远做你的女人。
车果然停下了,那个人钻出门,朝着坡上走来。月桂的眼一下亮了,心也一下亮了,但是,那个人走了几步,忽然就停下了。月桂的心一下又跌进了冰窖里,她真想对他喊一句,你上来呀,不知道我是你的女人吗?不知道我一直在苦苦地等你吗?但是,她看到那个人冲她摆了摆手,便扭过身朝着车走去。她看着他上了车,看着那车破破地吼着,朝远处驶去,渐渐没了影子。
月桂的心一下空了,荒了,她收回目光,扭过头,一眼就看到了老瓜棚。她迟疑了一下,木木地朝着瓜棚走去,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进去,进去又要干什么。她进了瓜棚,又嗅到了那个人的味道,微咸的虾皮味,她狠狠地挥了挥手,好像要把这一切都赶走。她木木地看着,视线从炕上的麦秸移到了灶前的玉米秆,再往上移,触到了灶上那个小洞里的火柴盒。忽然,她浑身一激灵,一探手把它抓到了手里,抽出一根划着了。她知道,只要把这点火苗往柴堆上一扔,再把木栅栏门关上,一切就消失了。这个念头开始在她心里燃烧了,越烧越旺,烧成了一片大火。
但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又响了。可能是瓜棚的空间太小,手机的铃声被放大了,吓了她一大跳。她本来不想接,谁打过来的都不想接,但手机却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地响。她忽然想到是谁打来的了,她接起来,听得他火急火燎地说,月桂你别嫌我烦,我的眼皮还在突突突地跳,你一定要小点心,千万别出啥事。你说话呀,你没事吧?
月桂感到那点火苗烫到了她的手,把她从梦中烫醒了。
我,我答应你。她吹熄了那根火柴。
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准你有事,月桂你听到了吗?
嗯,天成,我答应你。她应承着,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再走出瓜棚时,月桂一低头又看到了她画的那个三条腿的人,中间的那条腿,不知什么时候给踩踏得短了半截,就像一种软体动物,散散的,没一点骨头。她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它和他一样,永远不值得信任。她一抬脚,轻轻把那个人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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