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葵说,死鬼天成又给我托梦了,都死了大半年了还不安分,真是阴魂不散啊。
又说,咱得赶紧给他上个香去。
宏声磨磨蹭蹭坐起来,不情愿地穿衣服,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老葵摇摇头,猴屁股都着火啦,快点。转身进了西窑,当地停了口白棺材,是他买下防老用的。材质不是很好,却宽宽大大的,他爬进去试过,怎么躺都不憋屈。这口棺在这里停了都几年了,还用不上。香就搁在棺盖上,都是村子里的人送过来的,还有半纸箱十几包呢。老葵拿了包香,听得宏声出了院子,就也走出来,见那哑子正望着山顶上的老庙发呆呢。
老葵一怔,摆摆手,走吧走吧。
出村时,老葵走在前头,出了村宏声步子就快了,远远把他甩在了后面。老葵喊,你个小兔崽子,就不能等等我?宏声好像没听着,头也不回,狼撵了似的走。老葵心里说,倔驴,跟谁尥蹶子呢,不就想要个女人吗?山就在村边,跟这一带别的山一样,也是那种低矮的死火山,名字却凶险,叫狼窝山。上山的路只脚下这一条,磨得都发了白,细细斜斜地挂在坡上。
路两旁是烧得蜂窝似的浮石,以前,老葵常捡几块拿回去搓脚。杂七杂八的草从石缝里挤出,软塌塌的,刚淹住脚面。往上爬时,老葵一开始还能看到宏声的后背,后来就看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虫子似的爬。
歇歇缓缓,总算上来了。
也没有围墙,上了山就能看到油漆剥蚀的庙门,宏声靠门歇缓着。庙院前有棵老柳树,树冠比炕大一盘,靠南的那半枯了,靠北的这半还绿茵茵的,枝条柔柔顺顺地垂下来,像女人的长发。老葵喘了半天,瞪了宏声一眼,叫他让开,摸出钥匙开了锁。这当儿,哑子已推了门进去。门轴有些时日没膏油了,干涩地响了一声,等老葵进来,宏声从他手里抢过香包,抽出三炷,先点了桌上的半截蜡头,又对着火苗把香点了,插进了香炉钵,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供桌前。供桌后便是高高在上、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老葵一低头,蓦地发现跪垫破了个窟窿,都看得到里面的旧棉絮了,不由皱了皱眉头,心说昨天还没见呢,得拿回去补补了。
宏声屁股撅了个老高,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就出去了。
老葵没动,还立在那儿发呆,菩萨的身子前些年重塑过,是村子里发了财的周大掏的钱。工匠很卖劲,也舍得用料,抹画得金光灿烂的,看上去却有些死板,别扭。宏声又进来了,呀呀呀比画着,意思是怎么还不走。老葵没去理他,手抖索着探向香包,半天,抽出三炷完完整整的香。宏声眼睛睁得多大,意思是,我不是烧过了吗,你咋还烧?老葵只当没听见,把香点了,看着香气在菩萨头顶上飘,又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让天成安分些吧,千万别再闹腾了。老葵心里对菩萨说。
多给我们村的人降些平安,平安了,挣不挣钱都行。老葵又说。
站起来时,见宏声也盯着菩萨看,眼神却有点不对劲,直勾勾的。这哑子总以为观音菩萨是个女的,看得就很痴迷,涎水都快流下来了。老葵拉下脸说,怎能这么没轻没重地看?宏声呀呀呀叫出声来,像是在为自己辩解。老葵自然没好声气,狠狠瞪着他,没出息的货,娶不上女人就这么犯贱吗?没娶女人的又不只你一个,我不也一辈子没娶吗?再说,这观音菩萨可不是个女的,不过是男人长了个女人相,咋能这么不知好歹地看?脸一黑,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出了门,宏声挣开他的手,倔倔往山下走,没几步又停下了,扭过脸呀呀呀冲他比画。老葵怔了一怔,没顾上锁门,走过去往坡下一看,有两个人正顺着路向山上爬来。在他们身后的坡脚下,扔着一辆汽车,车身和大半个车屁股给灌木丛挡住了,只露出个车头。老葵心里纳闷,知道这庙的人不多呀,他们会是谁呢?也是来上香的吗?
爷两个直倔倔立在那里,看。
那两个人慢慢慢慢上来了,到了他们跟前。
一男一女,男的四十来岁,一副墨镜几乎遮去了半张脸,右脸有道疤,从嘴角一直拉扯到眼角,穿一身白灰的牛仔服,身上背了个包,猪头似的。
女的挽着他的一只手臂,二十五六岁,小背心,短短的牛仔裙,胳膊和腿都晒黑了,肚脐眼也露了出来。宏声一看,眼就亮了,目光也拉直了。老葵见这哑子又犯呆,伸手拉了他一下,却不大管用。葵爷,还真的是您和哑叔呀,那个男的出了声,一只手同时伸过来。老葵一怔,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他认识的人里,好像,还没有这么个破了相的。
你,你是谁?老葵搓着手说。
对方摘去墨镜,笑着说,葵爷,我是磨粉啊。
磨粉?对,你是甘天一家的磨粉,看我这记性。咋这几年老也不见你回村?怕是把我们忘了吧?老葵握住了他的手。
葵爷,瞧您说的,我是发不了财,没脸回来啊。
别人发不了财我信,你发不了我不信,从小你就机灵啊。
葵爷,您还真会说话。上坡时我就认出是您了,听说这两年老庙就由您照看着,村长叔也没您觉悟高啊。
啥觉悟?这是村长见没人雇我放羊了,给派的工。他说这几年人们都往外走,老庙也太冷清了,要是传了多少年的香火在我们手上断了,到了那边,老祖宗肯定饶不过我们的。老葵说着,又瞥了一眼宏声,见那哑子眼还直勾勾的,不由伸手掐了他一把。
具体事还不得您做?葵爷啊,我常跟人夸您,说您每天都给我们这些人烧香祷告说好话,您这是积德啊。磨粉边说边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我也就是怕这庙荒了吧。香火断了,村子就得败落。哦,对了,你媳妇秀莲呢,她咋没回来?说话时,老葵又扫了那个女的一眼。
您知道秀莲那性子,不喜欢走动。磨粉说。
那你也得让她回来看看,再不回来这村子怕就没了。老葵叹了口气。
磨粉笑笑,转过身对那个女的说,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葵爷,那个是他侄子哑叔,你看他爷俩儿多好啊。
那个女的一脸茫然,可还是勉强笑了笑。
你领的这个是?老葵憋不住了,问。
她,您不认识,是我一个朋友。磨粉又一笑。
你这次回来干啥?不会只为了到老庙看看吧?
葵爷您还真说对了,这些年在外闯荡,累死了,还真的是回来找个清静,烧烧香。小时候,我就觉得这老庙灵验,拜一拜,烧烧香,就无灾无难了。磨粉边说边往庙里走。
老葵和宏声也跟着他们往里走。
葵爷,这庙门也该换换了,这个钱,我出。磨粉拍了拍庙门,进去了。
你说啥?你出钱修庙门?老葵一怔。
磨粉点了点头。
那敢情好,我就知道你有能耐。老葵眯着眼笑了。
磨粉早站到了供桌前,摘下背上的包,从供桌上的香包里抽出几炷香,“啪”打着火机点了,插进了香炉钵,跪下了。老葵觉得磨粉的姿势有点特别,两个手心向上,两个脚心向上,头久久地伏在跪垫上,大蛤蟆似的。一看磨粉膝下那个跪垫,老葵脸又涨红了,怪自己粗心,早该换换了。再看磨粉,头伏下去,又挺起来,像个按不下的瓢葫芦,折腾了几次,才站起来,顺手掏出几张钞票,塞进一边的功德箱。老葵眼睁得多大,他没想到磨粉一出手就是几百块。宏声也看到了,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咿咿呀呀比画着。
磨粉对那个女的摆摆手,去,你也拜一拜。然后往墙边走,看墙上的壁画,画的是阳世作恶的人下了地狱后,所受的种种酷刑。
还是活着好啊。磨粉摇摇头,提了包朝门外走。
老葵不知他说的啥意思,也跟出来了。
天瓦蓝瓦蓝的,磨粉抬头看了好一阵子,叹了口气,又把目光落在老葵身上,葵爷,我们光顾着赶路,还没吃早饭呢,要不咱爷俩喝点酒吧?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屁股下的地,都是磨得滑溜溜的黑石头。老葵也坐下来,说,我也知道你忙,有能耐的人都这样。我和宏声从不吃早饭,不去放羊,早上就不吃了。磨粉摇摇头,拉开包的拉链,掏出几罐啤酒,又取出张报纸铺在地上,把一些零七碎八的小吃放在上面。
不去放羊,吃得个啥早饭?又不饿。老葵说。
葵爷您真节省,你们老辈人都这样,今天破个例吧,一起喝点酒。
我享不了这个福,一喝啤酒就拉肚子。
那您喝白酒,都带着呢。磨粉嚓地拉开包的拉链,取出一小瓶白酒,一拧盖子给了他。老葵嗅了嗅,蓦地想起宏声还没出来,扭过头往庙里看,哑子还在那儿站着,看着那个女的上香呢。您别管他们,咱爷俩儿喝。磨粉说着打开了手里的啤酒罐,立刻有雪白的泡沫喷溢出来。
哑叔还没女人吧?磨粉跟他碰了碰酒瓶。
老葵叹了口气,天聋地哑的,谁嫁给他?
哑叔也真是命苦啊,得了一场病就不会说话了。不会说话也就不说吧,偏偏又早早死了爹,他爹是盖房子时砸死的吧?
可不是嘛,我那弟弟是个闷葫芦,做事就怕求人,连盖房子也是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受。你想啊,那是垒山墙,一个人能做了这事?结果呢,石头没搁稳,正好砸在了脑门上,没哼一声就走了。他一走,火蓬蓬一个家就散了。宏声妈没主意,就会哭,眼睛都快哭瞎了,后来不哭了,却想着嫁人,谁劝也没用。嫁好了也行,可她没嫁好,嫁了个毛驴,不顺心就打宏声,打得他没几天就跑回村来了。你想,我能看着不管?老葵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是,哑叔有您,也是他的福气。
唉,我把他带大了,却给他娶不上个女人。
葵爷,还是咱穷,没钱啊。要有了钱,说不准哑叔这会儿也三妻四妾的了,您说是不?
也对,老古人不是说了嘛,有钱能使鬼推磨。老葵说。
不,有钱能使磨推鬼。磨粉忽然大笑起来。
你说话真逗。老葵摇了摇头。
那个女的出来了,宏声跟在她屁股后面,也出来了。
磨粉冲他们招招手,都坐,喝点啤酒。那个女的笑笑,一只手撑着磨粉的肩头坐了下来。宏声却直挺挺地立着,一眼一眼地看老葵。磨粉比画了几下,让他坐,宏声就挨着老葵坐下了。喝酒,哑叔你也喝,磨粉给了宏声一罐啤酒。宏声兴奋得脸都红了,也噗地打开了,啤酒沫喷了他一脸。老葵剜了他一眼,看看你,老是毛手毛脚的,也不慢点。
您别责怪哑叔,他又没见过啥世面。
要是他会说话多好啊,也跟着你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
让哑叔跟我?
咋,他要是个正常人,你不领?
葵爷,还是让他跟别人吧,跟上我学不好。磨粉古怪地耸了耸肩。
跟上你咋学不好?
不说了,葵爷,咱喝酒。磨粉一仰脖就是一罐啤酒。
老葵也大大喝了一口,他觉得这酒还行,挺硬,挺有味道。
葵爷您多喝点。磨粉看着他。
那个女的一撇嘴说,你一见酒就腿软,忘了还要赶路吗?
不看碰上谁了吗?葵爷,哑叔,咱爷们儿喝,甭听她啰唆。磨粉又打了一罐啤酒,话和啤酒沫一起喷溢出来。
老葵两只眼干瞪着他,咋,你一会儿还要走?
磨粉点点头,走,事催着呢,回来看看就行了。老葵说,大老远的回来了,咋不多住几天?你爹妈过世了,不是还有我吗?你要不嫌我那房子破,就住我家。磨粉摇摇头,葵爷,要不是有事催着,我还真想多待几天呢。从小,您待我就好,那年我在村北的水库边玩,掉下去了,要不是您救我,早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老葵一怔,有这事?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磨粉感慨起来,您这人就这样,给别人做过的事老也记不起。这些年我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了,还是咱村人实在啊。来,让我再敬您一下。说着一仰脖又是一罐。
少喝点吧,你不是还要开车吗?听说这些天路上查得严着呢,你喝了酒,不怕警察逮?老葵担忧地看着磨粉。
警察算老几,逮得到我?磨粉脸一阴。
你喝了酒,人家管你,也是为你好。
反正我不怕,他们逮不到我的。
逮到也不怕,又不是犯了啥案。老葵说着笑了。
不说这个,葵爷,喝酒喝酒。磨粉又对那个女的说,看到了吧?葵爷大好人哪。他这一辈子就不会享福,只知道吭哧吭哧给别人拉车。他爹妈死得早,下面几个弟妹就靠他拉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却成不了,等他把这个家拉出旱泥坑,已经老大不小,没人愿意嫁给他了。你说说,这么个好人,咋就没一个女人嫁给他呢?你们这些女人算是完了。磨粉说着连连摇头。
女的白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别提了,一辈子都过去了,有没有女人也是一辈子。老葵说。
不一样啊葵爷,还是有个女人疼着好。您过去好像有个相好的吧,对了,是村里周五他妈。看看,我一说您就脸红了。我还听过您的房呢,您的老相好叫得真欢,唱歌似的。磨粉扫了老葵一眼,忽然大笑起来。
你这灰鬼,快别提了,都老黄历了。你说得我都想往地缝里钻了。老葵赶紧摆摆手。
磨粉坏坏地一笑,伸手揽了揽女的的腰。女的领口开得很低,低得谁都能看到她的乳沟。老葵目光躲躲闪闪的,生怕陷进去,宏声却不管不顾地陷进去了,且丝毫没有上来的意思。老葵知道管不住,也懒得管了,就当是看个西洋景吧。磨粉说得没错,他是和周五妈相好过,他一碰她的身子,她就叫,没深没浅地叫。他怕别人听到,用手捂她的嘴,越捂她越叫得厉害。唉,都好多年前的事了,好像是一眨眼间就老了。
那时您还不老,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磨粉一伸手又把那个女的揽住了。
去去去,猴手猴脚的,没个完啊。那个女的伸手打了他一下。
习惯成自然了嘛。磨粉手往下一滑,滑到了她屁股上。
坏蛋,你真讨厌!那个女的嘻嘻一笑,手一撑他的肩头,站了起来。
老葵和宏声都看着她。
别管她,让她四处看看去吧。她们这些城里人,出了城,看啥都稀罕。
磨粉笑了笑。
这个女的是你啥?老葵压低了声音。
女朋友啊。磨粉又喝了口酒。
女朋友?就别哄我了,她是你小老婆吧?老葵摇摇头。
小老婆?有个老婆就够累了,还再找个小的?也就是一起搭伙出来走走,说得好听点,是情人,情人您懂吗?对了,就像当年您和周五他妈。
磨粉又一耸肩。
你这灰鬼,咋就想着逗我这个老头子?这些年你在城里究竟做啥?赚了不少钱吧?老葵岔开了话题。
啥挣钱我做啥,可是葵爷啊,有钱不一定就好。有时想想,还不如回村种地呢,像您这样,安安稳稳的,多好!磨粉说罢叹了口气。
不见得吧?只要是正道上来钱,有钱总比没钱好。
您说得一点也不假,可您也不想想,像我这么从村子里出去的,一没文化,二没学历,正道上能挣了钱?葵爷,实话跟您说吧,我在城里犯了案,这阵子给撵得东躲西藏的,连条狗都不如。
你说啥?磨粉你没喝醉吧?你犯了案?可别吓唬我呀,打死我也不信你会走邪道,我不信。老葵使劲摇了摇头。
葵爷,我知道您心眼好,不愿把别人想坏,可我知道我是个啥东西。我这次就是想回来看看,看上一眼,就得往南边走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磨粉一仰脖又喝了一罐啤酒。
你没喝醉吧?你到底犯了啥案,非得这么躲?
啥案?磨粉一伸手朝着脖子抹了一下。
你杀了人?我不信,你小时候可是连只蚂蚱都不敢踩啊。老葵变了脸色。
葵爷,您哪知道啊,我这都是给逼得。磨粉叹口气说。
你咋就杀了人?
这事也有些年头了,那时我们几个还跟着包工队干,没死没活受了一年,快过年了,老板还不发工资,连回家的路费都不给,您说这还叫人咋活?哥几个一狠心,把那头肥猪灌进麻袋,揍了个半死。这个工地就不能再待了,又换了个地方,老板更黑,有时赶工程,几天几夜不让你睡,不让睡就不睡,可他一分钱都不多发。磨粉眼睛红了。
那也不能杀人啊。老葵连连摇头。
葵爷您听我说。我们一个兄弟,从脚手架摔下,让钢管穿透了胸,死得那叫个惨呀。人死了,你总得赔钱吧?可那猪打发乞丐似的只给了万把块,简直不把人当人。我们气不过,喝了酒,趁着酒劲把那猪扔进了护城河。可没想到这家伙没死,报了案。我们就逃。总算躲过了风头,兄弟几个又干别的,一起搞过车,贩过火车票,看过煤窑,唉,葵爷您不知道,我啥下贱营生都干过。总算赚了点钱,有点人样儿了,心里还是下贱得不行,做梦都给人追得鸡飞狗跳的。前些天,我们一个兄弟给逮了,他把我们都供出来了,这不,又有两个兄弟进去了。我想我得往远处走了,就回来了,回来再看一眼,就得往南边走了。磨粉说着又回过头看了看老庙。
人没死就好,孩子,还是认罪伏法吧。你多年轻,进去好好表现,放出来,还能回咱甘家洼的。
唉,哪有您想得这么简单?葵爷,我真不想进去。
我白给你们烧香了,我天天在菩萨面前给你说好话呢。你真让人操心。
葵爷,我也是让他们逼得,没法子。
住嘴,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啦。你往里瞅一瞅,菩萨正盯着你呢,你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他都知道。
磨粉又要说啥,那个女的妈呀叫了一声,朝这边奔过来。
警察摸上来了,好几个呢。她说。
妈的,一天都不让老子安稳。磨粉腾地跳起来,脚下几个空酒罐给他踢得叮当响。
快跑吧。那个女的说。
往哪儿跑?怕是早给盯上了,山下肯定有人守着。磨粉倏地掏出了刀。
老葵一看,就哆嗦起来,你,你这是干啥?
磨粉像换了个人,满脸凶狠地说,葵爷,你和哑叔跟我进庙!
宏声又咿咿呀呀比画起来,磨粉手里那把刀明晃晃地指向他的脑袋,进庙,都给我进里面!老葵知道不听他的不行了,拉了宏声的手,颤颤地往庙里走。几个人一进来,磨粉就把门关上,上了门闩,庙里立刻暗下来。老葵听得这家伙狠着声说,都老实点,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他腿哆哆嗦嗦的,站都站不稳了,他没想到磨粉真不是个好东西。
外面腾腾腾响起一阵脚步声,老庙显然给围住了。
磨粉,我们是警察,赶快出来,你跑不了啦。
都别动!谁要敢进来,我就灭了里面这两个。磨粉拿刀顶住了老葵的腰背,又说,吭声呀葵爷,告诉他们,别进来。
别,别进来,你们。老葵觉得自己舌头打了弯。
磨粉你听着,不要伤害里面的人。警察又喊。
想让他们活命,就都给我退下山去,听明白了吗?磨粉一跳一跳地冲着外面吼,一张脸扭曲得都认不出来了。老葵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宏声呀呀呀叫着拉门,却给磨粉一脚踢倒了,刀尖在他脸上划了一下,血淌了出来。老葵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了磨粉的手臂,说,你饶了宏声吧,他不懂事。
那就听我的话。磨粉说。
又一指供桌旁的柱子,看到了吗,去,把绳子解下来。
老葵没料到磨粉眼这么尖,绳子还是他缠到柱子上的,为的是将来派个用场。他硬撑着站起来,抖抖索索地解绳子。看着他解下了,磨粉又一努嘴,去,帮我把哑子绑到柱子上。老葵没动。磨粉眼睁得像两枚火药丸,想让哑叔活命,你就得听话。老葵知道不绑不行了,就让宏声靠着柱子坐过去,又把他两只手反剪过来,绑在柱子上。宏声呀呀呀叫着。磨粉摇摇头,一探手抓过供桌上的抹布,丢在老葵脚下,去,帮我把他的嘴堵上。老葵看了磨粉一眼,颤着手把抹布塞到宏声嘴里。
磨粉,你放老实点,不许伤害里面的人。警察又喊。
完了,我们出不去了。那个女的身子抖得像筛子。
少废话,让他带我们出去!磨粉又把头扭向老葵,开门,送我们送下山。
就算把你们送下山,就跑得了?听我的话,还是出去伏法吧。
老东西,再废话我捅了这哑子,开门!
你这孩子,有你后悔的时候。
老葵就要开门,却听得庙顶刷刷刷一阵响,随着响动,一条拇指粗的青蛇突然从房梁上垂下,正好掉到了磨粉的肩头。那个女的尖叫了一声,闪到了一边。磨粉一怔,手里的刀铛地掉到了地上,但他很快就抓住蛇的尾巴,将蛇甩出了老远。蛇被甩到了墙角,疼得吱一叫,狂个啥,你跑不了的!磨粉又一怔,身子哆嗦了一下,但还是弯下腰去捡刀。老葵突然一头撞向他,你跑不了的!磨粉身子晃了一晃,还没站稳,老葵又一头撞过来。他们同时倒在了地上。老葵死死抱住了磨粉的腰。磨粉吼道,放开我,葵爷,您不要命了?
孩子,你跑不了的,去伏法吧。老葵哪肯松手。
可他突然感到胸前木木地给戳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疼痛漫散开来。他知道磨粉下了手,刀子插进了他的胸膛……
葵、葵爷,我不是有意的,是您逼我出的手。磨粉站起来,样子像是要哭了。
老葵摆摆手,不怪你,孩子,出去伏法吧。
宏声呀呀呀地叫着,想挣开绳子,柱子也跟着摇晃起来,可他怎么也挣不开。老葵摇摇头,目光无力地看着他,宏声,我的好侄儿,记着,每天都得到……到庙里来,别……别断了香火。说完,头便歪到了一边,他的两条腿半屈着伸在血泊中,脸朝向菩萨,微笑着。
葵爷,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啊。磨粉扑通跪下了。
宏声又呀呀呀地吼起来。
这时候,门砰地给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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