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镇隶属江川县,背靠青龙山,面临滦水河。1937年,日本鬼子的隆隆炮声逼进中原,古龙镇上出了一个一心要想名扬四海的人物,他就是古龙镇古家庄庄主古连新的大公子,名叫古汉华。古连新年过半百才生下这个儿子,从小宝贝得不得了,真的是要月亮不敢摘星星,所以养成了古大少爷一身的骄气横气。长大后,古连新花大价钱送他去省城读大学。古汉华还以为省城也是古龙镇,照样蛮横不讲理,结果有一次被人家狠狠揍了一顿。他觉得脸面丢光,书也不读了,揣上老爹寄来的钱,跑到上海滩十里洋场逛了一圈,无非是吃喝嫖赌,钱花光后,只好灰溜溜地回家。古连新恨铁不成钢,气得把儿子大骂了一顿,继而一想: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就让他回来接管家业吧,反正早晚也要有这一天。
这一来倒好了,虽说古汉华是个花花公子,但毕竟念过几天书,治家理财倒也颇有一套,他把偌大一个家管得井井有条。不过,灌过墨水的古汉华心比天高,总认为自己有百里之才,一心想成为名垂千秋的人物。
最近,古汉华不知搞什么名堂,托人从省城带来一捆一捆的报纸,虽然大多是过了期的,但他却翻得津津有味。老爹看不懂了,直皱眉头道:“你一天到晚翻弄那些破烂纸干啥?”“爹,日本人都打进南京了,天下要大乱了,乱世出英雄,是不是?”古汉华显得特别的兴奋。
这天,古汉华拉上从小和他一起玩大的铁哥们儿罗子青一起上酒馆,出来的时候,忽听对面“怡春院”一幢小楼里飘来一阵凄切动人的歌声,古汉华不觉听入了迷,叹道:“想不到这小镇上还有如此美妙的歌喉。”罗子青脱口道:“这是镇东头张寡妇的女儿,名叫善儿,不但人长得水灵乖巧,而且小时候跟戏班学过,吹拉弹唱样样在行。那年张寡妇暴病身亡,她便到怡春院打杂糊口,后来被鸨母看中,硬要她接客卖唱。不过,她虽说人在怡春院,却是出了名的卖唱不卖身。你是不是上去听听?”
古汉华立刻来了兴趣。两人走进怡春院,鸨母一见是古汉华,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请他上楼。只见一个素衣淡妆的姑娘,正手敲碟儿在轻歌曼舞,腰如风摆柔柳,舞步轻盈洒脱,一伙听客合着节拍,如醉如痴。古汉华看了一会,不由拍手大叫:“好!”众人吃惊地回过头来,见是古汉华,便纷纷起身告辞。善儿收身拢步,上前鞠了一躬,随即招呼侍女递上茶水。
古汉华接茶落座,说:“善儿姑娘唱腔宛转如啼,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呀。本少爷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可像姑娘这般好的嗓子,还是头一回听到。”说到这里,他摸出两块袁大头,扣在桌上,说:“请姑娘再唱一曲,如何?”善儿双颊一红:“古少爷过奖了。”于是便手弹琵琶,轻启朱唇,又唱了一曲,直唱得古汉华魂都没了。临走,古汉华扔下二十块大洋,对鸨母说:“从今天起,善儿姑娘我包了。”
从那以后,古汉华天天往怡春院跑。终于有一天,向来蛮横的古汉华居然跪倒在善儿脚下,温情脉脉地说:“善儿,嫁给我吧,再这样跑下去,我都快要疯了!”只见善儿坚决地摇摇头:“不!我一个穷卖唱的,高攀不起。”
古汉华急了:“善儿,你不信我是不是?我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我都非你不娶,谁也别想把你从我手里夺走。”“那怎么可以!”善儿惊叫起来,“古少爷,我已经有了相好的了。”
古汉华心里“咯噔”一下,那张脸庞又变得蛮横无比:“是谁?”善儿小心翼翼地回答:“王铁山。”“王铁山?”古汉华脑海里掠过一个身影,“就是那个穷打铁的?你嫁给他,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不行!我去跟他说,要他放了你,他要敢嗦,我宰了他!”古汉华眼露凶光,恨不得一口生吞了王铁山。
善儿害怕了,后悔把这事儿告诉古汉华:“古少爷,你不能乱来,你一个大户人家,还怕找不到好姑娘?”古汉华“哼”一声,掉头走了。
王铁山是铁匠的儿子,王家曾经和善儿家做过邻居,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善儿从小没了爹,张寡妇身子又不好,王家总是时不时地接济她们娘俩,只要自己碗里有,总不让她们娘俩饿着。后来,张寡妇病逝,善儿去了怡春院,王铁山还常去看望善儿。他见一些公子爷们对善儿猥词相戏,而善儿不得不强颜作笑时,便对善儿说:“善儿,卖唱这碗饭不是人吃的,你等着,等我攒够了咱俩结婚用的钱,你就再也不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了。”善儿泪水涟涟,感激地点了点头。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出了个古汉华。
古汉华自从那天向善儿求婚遭拒绝后,又去过怡春院好几次,可是每次都被善儿轰了出来。他火冒三丈,发誓:“搞不赢他王铁山,我不姓古。”古汉华千方百计要整倒王铁山,把善儿弄到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1939年4月,日本人攻占了省城,到处人心惶惶,于是各地的兵痞流氓、官僚恶霸借抗日为由,纷纷竖旗招兵买马,占山为王。古汉华自然不甘落后,也拉起了一支二百人的抗日自卫大队,还弄了个“古龙镇抗日救亡委员会主任”的头衔。
官有了,人也有了,少的是枪支弹药,古汉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天,他带着两名自卫队员,冲进了王铁山的家门:“王铁山,日本人打过来了,蒋委员长号召,有钱出钱,无钱出力。本主任守土有责,限你三天内打造大刀三十把,要少了一把,以通敌罪论处。”
王铁山知道他这是在胡搅蛮缠,脖子一仰,说:“要刀没有,要命有一条!”古汉华“嘿嘿”一笑,阴着脸道:“你那二两贱命值几个钱?拿不出三十把刀,你拿善儿来抵。”
“放你妈的狗屁!”王铁山一听,怒不可遏,随手操起地上一把大砍刀吼道,“我劈死你这条恶棍!”吓得他爹慌忙上前死死抱住儿子:“铁山,你不能乱来。”古汉华一看苗头不对,扔下一句:“三天后我来要刀!”就带着两名自卫队员走了。
古汉华的为人王铁山再清楚不过了,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当夜,他悄悄潜入怡春院,带着善儿一起,直奔镇外而去。
两人急急忙忙来到滦水河边,忽见古汉华带着四个持枪荷弹的自卫队员,从一棵大树后闪了出来。古汉华冷笑一声:“嘿嘿,王铁山,我看你往哪儿跑?”王铁山怒道:“古汉华,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古汉华一挥手,“你带着女人去投靠日本人,本主任岂能不管?给我带走!”
古汉华一声令下,两名自卫队员就扑了上去。王铁山双目圆睁,大吼一声,飞起一脚踢倒一个,又拔出拳头打倒一个,转身拉起善儿就跑。古汉华气急败坏地吼道:“打死他,给我打死他!”两个自卫队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就举枪射击。只听“叭叭叭”一阵枪响,刚跑上石桥的王铁山肩膀一麻,身子一趔趄,就跌入了滦水河中。善儿大呼:“铁山哥——”也想一头跳入河中,却被飞步赶上来的古汉华一把拽住了。
蛟龙得水
王铁山中弹跌入湍急的滦水河中,幸好神智还清醒,他忍着巨痛拼命潜游了一段,浮出水面以后,又挣扎着游到岸边。这时,他感到天旋地转,四肢无力,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岸边。
不知过了多久,王铁山苏醒过来,见自己躺在床上,就支撑着想坐起来,不料“哎哟”一声又倒了下去。床边一个中年人忙道:“别动,你伤得不轻,好在没动筋骨,养息一阵就好了,我的枪伤药在这一带还是有名的。”
铁山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大哥,你叫什么名字?”中年人说:“我姓‘陈’,单名一个‘江’字,今天早上我去古龙镇看朋友,正巧在河边看到你,就用船把你载到这里来了。这里是陈家湾,离古龙镇有六十多里呢。”王铁山感激地点点头:“陈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我叫王铁山,将来大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一声。”
陈江微微一笑:“天下穷人是一家,铁山兄弟不必客气。哦,你肩上的枪伤是什么人打的?”王铁山见问,不觉两眼一热,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跟陈江说了。陈江听了,气得拍桌而起,大骂古汉华,继而又劝王铁山道,“老弟不用难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咱们要收拾了他,你先安心养伤吧。”
陈江的功夫果然不凡,半个月后,王铁山的伤就全好了。他急于回去打听善儿的消息,所以执意要走,陈江也不挽留,哥俩喝过饯行酒,洒泪而别。
王铁山回到古龙镇,太阳已经落山了。他怕径直回家,再遭古汉华毒手,便在镇外直等到天黑,才悄悄潜入怡春院,可是左找右找,也找不见善儿的影子。他心急如焚,伺机抓住鸨母问个明白,方知那天挨千刀的古汉华把善儿抢去之后,就强迫她拜堂成亲,但善儿至死不从,于是古汉华每天都派人守候着她。王铁山听得心如刀绞,当下打定主意,要夜闯古府,救出善儿。
古家庄坐落在镇外二里许的一个小山冈上,占地有五百多亩,红墙青瓦,斗拱飞檐,庄外还有一道又宽又深的护庄渠,俨然像一座城堡。王铁山借着淡淡的月光,轻车熟路来到古家院墙外,只见古家庄灯火通明,人声喧哗。侧耳细听,原来今天正好是古汉华老爹八十大寿。达官显贵、地方绅士纷纷前来,祝寿声此起彼落,热闹异常。王铁山估计古汉华一定是把善儿藏在了后院,便悄悄过护庄渠,翻墙进了后院。他隐住身形,四处一踅摸,不由犯了难:后院有几座小楼,善儿会在哪一座楼里呢?
突然,不远处一座楼侧边亮着灯光的小屋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抽泣声。王铁山潜到窗下一听,是一个老妈子的声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的相好死都死了,你还想他干什么,我家少爷看得上你,可是你的福气哟。你哭哭啼啼不识好歹,害得我也整天守着你,跟你受罪。”王铁山一听就明白了,一脚踢开房门,叫一声:“善儿!”
正在抹泪的善儿忽见王铁山,不由瞪大眼睛疑道:“你、你是人是鬼?”王铁山一把扶住善儿的肩,说:“善儿,我是铁山呀!我没有死,我救你来了。”善儿“哇”一声扑到王铁山怀里,两个人忍不住抱头痛哭。不提防那老妈子溜了出去,颠着一双小脚边跑边喊:“快来人呀,有贼!来人呀,有贼!”“快走!”王铁山猛一惊,扯起善儿就冲出门外。
这时候,从前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古汉华带着人追过来了。善儿急得哭着叫:“铁山哥,你快翻墙跑吧,别管我!”“不,我不能扔下你不管!”王铁山说着,退后几步,奋力飞身跃上墙头,骑在墙上,伸下一只手来道:“善儿,快上来!”
善儿拉着王铁山的手,另一只手刚刚抓住墙头,“砰砰砰”古汉华开枪了,善儿“哎哟”一声,身子一沉,“卟咚”摔了下去。“善儿——”王铁山两眼一黑,“哗啦”一声掉进了墙外的护庄渠里。
奇怪的是,就在这时,渠堤上闪出几十条人影,其中一人道:“快,把他拉起来,这小子坏了我们的事。”只见几个人跳下水渠,拖起王铁山,架着他迅速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等古汉华带人追出来一看,早已不见了王铁山人影。
王铁山功亏一篑,又悔又恨,急气攻心,被水一呛,顿时昏了过去。等他悠悠醒转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很大,足可容纳数百人,洞壁上挂着一盏盏桐油灯。借着灯光,王铁山看清了,洞里有五六十名大汉,分两旁靠壁站着,人人手里握着刀枪,杀气腾腾。中间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面皮白净、书生模样的人,年纪约在三十开外。
王铁山晃晃脑袋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面书生答:“这里是青龙山黑水洞。”
“黑水洞?”王铁山浑身一激灵,额头上直冒冷汗,失声叫道,“你们是土匪!”“对,”白面书生哈哈大笑道,“如今这世道,官也是匪,兵也是匪。可我们从没杀过一个好人,我们向来干的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仗义之事。你小子是谁?为什么今天要坏我们的事?快说!”白面书生说到这里,沉下脸来。王铁山听他这么说,便把自己去古家庄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那白面书生点点头:“你还算一条汉子。你们王家的打铁手艺我早就听说过,我们这里正需要一个打大刀的人,你愿意入伙吗?”王铁山心想:如今我被古汉华逼得有家难归、有亲难投,倒不如入了伙,将来好为善儿报仇。想到这里,他双手抱拳,对那白面书生道:“小弟愿随大哥赴汤蹈火,如有二心,天地不容。”白面书生哈哈大笑,起身把王铁山扶起,说:“我叫白清风,你就叫我白大哥好了。”
原来,白清风是距古龙镇三十里的伍家庄人,原是一个教书先生,因父亲欠了伍财主的债还不起,被伍财主活活打死。白清风为告状进京上省,倾家荡产反而告输了,他一怒之下纠集一伙穷弟兄,夜闯伍府,杀了伍财主一家老小八口,然后逃进青龙山,索性行起了劫富济贫的仗义之举。今天夜里,他得知古汉华为老爹祝寿,就想趁机洗劫古家。不料刚走拢,就听古家庄像炸开了锅一般热闹,又见一人从古家院墙上掉下来,他知道有人惊动了古家,偷袭计划自然干不成了,所以叫人救起王铁山,撤回了黑水洞。
古汉华抓不到王铁山,恼羞成怒,连夜带人到王家,把王铁山他爹从床上拖起来,打得死去活来,第二天就咽了气。王铁山闻讯后,恸哭一场,咬破手指,滴血发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王铁山如果不报,誓不为人!”
古汉华在镇上开着几家大商号,所以家里有专门到外地去驮货的马帮。王铁山到底是本庄的,对古汉华知根知底,瞄准了这一点,带领弟兄们半路伏击,频频得手。为此,王铁山深得白清风的赏识,坐了黑水洞的第二把交椅。而古汉华屡屡受挫之后,气得暴跳如雷,花五百块大洋从县城请来一个保安大队,自己亲自指挥,连同原来的自卫大队一起进剿青龙山。可是青龙山山深林密,他哪里转得过白清风,古汉华连土匪毛都没有捞到一根,反而被白清风他们设的陷阱、埋的弓伤了十几位弟兄。
古汉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气得直骂娘,正当他冥思苦想如何剿灭白清风、王铁山时,日本鬼子的铁蹄踏进了县城。保安队先是借口上峰有令,撤回县城,继而又投降日本人,成了他们的警备团。紧接着,日军联队长松田大佐就给古汉华送来一封信,要他归顺皇军,任命他为古龙镇镇长兼警备大队大队长。
古汉华向来是个蛮横惯了的角色,管你是什么人,要他在你手下俯首称臣,难办!他把信一摔,骂道:“他娘的,小日本也太狂了!”罗子青捡起信看了看,劝他说:“算了算了,连汪精卫这样的大人物都投降了,咱们算老几,我看你不如依了日本人,捞个镇长当当……”“啪!”罗子青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记耳光。古汉华骂道:“没出息的贱东西,小日本封的一个镇长你也着迷了?”
罗子青摸摸火辣辣的脸颊,委屈地说:“我可是好心劝你,那你说咋办?”古汉华眨眨眼睛,话锋一转,说:“这样吧,咱们将计就计,赚了他的人枪,先把王铁山他们干掉了再说,只要我们拉起人马,竖起大旗,有人有枪,以后还怕蒋委员长不封个司令给咱当当?一个鸟镇长算老几!”
于是,古汉华假惺惺地给松田大佐一封措词非常谦恭恳切的信,说自己愿为日军效力,望松田大佐多多关照等等,接到松田的委任状后,他立即就要求松田派日军进驻古龙镇。
松田摇头道:“古龙镇的,小小的,你的驻守的可以。”
古汉华道:“青龙山有一支游击队,有三百多人,他们经常到古龙镇来骚扰,我的自卫队装备低劣,根本抵挡不了他们。”他把白清风说成是游击队,人数多报了五倍。
松田很精明:“你的自卫队的多少?”“二百。”
松田道:“二百的不要,你们中国的兵书的讲,兵不在多而在精。过几天,我给你们一百人的装备,大大的好,可以消灭游击队的。”古汉华这才明白,老奸巨滑的松田还是对他不放心,若这时候跟松田讨价还价,势必引起松田的疑心。他只得暂时作罢。
烽火连天
古汉华投降日本人当汉奸的消息传到黑水洞,王铁山立刻大骂:“他妈的这个王八羔子,当初为抢善儿,给我扣个通敌罪,没想到他这个救亡主任倒先认日本人做干爹了。这回,只怕是要借东洋刀来宰咱们了。”白清风一听,大怒道:“趁日本人未到,先干掉他。”王铁山说:“他有二百人枪,古家庄又地处高冈,易守难攻,我看这事儿还得慢慢来。”
两人正说着,忽见一队巡查的弟兄押了一个眼睛蒙着黑布的人进来:“大哥,二哥,我们在山下抓到一个行踪可疑的人,他口口声声说认识二哥。”王铁山一惊,赶紧上前解开黑布,不由又惊又喜:“陈大哥,原来是你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回头对白清风介绍说,“这位就是我常跟你说的,我的救命恩人陈江,陈大哥。”白清风立刻上前,抱拳施礼:“幸会,幸会,委屈陈大哥了。”他朝两旁的弟兄们一瞪眼,“还不快快给陈大哥松绑!”
“哪里,哪里。”陈江满不在乎地说,“他们要不绑我,我还找不到你们呢。我到古龙镇打听铁山兄弟,才知道你已经在青龙山入伙了,所以我就找上门来。怎么样?算我一个,你们要不要?”白清风爽快道:“看陈大哥说哪里话,只怕我潭小水浅,养不下你这条大龙。我都听铁山兄弟说了,你治刀枪伤可有一手,我们这里正缺一位郎中,请都来不及,哪有不要的。我看,咱们以后就结为兄弟,如何?”
王铁山拍手叫好。于是白清风就吩咐摆香案,杀鸡斟酒,三个人跪天拜地,结为生死兄弟。陈江年长为大哥,白清风居二,王铁山最小。席间,陈江对白清风、王铁山道:“为兄新来乍到,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白清风朗声一笑:“大哥有话尽管说,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
陈江说:“我想,咱们就这样小打小闹总不是办法。如今日本人打进中原,国土沦落,万民涂炭,咱们堂堂七尺男儿,应以拯救国家民族为己任,团结起来,狠狠打击日本鬼子。”白清风不禁叹道:“大哥,这个道理我懂,可是咱们就这么几十号人,怎么跟日本人去干呢?”陈江一摆手:“只要你把抗日的大旗打出来,不愁没有人。”白清风若有所思,点头道:“有道理。大哥,你看咱们打个什么旗号?”陈江好像对这个问题早已深思熟虑,立刻接口说:“就打‘青龙山抗日游击大队’的旗号,我保证你半月之内增加二三百人不成问题。”三个人又细细琢磨了一阵,白清风、王铁山一致表示赞同,于是便分头行动起来。
果然不出陈江所料,“青龙山抗日游击大队”的旗号亮出来之后,附近几个乡村不愿当亡国奴的青年们,纷纷投奔白清风而来,半个月不到,队伍一下子扩大到二百五十多人。白清风又高兴又犯愁,对陈江嚷道:“大哥,人是有了,可咱们总不能赤手空拳跟日本人干呀。”陈江微微一笑:“我再送你们一件礼物,算是我入伙的见面礼吧。后天,松田大佐要给古汉华送枪支弹药,咱们到半道儿劫了他。怎么样?这样咱们不是就有枪了吗?”白清风和王铁山疑惑地问:“这是真的?大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陈江挺神秘地说:“这个暂时保密,咱们快准备行动吧。”
第三天凌晨,白清风、王铁山和陈江三人率领青龙山抗日游击大队的队员们,悄悄来到十里冲山隘口埋伏起来。这里是县城到古龙镇的必经之路,一条黄土公路沿着山势盘旋而上,站在山隘口向下一望,十里山谷尽收眼底,游击队员们个个磨拳擦掌,神情振奋,就等小日本来了狠狠地收拾他们。
话分两头。再说此刻,古汉华也在焦急地等待着。松田今天一大早就给他打电话,说是武器早上八点送到,可现在眼看太阳都三竿子高了,还不见有什么动静。古汉华正在纳闷,忽见罗子青跌跌撞撞跑过来,哭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松田给咱们的枪被白清风的人劫去了,去接应的弟兄们全部被打死了!”“什么!”古汉华吃了一惊,立即带领人马向十里冲奔去。可是当他跑到山隘口时,游击队早已撤离。这时,松田率领的骑兵大队也从县城赶到了,只见公路上,本来装载武器的两辆汽车还在熊熊燃烧,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八格牙鲁!”松田狠狠折断了手中的马鞭,咬牙切齿地骂道。古汉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松田忽而“嘿嘿”一笑,对古汉华说:“古君,难过的不要,枪的游击队的抢去,没关系的。你的警备队二百人的,不,三百人枪弹的我的送来。”松田见古汉华的人也陪着日本兵被打死,相信古汉华是真心归顺皇军,而且青龙山确有抗日游击队,所以一下子变得慷慨大方起来。
再说白清风、王铁山他们扛着缴获的战利品回到黑水洞,打开箱子一看,只见弹药倒是好的,只是一百多条枪大部分是坏的,根本打不响。王铁山气得把枪一甩,骂道:“他娘的,松田玩的什么鬼把戏,都是些破玩意!”陈江分析说:“松田很狡猾,他是不放心古汉华,我们这次行动,实际上反而帮了他的大忙,松田一定还要给他送枪,而且是好枪。”王铁山一捋袖子:“那好,咱们再去抢一次。”白清风摆摆手:“松田吃了一次亏,下回他就要派大队人马押送。依我看,这些枪咱们还是将就着先用,坏了的修一修,总比烧火棍强。”王铁山在旁边恨恨地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几天后,松田果然给古汉华送来了三百支三八大盖,四挺歪把子机枪,两挺重机枪,还有三门迫击炮,各种子弹十多万发,清一色的日本造。押车的鬼子兵当天就回去了,只是应古汉华的要求,留下一小队负责替他训练警备队。这些鬼子兵摆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子,对古汉华的人稍不如意就拳打脚踢。这一来,倒还真的把古汉华的人练得枪也打准了,手榴弹也投远了,各种枪炮操得烂熟,不过大家同时也把这些小日本给恨死了。古汉华心里不由得暗暗高兴。
眼看时机成熟了,这天夜里,古汉华借口犒劳日军,故意大摆筵席,把他们一个个灌得酩酊大醉,随后,就叫兄弟们用松田送来的三八大盖刺刀,一刀一个,痛痛快快地把十几个鬼子全部打发回了东洋。古汉华“哗啦”一声抖开一面“江川抗日救国军”的大旗,自任司令,朗声宣布:“哈哈,这回咱们要大干一场,杀得他小日本鸡飞狗跳墙!”望着迎风飘扬的大旗,古汉华得意洋洋。
消息很快传到县城,松田气得如一头发疯的公牛,带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杀奔古龙镇。载着鬼子兵的大卡车轰隆隆驶上了通向古龙镇的公路,骑兵、步兵、炮兵……黄尘滚滚,人群匝匝。
驶到山隘口,前面有人来报:“部队受阻,公路被挖断了。”松田惊呼:“不好,游击队的有!”话音刚落,早已埋伏在山梁上的白清风看得真切,一声令下:“打!”“轰轰轰”十五门松树炮同时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一团团耀眼的火球争先恐后落在了公路上。只见队伍最前面的五辆汽车顿时爆炸起火,硝烟中一片鬼哭狼嚎。足足过了五分钟,松田才清醒过来,立即组织反击,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鬼子兵三五成群,成“品”字形向山隘口包抄过来。
白清风的队伍还是第一次跟鬼子正面干仗,渐渐地就顶不住了。陈江对白清风说:“咱们不能硬拼,要保存实力,快撤退吧!”白清风一听有道理,刚要下令撤退,突然从山背后飞来几发炮弹,在山梁上接二连三地爆炸开了。白清风大惊失色:“难道鬼子绕到我们背后去了?”跑到后面朝下一看,原来是古汉华的人,正从他们背后包抄上来。白清风大怒:“古汉华!你他妈的背后捅刀……”话没说完,一排子弹扫过来,白清风浑身一抖,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二哥!”“二弟!”王铁山、陈江同时喊叫着扑了过去,王铁山大吼一声:“古汉华,我跟你拼了!”抱起机枪就要冲下去。陈江一把拖住他:“三弟,不能鲁莽,我们腹背受敌,快撤!”
陈江指挥队伍刚刚从侧翼撤到后面一道山梁上,就看见冲上山梁的鬼子兵“哇哇”吼叫着向古汉华的队伍压了过去。
看着这一幕,陈江陷入了沉思之中。这时候,只见山背后,古汉华的队伍也在迅速朝山谷里退。王铁山端起机枪,瞄准古汉华扣动了扳机,“哒哒哒”一串声响,子弹都飞上了天,原来是陈江拦阻了他。“三弟,你想干什么?”“我要杀了这狗娘养的,为二哥报仇!”王铁山红着眼睛大声吼道。陈江说:“让他拖住鬼子吧,要不鬼子追过来,我们就走不了啦。”“二哥……”王铁山只得强忍悲愤,放下机枪,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腥风血雨
松田在古龙镇一阵烧杀抢掠之后,兵分四路扫荡青龙山。陈江、王铁山和古汉华各自带着队伍凭借深山密林与松田周旋。
转眼到了冬天,山林里天寒地冻,鸟兽绝迹。游击队员们在鬼子的疯狂围剿下,缺食少衣,日子越来越艰难。这天,陈江忧心忡忡地对王铁山道:“咱们老是和鬼子兜圈子总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儿让鬼子回头才好。”王铁山猜想陈江一定是有了什么好主意。只听陈江说:“鬼子的主力一直在山里和我们周旋,镇上防守肯定虚弱,而他们的粮、弹供应都在镇上,咱们何不给他来个‘乘虚而入’,给松田点颜色看看?”
王铁山一听,兴奋得一拳捶在大腿上:“你这个主意太好了,咱们马上行动。”陈江道:“别急,别急,咱们不打无准备之仗,还是派个人先去摸一下鬼子的虚实,可能的话最好是搞掉他的军火库。”王铁山一听,跃跃欲试:“我去,我人熟地也熟,便于行事。”陈江盯了他一眼:“你行吗?事关重大,可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哟!”“放心吧,大哥,”王铁山拍拍胸脯,“我保证误不了事。”
第二天,王铁山打扮成樵夫模样,破斗笠压得低低的,挑着一担上好的干柴下了山,混过岗哨进了古龙镇。刚进街,迎面碰上一个矮矮胖胖的鬼子,身后跟着一个挑箩筐的老头。胖鬼子一见王铁山就哇哇叫,挑箩筐的老头说话了:“老弟,你的柴太君要了,跟我们去镇公所吧。”王铁山听声音好熟,抬眼一看,顿时喜上眉梢,那老头正是他的舅舅,鬼子进占古龙镇后,他被抓去给鬼子煮饭,今早和鬼子司务长出来买菜,不想遇见了外甥。
趁在镇公所卸柴的机会,舅甥俩就搭上了话。原来军火库就在镇公所对面的古家祠堂,现在只有十几个鬼子把守。王铁山听了心中大喜,卸完柴,出了镇公所,又到街上转了一圈,把鬼子的布防情况暗暗在心中记了一遍,看看天色不早了,这才捏着扁担大步向镇外走去。
就在这时,忽然,背后传来一声“站住,抓住他”的吼叫,接着枪响了。王铁山一惊,从怀里掏出驳壳枪,闪身跑进一条胡同,谁知慌不择路,进的是一条死胡同。他正急得团团转时,身后一扇大门开了,一个声音在叫他:“铁山哥,快进来!”王铁山闪身进屋,细看救他的人,不由又惊又喜:“善儿!”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你……你不是被古汉华打死了吗?”
善儿哽咽道:“我只是被他打伤。他看我死也不肯随他,也就死了心,给我治好伤后就送我回家了。我、我……”她低下头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转而又道,“铁山哥,鬼子在追你,你还是快到楼梯角下的地窖里躲一躲吧!”王铁山突遇善儿,激动得忘乎所以,嚷嚷道:“躲什么,鬼子来了我打一个够本,来两个赚一个!”他紧紧拉住善儿不放。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善儿,快开门,快开门!”王铁山一愣,放开善儿,拔出手枪,躲到楼梯角的阴暗处。善儿拔开门栓,大门“哐啷”一声被推开,善儿万万没想到,进来的竟是王铁山的仇人冤家古汉华!古汉华气喘吁吁地对愣着不知所措的善儿说:“鬼子在追我!”原来,巧的是,古汉华也在今天带着一位弟兄进镇侦察敌情,不料被鬼子发现,他和那个弟兄当即分开突围,那弟兄已被打死,刚才王铁山听到的枪声,其实是鬼子在追捕古汉华。古汉华凭着道路熟,七拐八拐甩掉了鬼子,他不知上哪儿好,情急之下想到善儿这里躲一躲。
善儿急得脸都白了:“少爷,你、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候,王铁山从楼梯角转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古汉华。古汉华怔住了。王铁山冷笑道:“古汉华,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不!”善儿突然扑过去,挡在古汉华面前,叫道,“铁山哥,如今他也是和你一条路的人,你不能杀他。”“善儿,让开!”王铁山脸上杀气腾腾,两眼射出的凶光令人不寒而栗,“我今天要为我爹报仇,为白清风二哥雪恨!”
可是,就在善儿挡住王铁山的瞬间,古汉华也把枪抓在了手里:“王铁山,我今天就要看看咱们鹿死谁手!”善儿一看情势不对,急着叫道:“大少爷,把枪放下!你们都把枪放下!”可是,王铁山和古汉华两个人就像斗红了眼的公牛,枪口对着枪口,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如果不是善儿挡在中间,子弹就会呼啸出膛。
善儿急得哭了。突然,她猛地拉开自己的上衣,裸露出丰满洁白的胸脯,一对乳房赫然出现在两个男人的面前,王铁山和古汉华都被善儿这一意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善儿捏着左乳房,指着乳头处哭诉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这是被日本鬼子咬掉的呀!”两个人这才看清,她那绛紫色的乳头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凹陷的猩红的伤疤。
善儿泪流满面地说:“当初,我没有把身子给了你们,却被日本鬼子糟踏了。他们咬掉了我的乳头,强迫我卖唱,强迫我跟他们上床。我一个弱女子,能干什么?我想一死了之,可是我又盼着你们回来,替我报仇,于是我强作笑颜跟他们上床。每次上床之前,我都向他们要一粒子弹,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把这些子弹一颗颗射进鬼子的胸膛。”善儿哭着说到这里,跑过去拉开抽屉,“哗”倒出一大堆黄澄澄的子弹,足足有二三百颗。善儿双手捧着那些子弹,说:“我含泪卖唱,忍辱卖身,心里想的却是多赚几颗子弹给你们打鬼子。你们两个大男人,眼看着日本鬼子都打进家门了,却还在自相残杀。那你们就先打死我吧!汉华,你们打呀,打呀!”善儿拍着胸脯,喊起了古汉华的名字。那次古汉华打伤善儿之后,抱着她哭了一整夜,善儿才知道他对她是一片痴心。但善儿心许铁山,还是断然拒绝了古汉华。如今,两个因为她而铸下仇恨的男人在她面前拔枪相对,善儿真是痛心疾首啊。
两个男人握枪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王铁山把枪往怀里一揣,脱下外衣,披在善儿身上,瞪了古汉华一眼,道:“今天算你走运,下次别再让我撞着!善儿,我走了!”说完,大步向外走去。善儿一把拖住他:“铁山哥,这会儿鬼子准在挨家挨户地搜查,你怎么出去呀?”王铁山脖子一犟:“我宁愿死在鬼子手里,也不想和这个家伙待在一起。”古汉华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回了一句:“善儿,让他去吧,他被抓了不要紧,只可惜要连累你了。”
王铁山听了一愣神,就在这当工夫,只听“砰砰砰”大门被砸得“乒乓”响,鬼子搜上门来了。善儿哭道:“我求求你们了,快去地窖里躲一躲吧!”说着,连拖带拽硬把王铁山推进了地窖,古汉华也跟着跳了下去。
刚刚盖上盖板,大门就被踢开了,两个鬼子兵冲了进来,凶神恶煞地瞪着善儿:“你的,游击队的看见?不说死啦死啦的!”善儿装作惊恐地摇摇头,一个鬼子突然死死盯住善儿的胸脯,原来她穿着王铁山的外衣,匆忙中忘了扣扣子,一对乳房半掩半露。鬼子脸上露着淫邪的笑:“我的游击队的不要,花姑娘的要,哈哈!”他放下枪,如一头饿狼扑了上来,把善儿按倒在地。善儿呻吟着在地上翻滚挣扎,另一个鬼子却在一旁拍手大笑。
王铁山和古汉华两个冤家对头,在黑漆漆的地窖里屏息静气地听着上面的动静。王铁山再也按捺不住,掀翻盖板,从地窖里一跃而出,冲着两个鬼子“当当”两枪就把他们送回了老家。“善儿,快走!”王铁山从地上一把拉起善儿,又拉开抽屉,把子弹倒进自己的衣袋,随后拉着善儿直奔后门,善儿回头喊道:“汉华!”“别管他,死了活该。”王铁山把善儿顶过后院墙,自己一跃而上,然后跳下去,带着善儿向镇外跑去……
古汉华见王铁山带着善儿跑了,刚想从地窖里出来,却来不及了,只见“忽啦啦”一大群鬼子听到枪声后冲进院里。古汉华急忙搭上盖板,再次缩回地窖。这时,鬼子发现后门还在晃动,就循着王铁山他们的踪迹追了出去,古汉华在地窖里直等到天黑,看看没什么动静,才伺机悄悄混出镇外。
再说王铁山带着善儿好不容易甩掉鬼子回到驻地,向陈江汇报了侦察到的情况。三天后,陈江率领十几名游击队员,装扮成去领取军火的日本兵,由王铁山引路,炸掉了敌人的军火库和粮库。古汉华也在同一天夜里袭击了日军设在镇外桥头上的碉堡。松田见后院起火,不得不连夜撤兵回援。
陈江见敌人终于缩了回去,方才松了一口气,便趁热打铁率领游击队员们加紧训练,并进一步筹集粮弹。这天,山下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指名找陈江,给他送来一封信。陈江看罢信,送走来人,对王铁山说:“我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想来参加游击队,要我去接他们,我得去几天。”王铁山道:“大哥的人来,小弟双手欢迎。不过你路上要注意安全,是不是多带几个弟兄去?”陈江摇摇头:“不用了,我小心一点就是了,人多容易暴露目标。”随后又嘱咐了一句,“三弟,松田虽然回古龙镇了,但我们仍然不能麻痹大意,要随时注意敌人的动静。”“大哥放心去吧!”王铁山说,“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
陈江望了望王铁山,几次欲言又止。王铁山看出来了:“大哥有什么话要说吗?”陈江遥望着逶迤起伏的群山峰顶,缓缓道:“共产党你听说过吧,如今为了抗日救国,共产党不计前嫌,毅然提出‘国共合作’的口号,和国民党握手言和了。我想,如果咱们能和古汉华合作,那么青龙山的抗日力量就一定会强大得多。就比如,这次如果没有古汉华一起攻打古龙镇,松田也不会回兵那么快。”果然,王铁山一听陈江这话就面露不悦:“大哥,古汉华与我有杀父之仇,二哥死在他手里,我不是得大哥相救,也命丧黄泉了。要我和古汉华合作,哼,绝对办不到!”陈江知道一时说服不了王铁山,也不再言语,握了握他的手,下山去了。
陈江来得神秘,去得匆匆,他到底是什么人?原来,他是中共秘密党员,青龙山区区委书记。他受中共江川县委指派,进入青龙山区,组织抗日武装,建立抗日根据地。这次县委通知他去汇报工作,并准备让他带几个同志充实到青龙山抗日游击队中来,以加强对这支队伍的领导和改造。
谁知陈江前脚刚走,松田就后腿跟进。这次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古汉华与王铁山有仇,所以放弃了以前双管齐下的办法,而是单单死死咬住古汉华不放。他事先还派特务化装进山,把古汉华的活动情况摸了个透。所以,这一次古汉华怎么也摆脱不了松田。
这天,王铁山正带领队员们在林中操练,忽听前面山谷传来阵阵枪声,紧接着,东面、南面的山岭上也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响。王铁山拔出手枪,一声令下:“紧急集合,准备战斗。”
部队刚集合好,只见负责警戒的两名队员押着一个人过来。王铁山一看,原来是古汉华的铁哥们罗子青。王铁山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罗子青战战兢兢地说:“王大队长,我们被鬼子围上了,只有通过你的防区才能跑出去,司令要我来跟你商量,借借路。”“哼,什么鸟司令!”王铁山一口回绝道,“你回去告诉他,别做梦了,上次看在善儿的份上我饶了他,我们的账还没算清呢,今天他要不怕死就来吧,我等着他。”
“铁山哥,”正在一旁的善儿着急地拉拉王铁山的衣襟,小声说,“你不能这样。陈大哥临走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挺有道理的,你好好想想吧。”“想什么,”王铁山吼道,“现在是我当家,我说不借路就不借路。罗子青,你快给我滚回去,惹毛了我,先割下你的狗头。”
罗子青只好哭丧着脸回去见古汉华,把王铁山不肯借路的话说了一遍。古汉华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半晌,一拍胸脯说:“没有他王铁山,老子照样打天下。走,咱们下蜈蚣岭,从鬼风谷插过去!”
谁知队伍刚刚下了蜈蚣岭,走进鬼风谷山口,回头一看,蜈蚣岭上就出现了大队鬼子,膏药旗一闪一闪地尾随他们蜂拥而来。古汉华挥枪命令道:“快,跑步前进,前面谷口可能也有鬼子,若被他们堵在山谷里,咱们就全完了。”他手下那帮兄弟们一个个神情紧张,踏着谷底冰凉刺骨的溪水,拼命向前跑。队伍出了谷口,刚刚爬上前面一道山梁,大伙儿还来不及喘口气,突然几发炮弹呼啸着越过他们头顶,在身后的山谷里炸开了。古汉华惊出一身冷汗,四下一望,只见东面、南面、北面全是鬼子,他们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四面包围之中。
“司令,怎么办?”罗子青的声音都变了调。“怎么办,给我打!弟兄们,一命换一命,叫他们尝尝咱们救国军的厉害!”古汉华大声吼着,跳过去伏在一块巨石后,举枪就是一阵扫射。当然,松田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用来武装古汉华的装备,今天会反击在他自己身上。顿时,只见山梁上,硝烟滚滚,弹片横飞,枪声、炮声响成一片。足足打了两个小时,到底还是寡不敌众,日本鬼子“呀呀”怪叫着倒下一批又上一批,而这时,古汉华的人马已伤亡过半。
“司令,咱们得想办法突围出去,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罗子青抹一把脸上的血叫道,他受了伤,一颗子弹差一点揭了他的天灵盖。
山风吹过,卷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古汉华心里一阵痉挛,眼看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古汉华心里悲愤交加。时间已经不容他再多作思考,他两眼凝视前方,吩咐罗子青道:“你再去找王铁山,求求他,天黑以前从西北角接应我们,那一面是鬼子的警备团,突围的希望可能会大一些。”
罗子青一听又要他去求王铁山,连连摇头:“他若肯借路,我们何至于此?”古汉华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说:“告诉他,请他看在弟兄们的份上,等突围出去,我自戮在他面前,以赎罪过!”周围的气氛一下子悲壮至极,罗子青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哭道:“不,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去求他!”“快去!”古汉华暴喝一声,拔出手枪对准罗子青,“你不去,我毙了你!”“大哥!”罗子青长呼一声,只得转身钻进丛林,去找王铁山。
铁骨铮铮
听鬼风谷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王铁山就知道古汉华被鬼子咬住了。直到太阳西斜,暮色茫茫中炮声仍在响个不停,王铁山心里掠过一丝快意:看来古汉华这个冤家,这回是完蛋了!正猜测着,只听一声:“报告!”他的卫兵小乐,带上来一个浑身污血的人,站在他面前。王铁山一看,又是罗子青。
罗子青踉跄几步,跪倒在地,哭着说:“王大队长,我们被鬼子围在鬼风谷口,没法突围,弟兄们打得好苦,请你看在咱们都是古龙镇乡亲的份上,救救我们司令,救救弟兄们吧!”王铁山冷笑一声,说:“想你们司令以前横行霸道,欺良压善,何等威风,如今骨头怎么这么贱了,竟然叫人给我下跪来了?”
罗子青唏嘘道:“王大队长,过去是我们司令对不起你。你肚大如海,既往不咎,看在我们司令与你同是抗日的份上,你就拉他一把吧!你若带人从西北角插入,可以救他。”罗子青边说边磕起头来,额头撞在尖石上,鲜红的血咕咕冒出来,染红了一地。可是王铁山心如石铁,冷冰冰道:“你不用给我下跪,你就是跪到石穿地烂,我也不会给你们拨一兵一卒!”
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一样静寂。罗子青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知道古汉华的脾气,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不是为了兄弟们,他是不会叫他来求王铁山的,自己就这么回去,整个队伍就完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善儿闻讯跑来了,也“扑通”跪在王铁山面前:“铁山哥,你不救古汉华,也该救救那些弟兄们,他们和你有什么仇?日本人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姐妹,难道你还忍心看着他们倒在日本人的枪口底下吗?你就做一次大肚宰相,去救救他们吧!”
“住嘴!”王铁山脸色发青地吼道,“古汉华杀了我爹,杀了我二哥,我也差一点丧生在他的枪口下,要我去救他,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罗子青一听绝望了,叫道:“王铁山,欠命还命,欠债还钱,我和司令从小一起玩大,情同手足,过去他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今天我代他谢罪。他说,你救了我们弟兄们,他愿意自己死在你面前。那么,就让我先代他死吧!”说完,他掏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叭”的一声,人就倒在地上。
枪声在山林上空震响,善儿一步上前,紧紧抱住罗子青,泣不成声地大骂王铁山:“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账东西,当初我真的是瞎了眼!你鸡肠小肚,算什么男子汉。”随即,她又朝鬼风谷方向一声长嚎:“汉华,只恨我身为女流,不能去救你。可我愿意先你而死,让我来世也成男儿,与你一起扛枪杀敌吧!”说完,她拿起罗子青还紧捏在手里的枪,对准了自己胸膛。
王铁山大惊:“善儿,快把枪放下!”扑过去想夺枪,可是已经迟了,“砰”一声,善儿扣动了扳机。王铁山抱起她,泪如泉涌:“善儿,善儿,你何苦这样。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只见善儿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丝笑容,手朝鬼风谷方向指了指,头一歪,嫣然气绝。王铁山傻呆呆地看了善儿好一阵,跳起来大吼:“全体集合,跑步前进。目标——鬼风谷!”
太阳快落山了,鬼风谷口前的山梁上,被炸断的大树和衰草在燃烧,石缝里、大树脚,到处是尸体或断肢,浓烟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古汉华身边只剩下八十多名弟兄,他们退到了山梁的最后一个制高点——小石山上。残阳和鲜血染红了山地,死亡的恐惧袭上每一个人的心头。一个弟兄试探着对古汉华道:“司令,看来咱们只有死路一条了……不如投降了吧?”“你说什么?”古汉华不认识似的盯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他妈的,老子活着不是英雄,死了也算一条硬汉!你再说‘投降’两个字,老子毙了你!快去,给我好好守着阵地!”古汉华的凶蛮劲上来了。
“轰轰轰”鬼子又进攻了。古汉华红着眼大声叫道:“弟兄们,节省子弹,一枪一个,留一颗给自己,咱们决不投降。打!”这一次打得很苦,鬼子的炮弹炸得石头四处横飞。
正在这当口,西北方向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王铁生的队伍赶到了!正在冲锋的鬼子警备团掉转枪口与王铁生他们的抗日游击队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于是便给古汉华的队伍创造了突围的战机。古汉华立即下令突围,命一个叫“古彪”的兄弟带队。古彪问:“司令,你呢?”“我留下掩护!”“不!”古彪耿直道,“司令,你带弟兄们突围,我来掩护。”古汉华朝他挥挥手,沉声道:“我答应过王铁山,只要救出弟兄们,我宁愿死在他面前。以前,我欠了他的,如今都该了结了。”生离死别之际,弟兄们一个个都流泪了:“司令,要死咱们死在一块!”
说话间,东面、北面和南面的鬼子如潮水般地涌了上来,古汉华操起一挺机枪,吼道:“听我的话,你们快走!”话音刚落,枪膛里喷出一串串血红的火舌。士兵们含着泪,在古彪的带领下,从西北角杀了出去,他们在王铁山的配合下,里外夹攻,两支队伍终于会合在一起。王铁山道:“你们司令呢?”古彪含泪指指火光熊熊的小石山。
“我操你们奶奶!给我冲,去把他救回来!”王铁山狂吼一声,拔出双枪,边射击边向山下冲去。“大队长,危险!”弟兄们在他身后大喊,但为时已晚,一发炮弹落在王铁山身旁,一声巨响,只见王铁山的身躯被抛上半空,又重重地摔了下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小石山上,古汉华也已身中数弹倒在地上。日本鬼子端着刺刀,小心翼翼地围了上来,突然,古汉华拼足最后的力气一跃而起,挥起手中那挺已经没了子弹的空机枪,狠命朝一个鬼子的头上砸去,就在鬼子倒下去的同时,古汉华自己也摇摇晃晃栽倒在地……
鬼风谷战场上,同时演绎着一幕悲壮的活剧!
战火过后,小石山上立起了两块高大的墓碑,上面分别镌刻着:“抗日英雄古汉华之墓”、“抗日英雄王铁山之墓”。他们两个一定不会想到,死后会被埋在了一起。
(龙新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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