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回家后的第五天，过了五十岁生日。生日过完的第二天早晨，老文突然失踪了，和老文一起失踪的，还有两万元钱。
家里人报了警、登了报、上了电台、电视台、网上发了帖子，使用各种方法连续找了两个月，看了五六具无名尸体后，放弃了寻找。他们一致认为：身患绝症的老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走完剩下的人生之路，这应该是老文的自由。老文的老伴儿说，老文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写一本书。经她这么一说，大家的脑海里就都出现了一幅老文与死神赛跑、日夜写书的场面，大家的眼圈儿都红了。
老文乘火车走了三天三夜，又乘汽车走了两天两夜，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北方小镇上落了脚。从那天起，小镇上就多了一个酒疯子。这个人每天一到中午就拎着一瓶酒，喷着满嘴的酒气，站在镇子的一个小广场上，喝酒骂街。开始，镇上有几个小伙子，火气很盛，听到他骂，走上去捣他一拳头问：“老东西，你骂谁？”酒疯子毫无惧色，高声答道：“我一个要死的人了，想骂谁就骂谁。”小伙子摇摇拳头，威胁说：“再骂一句，我就修理你。”酒疯子哈哈大笑：“要死的人了，还怕你收拾？”小伙子把拳头举了几次，到底还是没有落下去，骂他一句，转身而去。
镇上派出所的两个民警曾经三次把老文带回去，盘问他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老文每次的回答都一样，死人没有姓名，没有年龄，更不可能有住址。民警看老文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最后也放弃了盘问。酒疯子目前还没有暴力倾向，只要不出大格，就让他在广场上骂去吧！
偶尔，会有几个小孩子走近老文身边，细声细气地问：“老爷爷，你在这里干什么？”这时候，老文就不再骂，看着孩子一阵大笑，说：“我在等死。”小孩子又问：“老爷爷，死是什么东西，你干吗要等它？”老文用手比划着说：“死是一个怪物，它来了，就一口把人吞下去，想跑也跑不了。”小孩子吓得哭起来，撒腿跑掉了。
后来，镇上又出现了一个女疯子，是个流浪的乞丐，每天和老文一起站在广场上骂街。开始他们各人骂各人的，比着谁的嗓门儿更高。后来，就互相对骂，你来我往，各不相让。女疯子骂，“你滚！”老文骂，“你滚！”女疯子骂，“你不是人”。老文骂，“你才不是人”。骂了几个月后，到底还是女疯子首先消失了，广场上又剩下了老文一个人。
酒疯子老文在镇子上一连骂走了三个春天、夏天、秋天。在第三年冬天的一天夜里，老文酒醒后拍拍脑门子，发现有点儿什么事不对劲儿。他又使劲掐了把大腿后，终于在疼痛中想起来，自己竟然还没死，这很不正常。第二天早晨，他就离开了小镇。
一天中午，老文的老伴儿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看一眼站在门口的老文，当时就晕倒在地。家里人立刻把老文和他老伴儿一起送到了医院。
老文的老伴儿很快就醒了过来。给老文检查的还是三年前的那位医生。医生检查了几个小时，又让老文拍了一大堆片子后，非常诚恳地承认了当初的误诊。并表示，他会为此事负他应负的责任。老文和家人听到这句话时，首先想到的不是要追究医生的责任，而是庆贺老文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大家的脸上都绽放出开心的笑容。但医生的表情却还是很严肃，他紧皱着眉头说，上次的病确实是误诊，但这三年里，因为饮酒过量，他得了肝癌，而且，已经是晚期了。
和三年前一样，老文在一只只哭得红肿的眼睛的保护下，回了家。
当天晚上，老文开始写书。书写到一半儿时，老文再次被家人送到医院。在医院的病床前，老伴儿抓着奄奄一息的老文的手说：“老头子，老天不公平，你的命可太苦了，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心愿，到底也没完成。”老文淡淡地笑了笑说：“其实，我的心愿，已经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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