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东大坑,你耳朵不灵喽!”
“应该是西大坑,我耳朵灵着呢!是你自己耳朵不灵喽!”
“你耳朵灵,前天后街老王头喊你半天你咋不应?”
“我那是逗老王头玩呢!”
“你想不逗来着,你得听得见啊!”老伴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老孟翻过身来,轻轻地给老伴捶着后背说:“我仔细听了,确实是东大坑。”老伴不咳了,也转过身来,和老孟脸对着脸,抬起手来推了老孟一把说:“老东西,就会顺情说好话,捋杆儿往上爬。”老孟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老伴也笑了,咯咯地笑出了声。老孟说:“想起啥事儿了,这么高兴?”老伴不回答,还是不停地笑。天上,一轮皎洁的月被老伴的笑声震得一颤一颤的,抖着。
“生春生那年,杏子到底下没下来啊?”老伴问。
“说过多少次啦,肯定是下来了嘛!不下来,你咋吃进嘴里的?”
“老东西,那时才刚开春啊!杏花还没开呢。”
“反正是下来了,要不,我上哪给你讨弄去?”
“春生今年五十岁了,这事儿我纳闷了五十年,今晚儿你告诉我句实话,那杏到底是哪来的?”
“想听实话,像当年那样叫我一声,我就告诉你。”
“那时候我挺着个大肚子,就觉得嘴里头没味,我就跟你说了,‘大刚哥,俺想吃杏呢!’过了几天你从外面进来,给了我一个手巾包,我打开一看,全是鼓溜溜的青杏,吃一口,酸得我直流口水,真解馋啊!我叫过了,你说吧!”
“这不算叫,你这是讲故事呢!我想听你像当年似的,正儿八经地叫一声。”
老伴张了张嘴,突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多长时间不叫了,还真叫不出来呢!”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老孟轻轻地捶着老伴的后背说:“叫不出来就算了,还是告诉你吧!那年正好后街老王头到南方出差,我让他给你带回来的。”老伴喘着气说:“我说的吗,咱这地方杏还没下来呢!老东西,瞒了我五十年呢!”“最后还不是告诉你了!”两个人都笑了,笑过一阵,忽然都不说话了,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老孟拍了拍老伴的肩膀说:“他妈,又想春生了吧?”
“不知道美国那边现在是啥季节呢?”老伴幽幽地说。
“啥季节也冻不着那个兔崽子。”老孟突然很气愤。
“老东西,不兴你叫他兔崽子,他是我儿子。”
“他还是我儿子呢!总也不回家,他就是兔崽子。”
“他忙啊!”
“忙,忙得爹妈都忘了。”
“上回打电话来,不是说今年春节肯定回家吗,还说把重孙子也抱回来呢!”
“这个兔崽子,去年打电话也是这么说,你看着他人了吗?”
老伴又咳起来。老孟拍着老伴的后背说:“想想也是,他确实是忙啊!”
老伴喘息了一阵说:“瞅照片,重孙子长得好看啊!”
“倒是像老孟家人。”
老伴又咯咯地笑了说:“你老盂家祖宗八代有长那么好看的吗?他是混血儿,混血儿才那么好看,懂不懂,老东西。”老孟也笑出声来说:“你说的对,还不行吗?这辈子你净揭我的糊嘎巴。”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窗外的虫子还在撞着玻璃,蛙声沉寂了,大概青蛙们已经睡了。
老孟说:“他妈,睡了吗?”老伴说:“还没呢!后背痒得难受,给俺挠挠吧!”老孟把手伸进老伴的衣服里,轻轻地给老伴挠起了后背。老伴说:“向上,再向上一点儿,再向左一点儿,对了,使劲。”老孟挠着说:“想起来你这后背挠了一辈子了,我就没整明白,你是真痒痒还是假痒痒。”老伴不应声。老孟放慢节奏,最后把手停在了老伴的后背上,心里想,他妈这是睡了呀!一阵困倦袭来,老孟把手抽回来,也打算睡了,突然听到老伴喊了一声“大刚哥”,看老伴时,老伴却一动不动地躺着,想来是梦话吧!老孟翻个身,也跟进了梦里。
老孟不知道,老伴已经永远睡在梦里了,再也不打算起来了。
黑暗中,老伴的脸上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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