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左右,警察局接到了一个女人的报警电话,说在海滨大道附近的海里发现了安妮的车子,车子里……有一具尸体,很可能就是安妮本人的。
海滨大道附近?戴家花房不就在海滨大道吗?
普恩医院的停尸间里阴风阵阵,夹杂着一股死人的味道。然而文馨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她肯定那具尸体绝对不是安妮,这只不过是安妮设置的一场游戏,安妮一定又在耍什么花样,让大家配合着她东奔西走。
远远地,她看见骆嘉弓着后背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文馨几乎就要走到他面前时,他也没有什么反应,手里只不停地扣弄着一只打火机,想必已经保持这个动作很久,打火机上面的花纹已经模糊。
他抬头看见她,起身一步一挪地进了停尸间。
文馨也只好跟着他走了进去。
停尸房里,警察、法医和戴院长都在。警察正和戴院长说着什么。门缝里的戴院长此刻就像个大傻个儿一样杵在那,表情茫然,眼袋红肿。
警察对戴院长说:“尸体已经泡了三个月了,和你们医院提供的体检记录、牙医记录做了对比,十分吻合,所以基本确定就是她了……”
泡了三个月了?文馨一懵。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关于安妮的画面:安妮寄照片给她,安妮把她悬挂天贸龙悦之上,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身上的香水味,以及被安妮钉在天花板上的乐乐,安妮划在自己身上的伤口……
安妮怎么可能在三个月前就死了?
“我不接受。”半晌后,戴院长说。
警察用一种安慰老人家的口吻说:“虽然车子里并没有发现戴安妮小姐的驾照,但……如果是她,逝者已矣,还请您节哀顺变。您是医生,看得比咱们透。”
戴院长擦了把眼泪:“你们凭什么断定她是自杀?”
自杀?
“我们仔细勘察过现场,从开车的角度来看,车子是在死者脚踩油门的情况下坠海的。悬崖上有车子碾压过的痕迹。不可能有人力气大到把车子推下去,对于一辆驾驶座上有个大活人的车子而言更不可能。如果有凶手,那死者当时必然处于昏迷状态,凶手把排挡打到D档或者S档,让车子按照坡度自动冲下去,但排挡查不出有动过的痕迹。”
“所以就一定是自杀?”戴院长苦笑,中风一样地抖着自己的身体。
警察叹了口气:“我说这个您就别较真了,您刚才也说了,您女儿在三个月前给您发过短信的,这说明她之前就有自杀的倾向。”
文馨听到“短信”两个字的时候,回忆起初次去普恩医院时戴院长给他们看的短信。耳边警察又说:“现在的年轻人在事业方面啊感情方面啊都比较脆弱,这种案子上海一年会发生几十起……”
“难道上海一年会发生几十起,就非得说我女儿也是因为感情脆弱自杀的吗!我女儿坚强得很,她绝不是那种人!”戴院长讲话太用力,一阵急喘。警察认为他是在胡搅蛮缠,不再理会他了。不一会儿,法医冲着骆嘉喊:“过来帮忙看看这个,你见没见过?”法医的助理将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拿过去,文馨远远看去,是一枚挂坠。法医助理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挂坠取出来,这下她看清楚了,是一枚小小的白金质地的蛹形挂坠。
这枚挂坠文馨记得,是安妮绑架她的时候脖子里戴的。
“这的确是安妮的,是我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骆嘉的咽喉像被水泡过了一样,汲着鼻子在说话。
文馨呆愣愣地朝着尸体走去,尸体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用一张薄如白纸的布盖着,她露出的双腿和脚趾看上去已经腐烂得千疮百孔,指甲已经藏青。文馨揭开白布,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而此时她的嗅觉神经系统像被屏蔽了一样,似乎根本闻不到那股臭气。她认真地凑近那张恐怖的脸,因为被水泡了三个月,脸已膨胀腐烂,根本无法辨认。
骆嘉望着这个生前曾经与他共度四年的人,或者说,尸体,猛扶了一把胃,俊朗的五官就像被一只巨大的镊子夹在了一起似的。
几秒钟之后,他捂住嘴巴扑向背后的水槽,狂吐起来。
“不可能!”文馨喃喃自语,“我昨天才见过安妮……”文馨此言一出,警察们全都看着文馨。
这时戴院长一个箭步扑了上来,一把抓住骆嘉的领子,紧接着挥手一个巴掌,清脆而响亮!骆嘉一下子被打懵了!几个警察立刻冲上去拉住戴院长,但戴院长依然拳脚相加……整个停尸房乱作一团。
旁边的文馨却仿佛置身事外,她已经陷入了意识的混乱深渊:如果安妮死了,那她之前见到的又是什么?
正想着,她突然注意到尸体的对面站着一个人:冯蕾。
她怎么会在这?
冯蕾盯着那具腐烂的尸体,双眼通红,目光在颤抖,之后嘴唇蠢蠢欲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她的喉咙里。她痛苦地挣扎着,眼球仿佛要暴突出来,之后她猛地一喷!有肮脏黏稠的汁液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蕾蕾,你怎么了……”文馨不可置信地望着蕾蕾。
蕾蕾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蕾蕾!”
众人惊住了,背后的骆嘉见文馨追了出去,也紧跟其后。
文馨跟着蕾蕾一路冲出停尸间,下楼梯后,冲出大厅,蕾蕾已经跑到了太阳光下,文馨眼看就要追上她时……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蕾蕾,她,没有双脚……
蕾蕾停在原地,她的身体在打抖,手指微微弯曲,像只爪子,仿佛有血从指间渗出来……
“蕾蕾——”
蕾蕾终于回过头来,文馨看见她的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褐色的圆形斑点,斑点在不断地扩大,像是在阳光下被撒了磷粉,肉隙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小粒子,从下往上渐渐吞噬着她面部畸扭的肌肉……每吞噬一寸,这一寸便被同化成粒子,最后消散……
她仿佛很痛苦,向文馨伸出手去,似乎想对文馨说些什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嘴唇部位瞬间消散。然后是她的鼻子,她痛苦到极点的眼睛,明亮的额头……
“文馨——”骆嘉叫了她一声。
文馨听不见骆嘉在叫她,眼睁睁地看着冯蕾在自己面前消散殆尽……
这是她长到这么大经历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一个瞬间。好好的有血有肉的冯蕾,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在她眼前灰飞烟灭呢?
等她反应过来,只闻见空气中弥留着一股腐臭和湿气,像淋了雨的树叶。但嘶嘶燃烧的声音还回荡在她的耳边……
突然间,文馨发出令自己都毛骨悚然的阵阵尖叫,像一头受惊的小兽,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文馨你怎么了,你干嘛?”骆嘉终于冲上来,保护地抱住文馨。
文馨安静下来,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眼泪。
“你没事吧?”骆嘉小心翼翼地问。
“蕾蕾,蕾蕾……”文馨嘴巴里不停地叫着蕾蕾的名字,手指指着蕾蕾刚才的位置。
“什么蕾蕾?”
“就是蕾蕾啊,我跟着她跑出来,她不见了!她不见了你没看见吗?”文馨着急得想抓狂。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啊。”骆嘉一脸无辜,看着文馨所指的那片空地。
这时戴院长和警察们也赶过来了。
文馨立刻冲上去,问警察:“你们刚才也看见了对不对?有个女孩从停尸间跑出来了不是吗?”
“什么女孩?”警察一头雾水。
文馨看着戴院长:“冯蕾,你们医院的病人,难道刚才你们都没看见吗?她突然间……”文馨说不清楚,用手指胡乱比划着自己的脸,声音发抖地描述着,“我刚才跟着她追出来,她出事了……她消散了,不见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医院没有冯蕾这个病人。”
“没有?怎么会没有,就是你们医院的病人啊……我见过她,我几天前还见过她!”
“等等,”警察疑惑地看着文馨:“你刚才还说……你见过戴安妮?”
“是的,我见过她。”
“那都是你的幻觉吧?”戴院长突然插话进来,对警察说,“她是我们这儿之前的病人,之前受过创伤,脑子有些问题……”
“不是幻觉!我知道她住在哪!”见他们不信,文馨转身冲向第一次看病时住过的那幢病员楼。骆嘉、戴院长和警察们也跟着文馨跑过去。
文馨望着那个安全门,那里是她第一次和蕾蕾见面的地方。因为是白天,依旧没有上锁。她咣当一声推开安全门,里面狭窄的过道里有男护工在搬东西。
“喂,你是谁,来这干嘛?”一个男护工刚要跟她搭话,抬头看见戴院长。
“我来找人。”文馨说,“你们说,这里之前是不是住着一个小姑娘?”
男护工用讶异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听不懂她的话。
这时一个护士远远地走了过来,文馨认识她,是曾经照顾她的护士小梅。
“小梅!”文馨远远地叫住她,“这儿是不是住着一个病人?”
“病人?”她似乎有些转不过弯来,“住这儿?”
“对,一个女孩,就住这儿的,患肺水肿的那个。”
“怎么可能,这可是仓库。”
小梅的回答像一道鞭子似的立刻把她抽醒了。
“可她明明就住这儿的啊?交不起医药费所以才住儿的。对了,她叫冯蕾,大眼睛,娃娃脸,大嗓门,一说话就笑个不停。”
“你乱说什么……”小梅对文馨说,又怯怯地望了戴院长一眼。
“我没乱说,”文馨急了,她来到那扇小门前,指着门上的划痕,“你们看,这是她用石头划的。”
“闹够了没!”戴院长火了,“我们这里可是私立医院,怎么会有病人住这种地方!太不像话了……你们把这个门给我打开,让她看看!”
门打开了,警察和文馨一起走进房间,但是当她走进去的时候,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眼前的景象和她之前看到的一样,但又不一样。
医疗器械依旧在,甚至比以前更多了,而旁边的小床根本连张床单都没有,都发霉了,上面还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绿色的桌面像是被刻意塑造了一番,泼了层黑油,又洒了层尘土。
她感觉自己就要窒息,巨大的电流穿过她的大脑。
“不可能……冯蕾明明就住这儿的啊……”
“现在你们相信了吧,她精神上有些问题……”戴院长对警察说。警察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文馨,好像默认了她是个疯子。
她不信邪,哆哆嗦嗦地推开众人,走向前台查冯蕾的住院记录。
几个护士当着文馨、骆嘉、戴院长和警察的面,翻遍了这三个月以来所有的住院记录,没有找到冯蕾这个人的。
“我说你脑子有病!请你们离开这里。”戴院长已经脸色铁青了。
骆嘉尴尬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文馨……”
“我没病!”文馨拨开骆嘉的手,转身离去。
她必须证明她没病,她有证据。
安妮没有死,之前就住在天贸龙悦。
她的包里还有在404房间找到的DV存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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