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蛹-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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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就要开始了,可是新娘却迟迟没到。

    花房里空气很闷,就连蝴蝶也飞得有气无力的。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不停地用吸尘器吸着落在红地毯上的树叶。座位席上的客人则拿着请柬当扇子,不停地扇来扇去。

    骆嘉紧张得要命,根本无心背诵婚宴程序。

    别说在这里结婚了,要不是当初戴院长答应了文馨这个荒谬的要求,他死也不会来这里。距离这里五百米不到,就是安妮开车坠崖的地方。

    现在他最担心的,不是新娘不会来,而是今天和他结婚的,到底是文馨人格还是安妮人格。一想到安妮人格,他的心里就充满憎恶。

    阳光透过花房的玻璃晒着他的脸,脸上的细小茸毛在此刻显现出金色。他记得有一次,文馨说他站在有光亮的地方看上去很像吸血鬼,他便张着大嘴假装要把文馨吃掉。

    然而,摆在花架前的结婚写真上却写着——“骆嘉 戴安妮 百年好合”。

    远处的Wendy看上去一脸焦躁,好像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妹妹结婚似的。

    以前他和安妮交往时,Wendy从没正眼看过他,她认为他图的是他们家的钱……然而自从她前几天从日本回来后,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很大的转变,还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

    这不正常。

    他为什么会觉得一切都不正常呢?

    正想着,只听花童在那里喊:“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众人全都朝着门口看去,他也急急地奔了过去,只见一个瘸子先从奔驰车里下来,拉开车门。

    文馨下了车,Wendy冲上去便问:“爸呢?”

    她冰着一张脸说:“不等了,开始婚礼吧。”说完,看了骆嘉一眼。

    骆嘉注意到她的蓝色婚纱上有斑斑血迹和灰尘。

    “发生了什么事?”骆嘉问。

    “你别管,上去等着。”Wendy命令他说,虚伪地挤出了二个大酒窝。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骆嘉没有找准自己的位子,有些尴尬地回到了司仪台。

    “掌声有请我们最美的新娘登场!”

    在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中,众人和他一起齐齐回头。

    他们大都知道新娘不是正常人,所以眼神里都带着某种惶恐……

    而骆嘉更是惶恐,他甚至觉得安妮的鬼魂正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司仪继续念着煽情的台词:“是缘分,是等待,看,两个幸福的灵魂终于要永远牵手了!”

    为什么不试一试那个只属于他和文馨的游戏呢?

    他在她面前伸出右手来,微微晃动着暗示她,他想,如果她真的是文馨人格的话,这个手势她应该看得懂。

    文馨走上前来,脸上绽放着久违的笑容,这种笑能够把他融化。这时候她也伸出了手,她一定是文馨人格,一定是……

    她会将自己的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沿着他的五指跳芭蕾舞似的弹触在一起。

    但是,她竟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

    她不是文馨人格!

    这时骆嘉的心……真的是沉到了谷底,脸僵硬得像一张遗照。

    “文馨已经走了,永远……”安妮的嘴唇像只锋利的牡蛎,声音尖锐地扎进了他的耳朵里。

    走……什么意思……走去哪里?

    司仪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誓词:“请问戴安妮小姐,今生,不论富贵、贫贱、健康还是疾病,都愿意一生一世照顾骆嘉先生,爱护骆嘉先生吗?”

    “是的,我愿意。”她说“我愿意”的时候说得特别用力,好像恨不得把牙齿咬碎了。

    “请问骆嘉先生,今生,不论富贵、贫贱、健康还是疾病,都愿意一生一世照顾戴安妮小姐,爱护戴安妮小姐吗?”

    骆嘉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真的该说“我愿意”吗?为什么此刻的他如此绝望。他甚至有种预感,他这辈子都摆脱不掉“安妮人格”了,他的后半生将永远地跟这两个人格纠缠下去。

    他无法预测未来还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真的要耗费一生吗?真的要承受这种匪夷所思的折磨吗?

    然而一想到文馨,他宁愿承受,必须承受。

    “我愿——”

    他还未说完,就被下面接二连三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司仪赶忙冲台下说:“请各位来宾把手机调成静音,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怎么能——”

    然而,又有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骆嘉把脸转过去,只见来宾们正惶恐地盯着各自的手机看,表情古怪,交头接耳,嘀咕声、唏嘘声加上椅子之间的碰撞声,搞得现场立刻乱成一片。紧接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往门口撤退。

    结婚的气氛一下子没了。

    安妮好像看出了情势不对,一直在问司仪怎么回事,然而司仪也一头雾水。

    而骆嘉更是茫然:大家为什么都走了呢?

    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安妮愣了几秒之后,立刻拢起蓬蓬的裙摆奔下台,完全不顾形象地朝众人喊叫:“婚礼还没结束呢,你们怎么走了?”

    安妮不说话似乎还好,她一张口,现场更混乱了:大家看着安妮的目光就像看到鬼一样,家长拖着不懂事的孩子十万火急地往外蹿,仿佛生怕被落在后面。半途中他们推翻了椅子,打翻了自助餐和饮料,小孩子被大人揪着嚎叫声不断,手机铃声此起彼伏。

    骆嘉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慌了起来,前面的人简直是在“逃难”。他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时骆嘉看见了宝荣,他没有跑,而是屹立不倒般地站在人群中,手指头不停地按着手机键盘。

    突然,安妮上前拉住他:“宝荣,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为什么都走了?”

    “戴安妮你就别装了!”宝荣一把推开她,眼神冷冷的,似乎还带着嘲笑。

    安妮恐惧地看了宝荣一眼,又立刻拼命去拦其他宾客。

    戴安妮?什么戴安妮?骆嘉远远地听见他们俩的对话。

    终于,他口袋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他打开手机,屏幕里立刻跳出一张安妮的照片,但这张照片和寻常的照片不同:上面用红色的笔勾着各种曲线和数据。

    滑动屏幕,他看到了第二张照片——是一张X光照片,关于头骨的X光片,除了骨头,还能看见骨头周围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钉状填充物。

    他越滑越快,越滑越心慌。

    “去哪,别走,都别走,都给我回来……”

    “求求你们,不要走……婚礼还没结束呢,求求你们留下来……”

    “我说你们不准走!一个都不准走!”

    耳边充斥着安妮歇斯底里的声音,骆嘉完全没注意到一拨拨的客人已经离开了花房现场,因为婚礼对他而言真的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手机屏幕里正在变脸的戴安妮。

    戴安妮正在一点点地变成关文馨。

    滑到最后一张照片时,他的心脏差点没跳出来,福尔马林水缸里的女人正睁着一双圆目看着他。

    文……文馨?他只觉面前一黑。

    这时他觉得背后站着一个人,仿佛也在盯着他手机上的照片。

    他赶忙回过头去,是安妮。

    此时安妮的脸部表情和死尸没太大区别,她这张鲜艳的脸甚至比骆嘉在停尸间看到的那具被泡烂的脸更让他恐惧。

    她是安妮,整容后的安妮!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把骆嘉击醒了:什么安妮人格文馨人格……原来这些全不存在,安妮根本就没有自杀!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安妮!他的婚礼完全就是一个骗局!他上了安妮和戴院长的当!

    “你对文馨做了什么?”他怒视着她,眼睛里生起两团黑焰。

    现场一片混乱,花盆、桌椅东倒西歪,杯子、盘子一片狼藉,客人都走光了,只有一张张醒目的红色请柬在地上散落着,带着被践踏过的痕迹。

    “骆——”安妮似乎想伸手拉一下他,他一下子甩开了她的胳膊。

    “告诉我,你到底对文馨做了什么?”他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文馨已经死亡的事实。

    “不要伤害她!”Wendy远远地恳求着骆嘉。

    “姐,你出去。”Wendy含泪摇着头,不愿意出去。

    安妮突然对Wendy大叫:“走——走啊!你们都给我滚!”

    “走,我们走吧……”瘸腿阿辉推着Wendy,Wendy却依旧不肯走,阿辉硬是把她推出了花房。

    “文馨的确是死了,情人节那天就死了。”她说话不带温度,冰冷异常,像在骆嘉的心口压了块大石头,“可是真正杀她的人,是你。”

    骆嘉的表情一变,我?

    “骆老师还记得,二月十四号那天做了什么吗?”

    “你想说是我在二月十四号那天杀了文馨?”他冷笑,亏她说得出口。

    “二月十四号晚上十一点半你在哪?”

    “在家。”

    “一直都在家里吗?没出去过?”

    她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在说他撒谎吗?

    “我一直都——”

    不对……话没说完,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出去了一次。那晚他除了在家里等文馨,还去了一个地方——404公寓。

    他当时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去404,好像是听到了文馨的声音……听到文馨在叫他……

    “你终于想起来了?”安妮冷笑。

    “我什么都没做,更没可能杀她。”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如此紧张。

    他的确去了404,但什么都没做,只是到了后来,她才知道文馨在404遭遇了绑架。当然,他怕文馨怪他,这件事他从没跟文馨提起过……

    “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她的脸上绽放出那个耐克形微笑,好像给他的回答打了个对号。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文馨到底是怎么死的?”

    “文馨是淹死在浴缸里的……”安妮的声音仿佛散发着一丝悲惨的光。

    死在浴缸里?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骆嘉的心头。

    “我本来并不想淹死她的……但是都怪你!你不是常说相爱的人都是心灵相通的吗?”

    骆嘉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把她拖进浴缸之后……当时浴缸里根本没水。听清楚了吗?根本没水。猜猜,猜猜我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

    “……我打开了水龙头,把阀门调到最小……我告诉文馨说:‘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叫,你尽管大声叫!只要骆老师听到,只要骆老师找到这里,你就得救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骆嘉,嘴角浮现出一抹邪笑。

    “接下来,我把她嘴巴上的塞子拔掉,为了能让你听见,我甚至打开了窗户……我亲眼看见你当时就在404房间对面你自己的家里……”

    “猜猜,猜猜接下来文馨是什么反应?”

    骆嘉整个人一阵木然。他仿佛想象到了当时的画面,想象到了他可怜的文馨躺在浴缸里苍白无力的模样。

    “她还真是不想死啊!”安妮说,“她躺在浴缸里,一声一声地叫着‘骆嘉’、‘骆嘉’,她叫啊叫啊,嘴巴自从张开就没合起过,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我看见她嘴巴里分泌的唾液丝一根一根地断裂,我看见她因为叫得太猛而不断痉挛的喉头……”

    “骆老师你听到她的叫声了吗?你感应到她了吗?那时候你在干嘛啊……哦,我知道你在干嘛!”安妮像在讲一个无关自己的故事,然而她每说一句,便在骆嘉心头割上一刀,“你那会正在沙发上坐着,你还打开了电视机。呵,你倒是有心情看电视……”

    该死,骆嘉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是的,他当晚确实很早就听到了文馨的声音,但是他一度以为那是错觉。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总该能猜到了吧?你不是一步一步地摸上来了吗……”

    是的,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越来越觉得心神不宁,最后关上了电视。他似乎又听到了文馨呼唤他的声音,这时他走到阳台,看到对面有一扇漆黑的窗户。当时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仿佛文馨正在对面叫他。

    他出了房门,沿着走廊一直走,透过走廊的玻璃,外面正零零碎碎地飘着雪花,他好像听见文馨在叫他,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楼下的车声鼎沸,楼里从某户人家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还有电视的杂音,他因为判断不准确,连续敲了两户人家的门,却没有一户人家为他开门。

    然而当他走到404房间的门口时,刚想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

    根本没锁。

    “我听见你推门的声音,你脚踩地板的声音,你像个第一次做贼的人那样鬼鬼祟祟、磨磨蹭蹭……”

    在安妮的叙述中,他继续回忆着。他叫人人不应,于是木木地走进404的客厅,房间虽然简陋,但是打扫得很干净,仿佛一尘不染……

    他当时觉得有什么不对,房子好像无人居住,连一点生气都没有……静悄悄的。他驻足了整整一分钟,才隐约听见洗手间的水声。

    “我听见你朝我们走过来了,你走到洗手间的门口,你离文馨最近的时候中间只隔着一扇门,那扇门是三合板做的……你离她最近的时候只有四厘米……”

    四厘米,四厘米是什么概念……这时骆嘉已经懵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超薄笔记本的厚度。

    “你终于握住了门把手……”安妮那张整容后的脸因为说话太用力,像是会垮掉似的,骆嘉甚至觉得她的嘴巴歪了。她一步步地逼近骆嘉,逼得骆嘉一步步地踉跄着后退,他仿佛听见她脸部皮肤下的钉状填充物在刺耳摩擦着:“我拼命地告诉她让她大声点,再大声点,当时她喊哑了嗓子,已经叫不出声来了,水已经漫得高高的,大概,大概到了这里……”她越讲越来劲儿,用手在自己的下巴处模仿着,故意用那张和文馨一模一样的脸极尽逼真地模仿着,刺激他。

    “What a pity……”

    “你住口!”骆嘉攥紧了拳头。

    “你怕什么?你犹豫什么?你为什么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你竟然转身就走了?”

    听到这儿,骆嘉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不是有意走的……当时他在门口站了足足一分钟,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他不确定文馨在不在里面,万一走错了门,万一里面有人在洗澡,万一里面是个女人,他非法入室,偷窥女人洗澡,传出去一辈子的名誉就毁了!他是美国斯坦福大学的毕业生,他是个社会精英,他绝对不能做错事,绝对不能……

    “就算是那样,我还是给了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我给你打了电话……”

    “不,不是那样的……”此时的骆嘉已经泣不成声。

    “不是那样的?”安妮依旧不依不饶,“如果文馨的鬼魂还在这里,我要让她彻底地明白,她的死是你的无情造成的……你是故意不接我电话的对吗?”

    “不要再说了……”他的肩膀抖动个不停,无法收场。

    “当时文馨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你却被蒙蔽了双眼!我不停地打你电话,我甚至把手机放到文馨耳边,只要你接个电话就行了……但你就是不愿意救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你摁掉,你挂掉,你拒接,最后你竟然关机了?你做老师的时候不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吗?手机要24小时开着,否则学生出了事找不到老师会很麻烦!你就是那样对我的……你逼人太甚!你逼得我……不得不把她按进水里……”

    “为什么要躲我?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骆嘉再也受不了了,突然伸出手去掐她的脖子,他缩紧手指,恨不得用指甲把她的头颅掐下来……

    然而,安妮却狂笑不止,她笑得越来越高亢,越来越疯癫……

    疯癫到闭起双眼,任骆嘉把她掐死。

    他看着安妮的脸,就像看到了文馨那张垂死挣扎的脸,渐渐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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