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下去时,那种微微颤动的身形,叫我心头隐隐发酸。忽然意识到,我在这里,其实他们就是我的亲人,在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生死荣辱了。
只有这个被我唤作爹爹的老人,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义不容辞。
林老爹现在对我很和气,见我躬身向他行家礼,连忙伸手亲自搀扶住:“皇后快起来,老臣不敢生受。”
我起身,拒绝内官的搀扶,当着众老臣的面直直向他走过去:“今日召集诸位臣工过来,乃是因为陛下遇刺一事。本宫身边的师师悄悄尾随刺客身后,想要找出其落脚点,结果受了重伤,刚刚被羽林郎救回来。她亲手交给我这个,本宫才疏学浅不识,现在呈给各位臣工,请详加查看,我料想必是与刺客有关的物件。”
我将那块木头举起来,传给四周的人观看,“请诸位一一查证。”
殿中积闷许久,天边的乌云似是堆积到了一定时候,终于开始爆发。空中先是响过一连串的闷雷,紧接着零星地洒下几滴豆大的雨点。
那雨点越来越密,渐渐汇成了一道道雨帘。大雨终于来了。
当场赶来参加议事的,三司六部长史,以及左右丞相,三位皇叔等,纷纷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块木牌。
我听着雨帘敲打在纱窗和檐漏上时紧时疏的滴答声响,心情似乎也随之起起落落。
内官接过那块木头,用金色铜盆装了给各位过目,我看到他们的脸色都变了。
林老爹看了一会,果断的说道:“派人去请太后!”
“不必了,哀家已然早就恭候在此!”声音响亮,丝毫没有悲戚之色,或者忧心之虑。
我这才知道,原来太后早已派人围住了整个后宫。
刹那间,大殿四周都响起了整齐沉着的铠甲军士脚步声。
随着话音落地,太后的肩撵也缓缓出现在诸人的视线里。
我听到那个颇有威势的声音透过雨雾,穿过清寒,向大殿罩了过来,心已沉到了底,辇中的人竟是太后。
这么说,她的确是要除掉袁清轩和我们了。
只是,她为何要这么做?
步辇停在我们面前,旁边随侍的太监上前打起辇帘。我站在大殿正中偷眼望去,见太后竟穿着祭天节庆上才穿的乌金双色花滚边珠绣的正式宫服,发上花钗完整,神色威严地端坐在辇内。
她甫一进大殿,诸臣还是依仪跪下迎接叩拜:“臣等参见太后!”
我咬牙,无法,只得随着跪下唱道:“儿臣参见太后娘娘!”
良久,不闻声息。我静静地跪在地上,虽未抬头,仍能感到太后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在我的身上扫来扫去。
心中正在忐忑,猛然听到她竟然叫我起身回话。
心中低叹一声,知道定是形迹已经败露,她此来只为冲我而来。当下心一横,慢慢站起身来,神情自若地看着太后,微微一笑,“太后来的好及时。”
太后看着站在面前神色自若的我,不由的变色冷笑道:“果然是你。哀家早就知道,你不会真的因为赵妃而和皇帝失和的,你们两人做这场戏,不过是为了蒙骗哀家罢了!
罢了,反正你专会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从来就上不了什么台面的。也好,你既然在,就不用哀家专程到未央宫中去请了。”
我见她目露凶光,忐忑的心此时倒定了下来,反正要来的躲不过,当下便理了理衣襟,微笑道:“太后是做大事的人,绾绾这些小伎俩,自是比不上太后。”
太后有些诧异,可能她并未料到此时的我还能如此笃定地还嘴,面上突然露出个奇异的笑意,悠悠道:“不用你在此牙尖嘴利,还想要做些证据来诬陷哀家,也不怕天来收你!也罢,你既然说哀家想要杀自己的孩儿,那么,咱们便一起去皇上面前对质!你这般阴险,不如就跟着哀家,去看出好戏吧。来人,带走!”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禁军上前,似是想要架住我的手臂拘禁起来。我安能受此大辱?当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只把身躯一挺,凛然道:“本宫乃是中宫皇后,何人敢如此大胆!”
那两名禁军愣了一下,也不敢再动。
我看了林老爹不动声色的朝我点了点头,显见极为赞许。
果然皇后二字余威不浅,两名军士当下便站住了,回头向自己主子张望。
林老爹在暗处朝我点头,示意我答应她,领着群臣去含元殿皇帝的寝宫再详细对质。
而我心中挂念着袁清轩的安危,唯恐自己一时不在,他会有什么变故,因此,只有点头答应。
外面的雨依然未停,但似乎比之前小了许多,淅淅沥沥地打在纱窗和琉璃瓦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轻寒,就象是秋天突然降临了人间。
此情此景,忽然叫我心声感喟,原来世间所谓的争权夺利,竟然是母子亲情也丝毫靠不住。
而袁清轩这个皇帝,认真想来,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
暮色中的禁宫笼罩在一片雨雾朦胧中。除了淅沥不停的小雨,各处都显得异常安静。
今日的禁宫与往常有些不同,宫中的各条通路上,鲜少见到宫女和太监,却多了许多身穿明光甲的禁军。
偶尔有出宫办差的太监,一见此情景,立刻缩了回去,紧紧阖上了宫门。人们都在暗自揣测,宫里必是有大变发生了。
只有我们这一行人,因为有着众铠甲军士的护送,所以显得格外显眼。
含元殿前朱色宫门紧闭,之前还是纷至沓来的人群,现在已门前杳无人迹。
太后下了辇后,定定地站在宫门前沉吟了片刻,面上是悲喜交集的神色。过了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兰儿,你跟我随着诸位大臣们进去,其他人暂且等在外面,守住门口,不可让闲杂人等进出。”
说罢,目光忽然投注到我身上,脸上闪过挪谕的神色,“还有你,想必也是心急的很,不妨就一块进来吧。”
我也不答话,紧随其后,走了进去。大殿内,一切还同往常一样。龙诞香悠淡高远的烟气从铜鎏金錾的三尺高麒麟兽香炉中袅袅而出。
丹陛之上,金色蟠龙宝座异常肃穆宁静。
绕过前殿。终于来到寝宫。室内众太医等都退下的一干二净,连个医女也不曾留下。袁清轩躺在龙床上,双目紧闭着,赵大勇则垂手立于一侧。
而除此之外,殿内竟然再无旁人。
我这才知道她终究是比我们快一步,居然已经前行将宫中异己之人全部都铲除了。
顾不上这些,我疾步上前,走到龙床边,叠声问道:“你怎么样了?袁清轩……”。
也许是听到我呼唤,他居然睁开眼来,慢慢的说道:“我没事,绾绾,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跟你一起前来?”
我来不及向他解释许多,只有压低声音道:“她也来了。”
话音刚落,太后便一步一步的移了过来。
我紧紧拉着袁清轩的手,将那木牌往他手里一送道“这是师师遭遇刺客时摘下来的,你看看,认不认识?”
袁清轩伤的很重,此时虽然经过太医的精心调理苏醒了过来,但是气色非常的不好,呼吸间亦是显见的衰弱之态。
果不其然,木牌一送到他手里,他便呼吸一顿,继而是不可置信的唤道:“母后!”
太后立在几步之外,遽然而起,指着我:“你!你这是诬陷!”
我莫名其妙地瞧着她。太后急切地转身走过来:“诸位臣工明察,轩儿乃哀家一手抚育长大,哀家这一辈子的心血都放在轩儿身上,断不会加害于他!”
皇帝并没有说话,太后又转过脸来呵斥我:“你是受了谁的指使,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来攀诬哀家?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连那上面的几个古怪的字都认不全,那个木头上刻的是什么,我也并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所以只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瞧着太后。
林老爹与身边的几位大臣交换了一下眼色,终于发话了:“太后,小女虽然自幼长于民间,但心底纯善,不会懂得攀诬别人。再说她只怕从来不晓得这东西是何物,怎么会攀诬你?”
太后大惊:“她不会攀诬哀家,意思就是哀家栽赃嫁祸了?陛下莫轻信了谣言。哀家为什么要害你?你是我一手抚养长大,哀家有什么必要要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时终于听见一直沉默不语的袁清轩发话了,他淡淡地道:“亲生儿子……只怕,未必吧。”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
我亦是拉着他的手莫名的惊悚,难道,他真的不是太后所生?
太后闻言掩面落泪:“陛下这句话,简直是诛心之论。哀家怀胎十月,生下你何等不易?哀家将你抚养长大,教你做人,教你读书……是哀家劝陛下立你为太子,哀家这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你身上,而你,现在居然和外人一起,怀疑哀家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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