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习惯叫她静贵嫔,赵大勇小心的窥视着我的脸色,皱着眉头,很为难地对我说:“现在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静贵嫔的事又牵涉到太后……奴才觉得,如果没有陛下的旨意,娘娘还是不要先……”
我难得发了脾气,对他说:“现在皇帝都伤成这样子了,咱们这次能够平乱都是因为静贵嫔,怎么不能让静贵嫔来看看他?再说静贵嫔虽然是太后的人,但是她不是一心向着皇上的么?既然是这样的,为什么不能让她来看皇上?”
赵大勇习惯了我张牙舞爪的叫来叫去,可是还不习惯我在这种事上摆出皇后的派头,所以他犹豫了片刻。我板着脸孔表示不容置疑,他便立时叫人去了。
几日不见,静贵嫔更瘦了。她原来是个年少丰腴的美人,现在清减下来,又因为当下不明的身份,只能荆钗素衣,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跪下来向我行礼,我对她说:“陛下病得很厉害,所以叫你来瞧一瞧他。”
静贵嫔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已经含着泪光。
她这么一哭,我嗓子眼儿不由得直发酸,极力忍住想要跟她一起哭的念头,说道:“你进去瞧瞧他吧,不过不要哭。”
静贵嫔拭了拭眼泪,低声说:“是。”
她进去好一会儿,跪在袁清轩的病榻之前,到底还是嘤嘤地哭起来,哭得我心里直发烦。我走出来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来,仰头看着天。
天像黑丝绒似的,上面缀满了酸凉的星子。
我觉得自己挺可怜,既不能昧着良心做事,这会却又像个多余的人似的。
这时候有个人走过来,朝我行礼:“皇后娘娘。”
他身上的甲胄发出清脆的声音,很好听。我其实这时候不想看见任何人,可是李季云也算救过我好几次,我总不好不理他,所以只好挤出一丝笑容:“李将军。”
“夜里风凉,娘娘莫坐在这风口上。”
是挺冷的,我裹了裹身上的氅衣,问他:“还没恭喜你,马上就要迎娶玉容公主了,据说这是一位绝色美人啊!”
李季云似乎微微一怔:“在下尚未想过娶妻,皇上真是费心了。”
“哦!原来你不想结婚啊!唉……你们这里的人,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这样最不好了,我们那边如果情投意合,两人交往一段时间,只要女孩儿自己愿意,就可以谈婚论嫁,父母也不得阻拦。李将军,如果日后你要娶妻,可一定要娶个自己喜欢的人。不然的话,自己伤心,别人也伤心。”
李季云默不作声。
我抬起头来看星星,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真是想台湾。”
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想台湾,我就是十分难过。我一难过的时候,就会想台湾,想家。
李季云看着我,语气十分温和:“这里风大,皇后还是回殿中去吧。”
我无精打采:“我才不要进去呢,静贵嫔在里面,现在他昏迷不醒,让静贵嫔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吧,他如果知道,只怕伤也会好得快些。”
李季云不再说话,他侧身退了两步,站在我身侧。我懒得再和他说话,于是捧着下巴,一心一意地开始想,如果袁清轩好起来了,他会不会对静贵嫔另眼相看?毕竟她是真心爱他的,而我这个皇后,只能看着他那群姬妾,自己充大方。
我干嘛要充大方?我真是找抽……
我心里很乱,不停地用靴尖在地上乱画。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大勇出来了,对我悄声道:“让静贵嫔待在这里太久不好,奴婢已经命人送她回去了。”
我叹了口气。
赵大勇大约瞧出了我的心思,悄声耳语:“皇后请放心,奴婢适才一直守在陛下跟前,静贵嫔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哭泣而已。”
我又叹了一口气。
李季云朝我躬身行礼:“如今非常之时,还请皇后保重。”
我偷懒地站起来,对他说:“我这便进去。”
李季云朝我行李,我转过身朝殿门走去,这时一阵风吹到我身上,果然觉得非常冷,可是刚才并不觉得。我忽然想起来,刚才是因为李季云正好站在风口上。
他替我挡住了风。
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李季云已经退到台阶之下去了。他大约没想到我会回头,所以正瞧着我的背影,我一扭过头正巧和他四目相对,他的表情略略有些不自在,好像做错什么事似的,很快就移开目光不看我。
我顾不上想他为何这样古怪,一踏进殿里,看到所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也愁眉不展。
原来悲伤也是会传染的。
袁清轩还是昏迷不醒,御医的话非常委婉,但我也听懂了,之前能够在众人面前临危不乱,那是他拼尽了所有的精力,以顽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假装没事一般的镇住了全局。
但是过了那节骨眼之后,他要是再昏迷不醒,只怕就真的不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这里不是现代,受了一点皮肉伤,送医院肯定可以挽救回来。这里连B超、X光之类的设备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伤的有多严重……袁清轩的手搁在锦被上,苍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
我摸了摸他的手,还是那样凉。我的心也凉,凉的呼呼刮着北风……
我太累了,几乎好几天都没有睡,我坐在脚踏上,开始絮絮叨叨跟袁清轩说话,我从前可没跟他这样说过话,从前我们就只顾着吵架了。
我觉得自己很孤独。
现在他要死了,我惦着的全是他的好,我挖空心思,把从前的事都提起来,我怕再不跟他说点儿什么,他要是死了就再不能告诉他了。
好些事我以为我都忘了,其实并没有。我连原来吵架的话都一句句想起来,讲给他听。告诉他当时我多么气,气得要死。
我一直说着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怕袁清轩真的死了。夜里这样安静,远处的烛光映在帐幔之上,内殿深广,一切都仿佛隔着层什么似的,隔着漆黑的夜,隔着寂静的漏声,只有我在那里喃喃自语。
“袁清轩,你可千万不要死啊,你死了我就惨了……我不要做太后,不要做寡妇啊……”。据说在后宫里做寡妇是很没意思的事情,因为年纪轻轻又没有子嗣,做了寡妇更是要被送去出家做尼姑的……就算我不用做尼姑,但是寡妇也不好当啊……
我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的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了……
真困啊……
“我还没死呢,你咋就做寡妇了……”
我自言自语大半宿了,难得有人搭腔,我一时刹不住反问:“啊?你还没死?”
“你……不会很希望我死吧?”
我张大了嘴巴瞧着,瞧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他的声音很小,可是字句清楚,神智看上去也很清醒,眼睛虽然半睁半闭,可是正瞧着我。
我愣了半天,终于跳起来大叫:“啊!”
我的声音一定很可怕,因为所有人全都呼啦啦冲进来了,太医以为皇帝伤势更加恶化,着急地冲上来:“陛下怎么了?陛下怎么了?”
我拿手指着袁清轩,连舌头都快打结了:“他……他……”
袁清轩躺在哪里,面无表情地瞧着我,太医已经喜极而泣:“陛下醒了!陛下醒过来了!吴皇万岁,吴皇万岁……”
整个含元殿沸腾起来了,所有人精神大振,太医说,只要皇帝能清醒过来,伤势便定然无大碍。这下子太医院的那些人可欢腾了,个个都眉开眼笑,宫人们也都像过年似的,奔走相告。
御医又重新请脉,斟酌重新写药方,走来走去,嗡嗡像一窝被惊动的蜜蜂,大半夜折腾闹得我只想睡觉。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那些御医似乎还在嗡嗡地说着话,我醒的时候还趴在袁清轩的床沿边,身上倒盖着一条锦被。我的腿早就睡得僵了,动弹不得,一动我全身的骨头都咯咯作响……我睡得太香了,都流了一小摊口水在袁清轩的袖子上,咦……他的袖子!
我竟然趴在那里,用下巴枕着袁清轩受伤的胳膊睡了一晚上,内殿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床上的袁清轩却是醒着的,而且正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我瞧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是真的没事了。我吃力地想把自己麻木的腿收回来,试了试便知道是徒劳,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了,还有我的腰……天都亮了,我的腰那个又酸又疼啊,简直跟被大车从背上碾过一整晚似的,以后再不这样睡了。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扶着床站起来了,我尝试着迈了迈腿,拿不准主意是叫人进来搀我好,还是等过会儿脚不麻了,再试试好。这时候袁清轩终于说话了:“你要去哪儿?”
“回去睡觉……”我连舌头都麻了,真是要命,说话都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
“谁叫你跟猪似的,在哪儿都能睡着,你趴这儿都可以睡,叫都叫不醒。”这厮一定是好了,否则哪有力气来挖苦我?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人刚刚好一点儿就又有力气跟我吵架。
他拍了拍身边的床,看起来很大方似的朝我望去。
“干什么?”
“你不是要睡觉么?反正这床够大。”
确实够大,袁清轩所住的含元殿的这张床比寻常的床大多了,睡上十个八个人都绰绰有余。也是,反正皇帝都有几千个嫔妃的,一次睡上十个八个的……也不算多。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我忍不住问:“你要我跟你一块儿睡?”
袁清轩一脸不以为然:“又不是没睡过,又不是第一次,你矫情啥?”
这话提醒了我,倒也是。
不过我非常不爽他那个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好像我跟他睡过了就很不值钱似的。
不过我实在没工夫和他争执了,因为我实在是困顿得厉害,爬上床去,袁清轩本来要将被子让一半给我,我怕碰到他的伤口,伸手把脚榻上的那床被子捞起来盖上。然后,我就很舒服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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