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些日子就是立冬了,因着我百无聊赖每日里只是发呆,师师真是挖空心思,这才赶在下雪天寒地冻之前叫人在中庭里新做了一架秋千。
以前我很喜欢荡秋千,但师师和袁清轩都认为那是轻薄率性,所以我的宫里从来没有秋千,现在师师为着我叫人新做了一架,可是我现在根本就不玩那个了。
装秋千架子的时候我看到了打了胜利之战班师回朝的梁达,我已经有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他,自从上次他带人围追我和李季云,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这次偶然遇见,我就像第一次看到他。
我还记得他和几个兄弟把李季云迷晕了弄上马车,然后装成土匪威胁要把我卖进青楼里做姑娘好赚点小钱花花。
尤其是我和他搞的那场厨神争霸,现在想来还是想要莞尔一笑。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只是他违抗不了所谓的君命。
因此我不想怪他,所以我静静的看着他对着我的窗子遥遥俯身跪下。
梁达想来是少在内宫行走,因此向我行礼时显得颇为拘束。
我命人给他搬了凳子在中庭中坐着,自己仍旧坐在软塌上,看着宫人忙碌的给我搭秋千架子。
梁达坐了一会,便起身说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原来他是给我送东西来的,那些都是宫中的颁赐,据说是骁骑大将军出征缴获的高丽战利品,陛下赐给了不少人,我这里也有一份。
梁达想到许久没有和我照面了,便亲自请旨送了过来。
我微微稽首:“你有心了,其实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我缺了,无人能够给予。
东西奉上来时,一一开了盒子请我过目。都是些古玩珠宝,我对这样的东西向来没什么兴趣,只命师师好生盘点着记账收过罢了。
最后头还有一只捧篮,梁达亲自提在手里,呈上来给我。
我没有接,只命师师打开,原来竟是一只小猫,只不过拳头般大小,全身雪白的绒毛,好像一只粉兔。
可明明是猫,两只眼睛却一碧一蓝,十分有趣。它伏在盒底,细声细气地叫着。
我问:“这个也是陛下颁赐的?”
梁达这才红着脸道:“这个是末将缴获的,据说是暹罗的贡品,家中弟妹淘气,必养不大,末将就拿来给皇后了,也不知道您是不是喜欢这等小玩意……”
我将小猫抱起来,它伏在我的掌心咪咪叫,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着我的手指。柔软酥麻的感觉拂过我的手指,麻麻的难受又好受,我顿时喜欢上这只小猫,于是笑着对梁达说:“那我谢过梁将军了。”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梁达似乎松了口气似的。我毫无忌惮地看着他,面露微笑。
当初他跟随袁清轩追捕我和刺客,一切的一切他都尽皆知晓,我知道他必然知晓一切,只以为我还不知道罢了。
可是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漏过半个字,我想,他其实对袁清轩忠心耿耿。这等忠心,倒显出袁清轩手段了得,善于驾驭人心了。
他们这些人的这些诡计,我会一点一点地学着,如果我走不了,那么,我会将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都一一偿还给他们。
我知道在他们心里,都以为我是一个神经大条,不计较恩怨得失的人,从前的我也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我不愿与别人争,我始终信奉着母亲的教导:人生在世,吃穿用度都是命中注定的,求也求不来多一寸。
但是,经历了这一切,我想我真的改变了。
但是我不想被人知道,我的改变。
最起码在别人眼里,我还是要继续做那个没心没肺的空架子皇后。
于是我逗着小猫,跟它说话:“喵喵,你是要吃鱼吗?”
小猫“喵”地叫了一声,舌头再次舔过我的手指,它舌头上的细刺刷得我好痒,我不由得笑起来,抱着猫给师师和宫娥们看:“你看,它眼睛真好看。”
师师点点头,不知道转身是不是抹了一下眼睛。
我叫宫娥去取牛乳来喂猫,然后又跟师师商量给小猫取个什么名字。
我问师师:“叫小花好不好?”
师师摇了摇头,我也觉得不好,这只小猫全身纯白,一根杂毛也没有,确实不应该叫小花。
“那么就叫小雪吧……”我絮絮叨叨地跟师师说着话,要替小猫做个窝,要替小猫取名字……我都不知道裴照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过自从有了这只小猫,我在东宫里也不那么寂寞了。小雪甚是活泼,追着自己的尾巴就能玩半晌。
庭院里桃李花谢,乱红如雪,飘飞的花瓣吹拂在半空中,小雪总是跳起来用爪子去挠。
她的样子有趣极了,逗的我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
宫娥们看见我终于又开始笑了,面上的神情都似乎松了一口气。
在众人的眼里,久病成疾的皇后,终于又回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这样最好不过。
我继续专心逗小雪玩乐。
它喜欢四处追着飘飞的花瓣玩,可是廊桥上积落成堆的花瓣,它却嗅也不嗅,偶尔有一只粉蝶飞过,那就更不得了了,小雪可以追着它满院子乱跳,蝴蝶飞到哪里,它就蹿到哪里。
师师每次见我搂着厚厚的风衣坐在窗前看着小雪时都说:“这哪里是猫,简直比狐狸精还要淘气。”
日子就这样平缓地过去。每天看着小雪淘气地东跑西窜;看庭院里的花开了,花又谢了,樱桃如绛珠般累累垂垂,挂满枝头;看捭夷进贡的人参果也结出黄豆大的果实,缀在四季青青的枝叶底下。
时光好似御沟里的水,流去无声,每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起风的时候我常常坐在台阶上,看着一轮明月从树叶底下渐渐地升起来。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穿过这个庭院的每一个角落,迅速的来,无声的去。
千年万年以来,月亮就这样静静地升起来,没有悲,没有喜,无声无息,一天的风露,照在琉璃瓦上,像是薄薄的一层银霜。
天上的星河灿然无声,小雪伏在我足边,“咪咪”叫着,我摸着它暖绒绒的脖子,将它抱进自己怀里。
我静静地等待着,我要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从这个精致的牢笼里逃走。
本来因为我一直病着,所以后宫里仪注从简,许多事情都不再来问过我。从前徐妃虽然管事,但许多大事表面上还是由我主持,我病了这么些日子,连宫里的典礼与赐宴都缺席了。
后宫诸妃也不敢轻易上门探视,怕是因为袁清轩早已下旨的缘故。
所以我一直呆在自己宫里,好生静养着。
等我的病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听说徐妃又病了。
她病得很重,终究药石无灵,但后宫之中似乎无人过问,只有徐老太妃派人过去照料着,勉强吊着一口气。
若不是师师说走了嘴,我都不知道好端端的徐妃居然病得快死了。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徐妃对我也是诸多算计,但是,她确实从来没有害过我。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决定去看她。也许是怜悯,也许我想让袁清轩觉得,一切没有什么异样。或者,让大家觉得,我还是那个天真傻气的皇后娘娘,没有任何心计。
师师拗不过我想去看徐妃的心思,最终只得依了我。其实我知道她希望我出去走走,哪怕是去御花园散散心也好。但是因为徐妃病着,又是重症,所以她不想叫她过了病气给我,这才不同意我过去看她的。
于是众人便纷纷找了往日用过的皇后依仗出来,一行人娓娓而行,手中奉着各式的香炉巾子五彩凤凰翟扇之类的,往徐妃所住的宫里去。
出了未央宫,便有早已得了音讯的小黄门太监前来请安行礼引路。这时我才知道,虽然之前宫里一直都是徐妃和静妃一起管事,但徐妃仍旧住在那个最偏远的小院子里。
服侍过她的两个心腹宫女,又早已经被上次巫蛊之事闹的又换了人。而且巫蛊的事情虽然没有闹起来,可是静妃到底得了借口,待她越发地刻薄。我病后自顾不暇,自然也对她少了照拂。
也不知道我叫师师拨给她的两个宫女,用的还顺不顺手?
一路走来,见她宫里花草凋零,显然宫人们都不用心做事,我觉得十分后悔,如果我及早发现,她说不定不会病成这样。
她瘦得像是一具枯骨,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发梢枯黄,像是一蓬乱草。我隐约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还是在宫里,她坐在太后宫里跟着一起来请安的嫔妃一块起身向我行礼,不知道为什么。初见她时就见她形容憔悴。
后来才隐隐知道,她是一直不得皇帝宠爱的妃子,所以宫里人都不太看得起她。
但那个时候她的憔悴,是鲜花被急雨拍打,所以嫣然垂地。而不是像现在,她就像是残在西风里的菊花,连最后一脉鲜妍都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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