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蒋这人干工作很热情,很负责,并且很有积极性和主动性。但什么事情都有个“度”的问题,一旦过了“度”,量变带来质变,就不好了。老蒋就属于对工作负责得过了“度”的人。她对工作和与工作无关的事,都太喜欢负个责。久而久之,人们背后便叫她“蒋负责”。
和蒋负责同龄的人几乎大大小小都熬了个职务,名正言顺地负点儿小责,只有她至今还没有职务,没有职务就不能名正言顺地负责,这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事。但她的优点是很善于自我实现。不是没人让我负责吗?我自己负责!于是凡是她能沾边的事,她都要抢着负责,争取负责,变法儿地负责,仿佛她沾上了负责的瘾,一天不负点儿什么责就吃不好睡不着。有时竟连我们室主任的责也敢负,因她是老同志,一吵闹起来又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没脸没皮的样子,我们室主任也拿她没办法。一次一个印刷厂的业务员来我们办公室联系印稿纸信封的事,恰好主任不在,一进门那个业务员就直奔蒋负责所在的办公桌而去,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主任”。本来蒋负责对这类送上门来的不速之客特别反感,已经皱起了眉头,但来人的一声“主任”叫得她非常舒服,她就露出了笑脸。来人很小心地问:“看来,您是这儿的负责人了?”蒋负责见无人注意她,就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来人就极迅速地掏出一些稿纸、信封的样品,开始向她游说。本来蒋负责不管这事,想几句话打发她走的,但后来来人说了一句很关键的话:“我一进门就知道您说了算,只要您说一句话,就等于照顾了我们这个半死不活的小厂了。”当时我用眼睛的余光从她的侧面发现她激动得后脖根都红了,大有和来人相见恨晚的意思。后来她就真的做主在那个厂子印了五百本稿纸,两千个信封。这件事主任一直蒙在鼓里,直到稿纸和信封都印好,送上门来,主任才瞪大了两只眼睛问:“是谁让印的?”蒋负责就很负责地阴着一张脸说:“我让印的。”主任当即就火了:“你有病啊,咱库里存的还够用两年的,印了放在那里招虫啊!”蒋负责却不着急,只是紧紧盯着主任问:“反正已经印了,你说,怎么办吧?”这种事蒋负责不止办过一次了,以前主任都忍了,这次他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说了声“谁让印的谁拿钱吧”,就拂袖而去。
第二天,蒋负责就向主管经理告了病假,然后就整整三天没上班。这一下可不得了了。为什么?并不是离了蒋负责我们就没法活,只是因为她还负责着女厕所的钥匙呢。
我们办公楼上只有一个女厕所,因为单位临街,又是在个繁华之地,经常有闲杂人等来办公楼上上厕所,弄得女厕所使用频率很高不说,卫生还挺差,于是女同志们就纷纷表示不满,主管机关工作的经理被大家叨叨烦了,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一句话:“买把锁锁上门,不是本单位的一律谢绝。”大家还都没把这句话当真,蒋负责就扔下笔,直奔街对面的商店而去。一会儿她便买回把锁,把女厕所锁上了。第二天,会计科的科长刘晓兰来问蒋负责:“你买的锁是几把钥匙的?”蒋负责面无表情地说:“三把。”刘晓兰说:“那你给我一把吧,我们科女同志多。”蒋负责冷冷地说:“就剩一把了,那些全丢了。”刘晓兰只得悻悻而去。从此,办公楼上所有的女同志上厕所都要来找蒋负责讨钥匙。每当有人来找她讨钥匙,她都会磨蹭一会儿才给,让人家像给领导请示工作那样在她的桌子前站上一会儿,让她过一过“负责”的瘾。如果她因事外出,办公楼上的女同胞可倒了霉了,她们只有去街对面很远的地方去解决问题了。时间长了,女同志们都有意见,就在一起商议了一下,打算把女厕所的钥匙多配一些,达到人手一把,这样又方便又不用麻烦别人。这个提议通过刘晓兰对蒋负责说了以后,蒋负责什么话都没说,阴着脸回了家。第二天就谁也没再提这事,因为大家都知道,谁再提这事谁就是成心不让人家蒋负责“负责”,就等于得罪了她。蒋负责很爱记仇,谁若得罪了她,她一定会变着法儿地报复你,让你不得安生。有一年评先进,我们主任把办公室里唯一的一个名额给了我,这一下可不得了,她当即和主任吵了起来,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历数她参加工作以来对公司所做的贡献,直到主任躲出去为止。过了几天,正好搞党员考核,填票时我和蒋负责靠着,见她在我们主任的名字后面选择了“不合格”一栏划了“对号”。于是主任成了本年度党员考核中唯一一个有“不合格”票的人。事情还没完。从此,蒋负责每天上班都迟到半个小时,对室内外卫生更是从不插手,对我也是横眉冷对。有时赶上忙,主任吩咐她干点儿活,她就咬牙切齿地说:“我又不是先进,你让先进去干吧!”主任知道再说下去她又会没完没了,干脆不再理她。直到下一年主任把先进的名额给了她,她才恢复了正常。
我和蒋负责只闹过一次小别扭。那一天,保卫科的小贾领着一个男孩来办公室打电话,见蒋负责忙着,小贾就指着那个男孩对我说:“这是我同学,在这里打个电话。”我们公司因为临街,平时经常有本单位的人领着非本单位的人来打电话,我已经习以为常,就说:“打吧。”谁知,那男孩打了不到一分钟,蒋负责就过去把电话给切断了,然后阴着一张脸说:“这不是公话,不对外!”一时间弄得我和小贾都很尴尬。过了片刻,小贾领着他的同学走了。而蒋负责这里还没完,她像个领导一样对我说:“以后外单位的人来打电话一律不准许,我们这儿的电话费月月超支,领导怪下来谁负责?”当时我很生气,我想说“领导怪下来有主任在也轮不到你负责”,我还想说“以前那么多来打电话的只要给你说一声让你过过‘负责’的瘾,爱打多长时间打多长时间你都没管过,只不过今天没有给你说一声你找不到‘负责’的感觉了,所以你才来这一套”。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这件事过去大约十分钟后,蒋负责的几个老乡来找她,蒋负责就喊我:“小刘,快沏上几杯水。”平时,蒋负责的朋友、同学来了她都坐着不动,支使我为她跑前跑后地伺候,以便在她那个朋友圈子里显示一下她的地位,满足一下她那点儿小虚荣心。平时,我都会让她如愿以偿,但这次我正生着气,就当听不见。她就又重复了一遍。我带着气说:“你自己沏吧!我没空。”如果她这时悬崖勒马,还不至于使自己那么难堪。但她不想在朋友面前掉面子,就板起脸来说:“你忙什么忙,先沏上水再说。”我见她这么霸道,也火了,我站起来,强压着火说:“第一,你这不是公事往来,是私人交往,我没有伺候你的责任;第二,你和我同是科员,地位平等,你没有权力命令我。”我刚说完这番话,她就急赤白脸地站了起来。我知道我的那句“你和我同是科员”肯定是一枚重型炮弹,让她在同乡面前有了“穿帮”的危险,她肯定会大发雷霆。但我不想和她吵,就大踏步出了屋。
稿纸和信封的事最后以折中的方式处理了,稿纸和信封都留下了,但钱没付,什么时候用着了什么时候再付。为这事,她又一年多没理主任。
蒋负责最终“负责”出了点儿事。我们公司管计划生育的同志调走后,一直没安排人选。但因为我们单位人多,经常有职工和职工子女结婚,到公司来开婚姻介绍信。因为我是操笔杆的,这事主任就安排给了我。凡来开信的都是要结婚的人,不好意思空着手,每人都带着糖果、烟什么的。每次我都把这些东西和同科室的人分享,并且没忘了“孝敬”蒋负责,但她看了仍然心里不舒服。于是,她就跑到分管经理那里说我初来乍到,不了解公司的情况,开信太随便,这样早晚会出事。于是在分管经理的授意下,很快这事就成了蒋负责的。公司一个家在农村的职工,不领结婚证就结了婚,并且有了个女孩。但他一直瞒着公司,想再要个男孩。在“名人”的指点下,他走了这样一条路:以未婚的身份领结婚证,领了结婚证后再申请“准生证”,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生个孩子。这个职工就给老蒋买了二斤糖,骗走了婚姻介绍信。后来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男孩,但却被人举报了。计生委的人一路追查下来,就查到了蒋负责这儿。开始,蒋负责还想往我身上推,可一查介绍信上的日期,她就没了话说。这一下,问题就严重了,计生委的人咬着不放,要公司有个处理意见,公司迫于压力和对蒋负责这人的反感,就先停了她的班,后又劝其提前退休了。这一次蒋负责倒没怎么闹,她明白计划生育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出了这事,她就“负责”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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