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腊月里，快过年了，红树没回来，其他的人也没回来。珠儿连续给全志军写了几封信，也没见全志军回信。珠儿一急，跟陈兰花和张泥匠说要自己去找全志军。陈兰花说，你又没去过那地方，你咋去找啊。珠儿心里火大得很，说：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没长嘴，我不会问哪。张泥匠想拦珠儿，看珠儿这态度，知道拦不住。只好任由着珠儿走。
珠儿是在腊月初十找到煤矿的。珠儿找到红树几乎没费多大的事，那里许多当地人都认得红树，说，是金老板哪，好找，好找。珠儿到了红树的煤矿，知道红树如今干大了，成了老板，红树自己买了煤矿，几个省的人为他挖煤呢。可是珠儿怎么也找不到全志军他们。红树说：他们在干活儿呢。后来珠儿总算见到了那些浑身漆黑，像鬼一样的人。珠儿一张张脸去找，狠不得拿手去把那些脸抹一下，好看清楚些。红树在旁边说：你不用找了，全志军不会见你的。珠儿一下子哭了。红树拿出一张纸条：珠儿认出来，是张欠条。珠儿看到欠条上写的是：今有全志军，欠金红树五万元，以人相抵。
珠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全志军会欠红树那么多钱。红树说：他跟我赌钱，输了，连你他都要输给我。
珠儿快昏过去了。
红树说：全志军不是啥好东西，他就知道赌，还想去嫖小姐呢，叫人家打了一顿，还是我去替他出的钱。
珠儿想看看全志军。红树说：他欠着我五万块钱，他还欠着我一个人……他欠我的，多着呢；我不说了……你看看——
珠儿看到的是一叠欠条，红树手上捏着一叠欠条，一句话也不多说，把欠条翻得哗啦啦响——珠儿一下子就想起了从前那个咬着嘴唇不说话的小红树了。珠儿在心里问：红树啊，难道他们都欠你吗？
红树好像知道她心里的话，像数钱一样一张张拈着那些欠条：我告诉你，这村里的人，都欠着我的，我这里有他们的欠条呢，他们就是给我挖三年煤也都还不清；现在，他们就在地底下给我挖煤呢，他们寄给家里的钱，也是我借给他们的——他们欠我这么多，恐怕要还上好几年呢！
村里的人，珠儿一个也没见着。他们仿佛约好似的，躲在煤窑里不出来。红树叫人去把全志军叫来，珠儿看到全志军一身煤灰，像谁给他泼了一身墨水，把这个人抹的这么黑——珠儿哭了，珠儿上去用手抹全志军的脸，用衣服给他擦，可是越抹越黑、越擦越黑，不单没把全志军的脸擦净，反倒把她自己的手啊、脸啊，都擦得黑糊糊的了。珠儿看着像鬼一样地缩在自己面前的全志军，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一身军装，站在照片上威武英俊的全志军，现在成了这么一个人。珠儿掩面大哭，红树说：他们都欠我的，这一个村都欠我的，只有你，珠儿，你是我的干姐姐，是我干娘的女子，我欠你的，现在我把全志军还给你。
全志军在跟珠儿回家的路上，还是跑了。珠儿一个人回了村。
现在，村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人，都在外边那里给红树——这个哑巴的儿子还账呢。村里人搞不明白，他们咋欠他那么多。但是村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全志军是连老婆都输给红树了。红树没要全志军的老婆，因为全志军的老婆是红树的干姐姐。
村里人都收到外边汇来的钱。钱是个好东西，虽然他们家的人两年也没回来，但是他们总算在挣钱哪。他们也在给红树挣钱，这是肯定的。谁让那哑巴的儿子那么有本事呢。陈兰花看到珠儿的眼睛都肿得眯起来了，珠儿哭了三天，陈兰花心里想：红树啊，为啥当初要教你说话呢，你要是个哑巴该多好呢。
可是红树出息了，他不是哑巴，他能说会道，村里人离了他是没办法挣钱的，村里人在他那里挣钱，也是在给他还账。
责任编辑 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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