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哉子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影响我一生的……重要的人吗？
是那些擦肩而过却留下深刻记忆的，还是在身边默默温暖着自己的人呢？
1
“晴彩！”
大清早，老妈就一如往常地催促着还在餐桌前大嚼烤面包的我。
“快点儿，快点儿，米佳都等了你好久了！别总这么慢吞吞的，让人操心。”
咽下烤面包，我急急忙忙地跑到玄关处，取下挂在挂钩上的书包和大衣：“妈，您想把唯一的女儿噎死吗？”
“哎呀！大清早就说这种话，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顺的女儿，你看，连米佳都在笑你呢！”
“那是在笑您！”穿上鞋子，不等老妈反应，我拉起门口的人就走，直到远离喋喋不休的声音才放慢了脚步，而身边的米佳还在咯咯地笑着。
“每天早上都要被老妈削一顿啊！”
昨夜下了今年来的第一场大雪，积雪不深，却将清晨金色的微光反射在米佳天使般的面容上。
“谁叫我没米佳长得可爱呢？”我低着头继续走，皮鞋踩在雪地上嘎嘎地响着，像是在讽刺我不仅长得不可爱，连行为也大大咧咧的，走在我身后的米佳踩在雪地里的声音都比我温柔啊！
因为是邻居，我和米佳从幼稚园到现在都没有分开过。也正是如此，天天在一起的我们才会被周围的人比较。长相啦、成绩啦，都是别人的话题，可偏偏米佳漂亮又聪明，样样都拿第一，不甘示弱的我只有偷偷地努力，才勉强没有落后太多。
“谁说的，我才羡慕芹菜呢，一脸爽朗的样子。”
“你这算是安慰吗？而且……”我撇了下嘴角，“别叫我芹菜！”
从来没有留过披肩长发，所以才让人觉得不可爱吗？什么爽朗啊！就像是没人喜欢的可怜虫为自己找的借口一样。
我抚了下头发，发现它还是没有长到我满意的长度。真慢啊！我在心底叹息着，虽然不久前才决定开始蓄发，但是什么时候才能有米佳那样漂亮的长发呢？
“对了，今天是数学测验发榜的日子呢！”
“嗯，第一节就是数学课，要快点儿去学校，千万别迟到了。”
“最近芹菜很奇怪哦，以前老说最讨厌数学课的，可现在积极了不少。”米佳挠头做思考状，“这次测验之前也有认真地复习吧，连我说去逛街你也不响应了。”
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连这些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都观察到了。
“哪儿有奇怪啊！”我摆摆手，“只是想顺利毕业而已，不能偏科嘛！”
“是这样吗？”
“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哼哼，我看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什么……什么啦！”
米佳狡黠一笑，凑到我跟前想要看清楚我闪烁的眼睛：“老实说，刚听到‘喜欢的人’几个字时，你想起的是谁的脸？”
要说那一刻想起的……的确有一个人啦。
他成熟帅气，穿着时尚，一点儿都没有数学老师的沉闷感，是啊，就算只是想起桂老师微笑的脸……
怦怦跳动的心都无法停下来。
“果然是真的，芹菜恋爱了！”
“住嘴啦！不是这样的！”
对不起啦，米佳，我也不想故意隐瞒，但像你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生，不会了解我这种一直被当成陪衬的人的感受吧。
我……只是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啊！
也想像别人一样对喜欢的人表示点儿什么，却总是没有勇气，而让我觉得没什么底气的原因也是桂老师的一句话：
“晴彩……好像是全班唯一一个短发的女生，很有性格哦！”
被抱有好感的人这么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懑，从那天开始，我渐渐开始注意桂老师看我的目光了，我试着控制我的大嗓门，上课也不走神了，为了提高我那“不堪入目”的数学成绩，我甚至减少了最喜欢的课外活动，而今天，正是我收获成绩的重要日子，不管是数学还是其他什么，我只希望自己不让桂老师失望，因为……
这是我的初恋啊！
2
“这次数学测验的成绩很让人吃惊，班上竟然有满分的同学。”
当桂老师沉稳磁性的声音响起时，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数学算是各科中很难得到满分的学科，其他人也许不行，但也有例外……
“这张满分试卷属于……”他举起考卷，英俊的脸上有专属一人的迷人微笑，“米佳同学。”
虽然已有所准备，但由桂老师亲口叫出米佳的名字，我还是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周围无力的掌声也仿佛化作了我被雷打中的电击声。
我真是太天真了！
早就应该有所觉悟，再怎么努力，我也不可能在数学测试上得到桂老师的关注，我怎么可以笨到忘记身为班长的米佳永远都是所有老师心目中的NO.1啊！看着米佳含羞的笑容，我很怀疑自己能不能从这场失败中站起来。
“不过，还有一张试卷让我吃惊。”
此刻，再柔和的声音也提不起我的兴趣，可正当我的下巴接触到桌面时，我的名字从那令人神往的方位传出。
“晴彩……”
“有！”
嘿嘿，一定是最近的努力取得了显著的成效，桂老师想鼓励我吧。
“晴彩，你是全班唯一一个没及格的人。”
咚的一声，是我的膝盖撞到桌腿的声音，我差点儿像鸵鸟一样把头钻进水泥地……不对，什么样的鸵鸟可以钻进水泥地？
“这种成绩的话……”
完了，我不光没有得到桂老师的赞扬，还彻底在他面前失去了颜面！
“今天放学后来办公室接受辅导，准备明天的补考。”
接受辅导？我没听错吧！这可意味着我得到和桂老师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意外地得到通往爱情之路的钥匙，陷入黑暗的我发现了前方的曙光，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和桂老师，而他对着我温柔地笑了……
“桂老师，您知道吗……”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意义重大。”
“是啊……但是我还是没有什么把握。”
他拍拍我的肩膀，迷人的脸庞近在咫尺：“放松点儿，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最简单的？难道是亲亲？
咚！咚！咚！
心脏瞬间被绑上了电动马达。
虽然还没表白，但我应该不介意跳过那无聊的一步，桂老师说得对，今天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怎么能放过让关系突飞猛进的机会！
“桂……”我闭上了眼睛。
“明白了吗？”
“老师……”我撅起了嘴。
“晴彩？”
一声呼叫让我惊醒过来，赶紧收回蠢猪一样的表情，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而桂老师僵直的手正指着课本中那道简单的公式。
“晴彩，如果你再不认真听讲我也帮不了你了。”
“对……对不起！”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失望的双眸，肩膀竟然有些颤抖。
“我话说得太重了？”他愣了一刻，立即恢复了温柔的声音，“对不起，我只是希望在我走之前能看到班上所有同学都顺利升学。”
“走？”脑袋嗡的一声炸响了。
“是啊。”他放下试卷苦笑着，“已经决定下学期就去另一所学校任职了。”
什么？
下学期开始就见不到他了？
我的初恋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老师！我会努力学习的，我不会让老师再失望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啊？”
“一定是因为我是全班唯一不及格的学生，给老师丢脸了，是迫于压力才想辞职的！”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是啊！”他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是因为有点儿私事……”
“私事？”
“是啊……只是怕有些事情会影响工作……”
“呃！”
“哈哈，别介意我说的话。”他面露尴尬，接着把一堆资料递给了我，“现在不早了，你回家先把这些看完，明天的补考就在里面出题了。可不是放水哦！”
“桂老师……”是因为听到了那个难以置信的消息，还是因为他的温柔让我感动，已经完全分不清了，我的心隐隐作痛着。
“哈哈，别这副要哭的样子。”他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收拾起东西来，“从明天开始更努力地学习就好，懂吗？”
我使劲地点头，生怕他看不到我的决心。
“又开始下雪了啊……”他关上窗户，望着夜色中的雪花一时失神，“饿了吧？跟老师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好吧？”
“啊？”
3
“怎么？没胃口？”桂老师喝了一口红茶向我问道，“真可惜啊，这可是我第一次请学生吃东西。”
第一次……呜！好感动！
“对了，刚才我说要辞职的话，暂时不要让别的同学知道了。”他交叉着手指托起好看的下巴，微笑的时候露出皓白的牙齿，“当成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吧。”
多么幸福的一刻啊……我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可是……
从快餐店的玻璃窗看出去，雪下得不小，街上的人都竖起领子来，埋着头行色匆匆，丝毫不关心身边经过的他人，我也会这样吗？就算以后看不到桂老师会感觉到寂寞，可时间一长还是会忘记吧，要是以后在街上碰到……会不会也会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呢？
我的表情肯定是阴晴不定，连桂老师都注意到了，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不用那么大压力，只要把复习资料看完明天补考很容易的。”
“不是在担心那件事。”
“哦？”
我只是害怕自己忘掉老师……
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出这句话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芹菜！”
米佳的手已经拍上了我的肩膀，她穿着便服大衣，厚厚的围巾裹着脖子，还戴了一顶漂亮的帽子，看起来成熟了不少，难怪她靠近的时候我完全没察觉。
“呃！桂老师！”
米佳眼睛一亮，立即挨着我坐了下来，瞬间把我挤到了一边。
“原来是米佳啊！怎么现在还出门，外面雪很大啊。”
“我出来买CD的，没想到碰到您和芹菜……”
“别叫我芹菜！”我用胳膊撞了撞她，希望她明白我讨厌这个外号，特别是现在！
“呵呵，对了，你要吃点儿什么？老师今天请客哦！”
“啊！真的吗？”米佳兴奋异常，“我要圣代，谢谢老师！”
好不容易才成为老师唯一请客的对象，可恶的丫头居然半路杀出来分享了本该我专属的殊荣。
桂老师刚离开去买圣代，米佳就脱下了帽子，悄悄地整理起头发来。
“米佳，你卷了头发吗？”难以置信就放学到现在短短三个小时她已经回家换了衣服，还做了发型，不过必须要承认，她卷发的样子比平时更有魅力，真是让人嫉妒。
“呃……不要注意这些啦！”她凑过身子小声说道，“你怎么会和老师单独在一起，是约会吗？”
“哪儿……哪儿有啊！”
我慌张的样子一定让她觉得有趣，她的嘴角有些不明原因的抽动，幸好老师及时出现，她诡异的表情才就此消失。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桂老师把圣代放在米佳的面前，然后看了看表，叮嘱了几句，拿起大衣走向门口。
“真让人失望啊，是吗？”米佳看着那英挺的背影走出门外后，转头对我眨眨眼睛。
“什么啊？”我装傻。
“还以为真的是约会，看来老师约的是别人哦！”米佳笑得很开心，眼睛瞟过老师坐过的位子，突然兴致盎然，“这是老师吃剩下的炸鸡吗？”
果然，一块鸡翅孤零零地躺在盒子里，米佳一把抓起鸡翅，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张口就咬。
“唔——好好吃啊！”
米佳淑女的形象仿佛在她把炸鸡翅送入嘴里，然后用极其享受的表情刺激我的那一刻崩塌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种想揍她的冲动：“住手！”我尖叫着。
她不慌不忙地躲避着我抢夺的手，居然吃完了整只鸡翅。
“可恶的丫头，你的表现很猥琐！”我气急败坏了。
“嘻嘻，我就知道。”她擦了擦嘴，对我坏笑。
“知道……什么？”
“自从桂老师教我们班你就开始不正常了，好像变了一个人，上周数学测验的那天竟然戴上了草莓发夹，记得你买那只发夹的时候说过，你想戴给喜欢的人看。”
“啊？”可恶，当初真是多嘴啊，“那是开玩笑的啦……只是因为头发太短不能束起来，考试的时候会很不方便啊！而且……呃！你最近在化妆了吧？”
的确，有变化的好像不止我吧，米佳不也有些反常吗？一直以来她对化妆打扮都嗤之以鼻，因为她很有自信地认为自己是天然美女，不需要多余的装饰，可现在却经常买一些时尚杂志来参考里面的搭配。
米佳突然收起笑脸，伸手撩开我的刘海：“最近你开始修眉毛了，是吧！”
“你……你戴了幸运手链！”
“哎呀！你的书包上挂着的小熊肚子里藏着我们一起去求的恋爱符，对不对！我全都发现了，你还打算瞒我多久？一点儿都不公平！”
她光滑白皙的脸蛋上竟微微泛红，生气的原因好像不只是我没告诉她自己的心思这么简单，难道……
“你……”
“你……”
我们同时发声又同时沉默，最后用足以惊起飞鸟的音量同时拍案而起：
“你也喜欢桂老师吧！”
真蠢，居然在快餐店这么大声的叫嚷，还引来旁人的侧目，不过此刻的我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对视的气氛竟然充满敌意。
在我心无旁骛地暗恋时竟完全没有注意到，米佳居然也对桂老师有着和我一样的感觉，这么说来，我最好的、最引以为傲的朋友将成为……
我最强劲的对手！
4
“晴彩，补考成绩不错哦。”
放学后和桂老师并肩走在走廊上时，他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赞许。辛苦了一晚上总算值得了啊！
“多亏老师给的复习资料，谢谢。”
“果然是下定决心就能成功的好孩子啊！”
不高兴，不高兴老师把我当成孩子。
“那件事……没跟人说过吧？”
“是您要辞职的那件事吗？没……没跟任何人提过。”
“嗯，到结业典礼的时候我会说的，谢谢你替我保密到那时。”他眯着眼笑的样子更加亲切。
“不客气啦。”
“真是没看错人，遵守承诺这点也很爽快，晴彩的确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
“呃？爽快？这是形容男孩的吧！”我可不喜欢被老师这么说。
“也可以形容你这样的女孩子嘛，再说像男孩也没什么不好啊！”
“我……我才不要被老师看成男孩子！”
他被我的气势震住了，气氛陷入了尴尬之中，正当我懊恼得不知所措时，米佳却出现在我们面前，意外地打破了僵局。
“老师，这道题这么解对吗？”米佳捧着书很自然地靠近了桂老师，然后用眼角瞟了瞟我。
不敢相信，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在对我挑衅？
“哟，这是下学期的课程，你现在就开始预习了吗？”
“嗯，到时候如果其他同学不明白就可以由我代替您向他们说明了。”米佳极力从眼神中挤出一种超有责任感的光芒，“为老师分担一些琐事是班长的义务嘛！”
“真是贴心的孩子啊！”
败了？我又败了？就算米佳不知道下学期开始就不是桂老师教我们了，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表现又让她在桂老师心中争取到一分，想起昨晚她的言行，我必须得正视她已经对我发出了挑战的事实，在这家伙的心机面前就这样甘愿认输吗？
不！绝不！
我从老师手中抢走厚厚的一摞书：“老师，我帮您拿，您要去哪儿？”
他显然一怔：“保健室……”
“好！请跟我来！”
我说完快步朝保健室走去，身后传来他焦急的声音。
“等一下！”
我才不要等呢，最好能马上把你拉出米佳的视线。
“老师，等等，我的题……”
呃？米佳还跟着的？不行，要再快点儿。
我几乎是用竞走的速度在走廊上穿梭，后面的米佳一定叫苦不迭了吧，比体育我可不输她！正得意扬扬地保持着快步，突然听到米佳的轻吟。
“啊？米佳，怎么摔倒了？”
什么！
我停下脚步，迅速转过头去，只见米佳正以一种娇媚的姿态跪倒在地，手捂着脚踝直喊痛。
这是故意的？我立即意识到好不容易占到的先机又被她抢回去了，唔！老师竟然抱起了米佳！连几个路过的女生也满脸艳羡。
“正好要去保健室，你别动。”
他温柔的声音简直能让人气炸了肺。唉！我总算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了，要是不抢这几本书，也不会被逼着看到我不想看的画面，我郁闷地看着手中的这摞书本，突然发现最上面的是一本珠宝宣传册，奇怪，老师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东西！
“哦，晴彩。”
他的声音响起，我赶紧移开了视线，紧紧地把书贴在胸口。
“现在我是真腾不出手拿东西了，帮忙一起送过来吧。”经过我身边时，桂老师这么说道。
看见米佳悄悄朝我做了个鬼脸，我不甘心地回敬了一个鬼脸。在桂老师迟钝的脑袋瓜附近，我们俩向对方射出的视线已经火花迸射。
保健室的高老师看到如此情景也有些吃惊，我把书放在桌子上，守着米佳不愿离开，此刻盯紧了她要比盯着桂老师要迫切得多啊！
“这孩子可能崴了脚，你给看看。”他轻柔地把米佳放在椅子上。
“嗯，交给我了。”高老师抬起了她的脚。
“哎呀……痛！”米佳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桂老师，还拉着他的衣角。
“呵呵，没关系的，没有伤到骨头，敷点儿药就好。”高老师温柔地说。
“这样我就放心了。”桂老师怜爱地拍拍米佳的头，“那我先走了。”
“老师，我不能回家了……”米佳抓得更紧了。
“那让我送你回去吧。”就在桂老师显出为难的表情时，纤瘦的高老师说道。
“呃！我……我很重的，高老师可能背不动哦！”
这丫头还想让桂老师背啊，真是得寸进尺。
“我会送她回家的，老师放心吧！”我动用了脸上所有肌肉摆出一个甜得腻人的笑容，牙齿却磨得咯咯作响。
“喂！我说了我很重的！”她威胁似的瞪我一眼。
这时候我可顾不了形象了，挽起袖子说：“哼哼，我能举起比我体重多很多倍的东西！”
“你说的那是蚂蚁吧！”
“你管我！”
“哇……你要干吗！芹菜！住手！”
“不许动来动去的，好重。”
“放我下来！”
“把你背到安全的地方才能放！”
“什么？这里怎么不安全了……”
“你对桂老师来说不安全啊，臭丫头！”
“啊……桂老师，救我！”
5
自从那天后，我和米佳在上学的路上经常一言不发，午餐的时候也很难得谈到一些让自己和对方都舒心的话题。她偷偷给桂老师泡过茶，而我也瞒着她悄悄地把零食送进桂老师的抽屉。就这样，我们之间陌生了很多，两颗心仿佛相隔了一条鸿沟，而我们顺着鸿沟朝一个目标你追我赶地奔跑着。
很快，到了这学期的最后一周，这周之后桂老师就会离开学校了，就算以后再也不能见到，我也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在这最后的时光里深刻在他心中。
——晴彩，这是我吃过的最棒的鸡腿饭！
嘿嘿，桂老师一定会这么说的。
捧着便当的我站在办公室门口，激动得有些颤抖。这是我第一次学做便当，虽然被热油烫红了手也丝毫不觉得疼痛，只要想着桂老师吃着我亲手做的便当时温暖的笑容，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了。
“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半掩的门。
“桂老师！”
咦？因为是午饭时间吗，办公室没有一个人影，连桂老师的桌前也空空如也。有些失望，我走了过去，准备坐下来等他回来，就算是吃了午饭回来也可以尝尝我的手艺啊，不能这么轻易放弃。
桂老师的桌面宽敞又整洁，有种淡淡的木香味。原来趴在老师用过的桌子上是这么幸福的事，老师就是一直在这里修改作业和试卷的吧，也许累了还会睡一会儿呢！咦？有个可爱的熊猫护颈枕呢，原来桂老师是卡通迷啊！
软绵绵的枕头，还有桂老师的味道，舒服得让人发困。莫名的放松下，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又让老师请客真是不好意思。”
“呵呵，没关系的，明天可要记得带便当啊。”
这是……
被对话声吵醒，我嗖地站起来，转头之际熊猫枕头从脖子上掉落下来，在落地的那一刻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
“晴彩啊？”桂老师半跪在地上，确认枕头没有弄脏后抬头笑道，“是在等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回答老师的问话，我的双眼已经定在门口，回应我的是米佳诧异的眼神，她看了看摆在桌上的便当盒愣住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那便当……难道你……”
“哦！晴彩是想借用我的桌子吃午饭吗？完全没问题，哈哈。”桂老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呵呵，是这样啊？”米佳的嘴角抽搐着，看来她也对桂老师的迟钝表示无语，她躲开我的视线小声说道，“那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跟我过来。”我一把扯过她。
“什么……”
不等米佳说完，我拉上她就走上楼顶的天台。
“你要做什么啊！这里很冷啊！”
米佳摆脱我的手收了收衣领，显然有些生气，但该生气的是我才对啊！
“你刚刚跟桂老师一起吃饭了？”我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
“是啊。今天忘了带便当，本来不打算吃午饭了，可桂老师看见了，一定要带我去吃饭，还说什么节食对身体不好之类的……”
“你在炫耀什么？”
“啊？”
“我说你到底在炫耀什么啊！”
被我的大嗓门吓得一震，米佳不解地看着我，那副无辜的样子更让人憋气。
“为了给老师做便当我多辛苦你知道吗？虽然只是简单的鸡腿饭，你知道我失败了多少次，被烫伤了多少次吗？”
她只是看着我，那沉默简直伤人。
“一直想着……想着桂老师吃到我做的鸡腿饭会有怎样开心的表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去找他，可是……为什么你硬要破坏我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
“是啊，以后都没有机会见到桂老师了，下周的结业典礼上桂老师就会宣布辞职了！”
“辞职？”
“尽管老师要我暂时保密的……”
“原来你一直就瞒着我。”米佳打断我的话，低沉的声音渐显不快，“还以为我们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呢……”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总是抢在我之前占尽便宜啊，好朋友才不会这么做！”
“那么该怎么做呢？晴彩。”她终于不叫我的外号，但漂亮的脸蛋上满是阴霾，“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桂老师要走的事，只有你一个人想在最后的时间里留在桂老师的心里，你觉得公平吗？”
“公平？”这两个字刺激了我的神经，我已经控制不住要说出深埋在我心底的感受了，“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公平……”
“你说什么？”
“样貌、成绩，我没一样比得上米佳，从小到大，站在你身边不起眼的我，只为了不在你的光环下失色拼命地努力着，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却还是注定要输给你，一点儿都不公平！”
“你知道吗？”米佳沉下了肩膀，连头也埋得低低的，“一直以来，不管别人怎么拿我们俩做比较，晴彩都只是默默地努力着，没有丝毫抱怨，我坚信那是因为你有一颗比任何人都漂亮坚强的心，这也是你不输给任何人的优点……”
“我才不坚强，谁能顶着那些压力坚强啊！”我脱口而出地叫道。
“我知道了。”沉默了片刻后，米佳抬起头来，我看见她紧皱的眉头和盈眶的泪水，“你是想说跟我做朋友很累吗？还是说你已经不能忍受身边有我这样威胁到你幸福的人存在，既然这样，我再也不会跟你争抢什么了……”
她颤抖着转过身去，在跑出天台的一刻放声叫道：“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再也不是朋友？
是啊，曾经也想过很多次这种友谊让人背负不起，想过要是没有米佳在身边该多么轻松惬意，可当听到她亲口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为什么会心痛不止。
原来我一直都在嫉妒，嫉妒她的聪明、嫉妒她的漂亮，连她此刻大方地退让都让我嫉妒！
多么可怕的自卑心，多么丑陋的我啊！
可是现在意识到这点又有什么用呢？米佳已经转身离去，离我越来越远……
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吧！
6
结业典礼在礼堂如期举行，校长冗长的发言让人瞌睡，而米佳似乎没有站在班级的队伍中，这让我有些难过。
还没轮到桂老师上台，我便决定中途溜走，因为我既害怕听到桂老师宣布自己辞职的事，也无法忍受身边已经没有了最好的朋友。
我悄悄走出队伍，从侧门来到后台的阁楼上，这里昏暗幽深的气氛让我感到更加孤独和失落，米佳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跟我有一样的感受呢？
“你怎么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让我一惊，我不禁从栏杆偷偷朝下望，看见了站在后台的桂老师。
难道他发现我了？
“你在做什么啊，丢下工作跑过来？”
他好像不是在跟我说话，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我发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是保健室的高老师！
她看起来有些担忧，轻声地问道：“你确定今天要宣布辞职？”
“是的，辞职信我一个月前就已经提交给校长了。”
“可是……”
“你知道的，有在意的人在身边反而会影响工作，是出于这点考虑才决定辞职的。”
在意的人？
正在我一头雾水的时候，桂老师突然拉起了高老师的手……
“别担心了，下个月就是我们的婚礼，我会处理好的。”
婚礼！
难道……那次在桂老师送到保健室的书里的那份宣传册，是为了挑选婚戒？
我似乎看见自己站在珠穆朗玛峰的顶端，无力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连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虽说如此，可恨的是，我竟然觉得站在一起的他们俩好般配……
可是，这也证明我是真的……
“失恋了……”
桂老师和高老师离开了后台，而我从阁楼的另一头听到了疑似我心声的低吟，一时间乱了头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竟然是米佳，她显然也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和我一样满脸的震惊。
“米佳……”
“芹菜……”
这种时刻，我们找到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立即默契地将那天的怨恨清零，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突然，我发现她垂下的一只手里握着一个盒子，那是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上面有一张贴纸，娟秀的字迹写着米佳的名字。
“这个是……”
米佳一怔，止住了哭泣，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掉贴纸打开了包装盒，拿出一颗酒心巧克力递到我面前。
“这不重要！”她撕开自己那颗的包装，咬了一口，露出香喷喷的酒心，轻轻碰了下我手上那颗，做出碰杯的姿势，“来，干了！”
是啊，这盒巧克力是不是她想送给桂老师的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现在的我们只是悲剧中的两个主角。
我擦掉眼泪，撕开了包装纸，把巧克力塞进了嘴中：“干杯！”
“男人算什么！”
“只会辜负我们纯洁的感情！”
“都去死！”
“友谊万岁，干杯！”
“明天我会剪掉头发，和芹菜留一样的短发！”
“我要留和米佳一样的长发！”
“呃？”
“管他的呢！”
“嗯……那我也不剪了？”
“啊？”
“因为……”米佳恢复了可爱的笑容，“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挑选发夹了！”
一切挫折和失败在此刻都微不足道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能和最好的朋友一起承担，再大的困难也会挺过去的。眼眶有些湿润，但颤抖的嘴唇还是拉开了幸福的弧度，我用最响亮的声音回应着：“嗯！”
“喂喂！你们在干吗？”
身后箱子上的麻布突然被掀开了，一条长腿不识相地跨了出来，打断了我们破镜重圆的气氛。
“还要不要人睡觉的？好不容易才被校长的讲话催眠……”
打开的天窗飘进几朵雪花，落在说话男生蓬松的金发上，他揉了揉头发，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写满了不羁。
我们学校有这种人物？
“太帅了……”
“我喜欢……”
啊？
从花痴般的呓语中清醒过来，我和米佳对视的这一刻，一道电光立即从我们的视线间破空而出。
“坏芹菜，这是我喜欢的类型咧！”
“明明就是我先看上的，臭丫头！”
“你去找你的大叔就好啦，这种青春美少年和我站在一起才是绝配！”
“青春美少年只会喜欢爽朗的我，你靠边站啦！”
“吵死了，你们两个我谁都不会喜欢的，蠢女人们！”
“蠢？”米佳显然生气了，收起笑脸逼过去，“躲在这种烂地方睡大觉的笨蛋没资格说人蠢。”
“什么？”
“别以为自己稍微受点儿欢迎就了不起，我们才不会看上草包！你说对不对，芹菜。”
从不敢对别人做出这么尖刻的评价，可就在米佳的注视下，我竟然像得到了勇气一般的自信：“对，草包！”我朝他做了个鬼脸。
“该死……”
在他刚刚做出凶狠的表情时，米佳拉起我就朝楼梯跑去。
“喂！别跑！臭丫头！”
抓狂的叫声远远落在我们身后，跑出礼堂的我们笑得扑倒在雪地上，虽然我的脸蛋已经被冻得发红，但米佳灿烂的笑容却如同和煦的暖阳，浸润着我的心……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影响我一生的重要的人吗？
是那些擦肩而过却留下深刻记忆的，还是在身边默默温暖着自己的人？
也许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找到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记忆会永远定格在这漫天雪花，却又心存温暖的一天。
所以，让我发现这洁白世界的美丽的人，我想对你说：
谢谢，朋友……
9.傻瓜都一样
by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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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还剩条尾巴时台风登陆了陶小菊上学的南方小城，连续几天的暴雨稍稍停歇，陶小菊趁着天晴独自离开学校，跑去了超市。
没料到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暴雨滚滚而下，雷电一下一下将完全暗下来的天闪得惨白。她一手怀抱着一大袋东西，另一只手举着雨伞，艰难地走在一条长长的过街天桥上。底下突然有广播在播报暴雨预警：雷电灾害预警，行人不要停留在高架桥上和铁质扶手旁。
可是天桥上的瓷砖很滑，好半天陶小菊才走了下去，她脚下的草编拖鞋已经变得脏兮兮，肩膀也全都淋湿了。她站在桥下的车站等车，冷风让她一直发抖，半个多小时公车都没有来，来往的出租车也见不到一辆空车。此情此景让本就好长一段时间心情不好的陶小菊，觉得胸腔内满满都是失落，正在这时抬眼间却看见有一个黑影朝自己跑了来。
一直到近处陶小菊才发现雨衣帽子底下的脸居然是陈沐，还不等她张嘴，陈沐竟然在雨里直接把身上的雨衣脱了下来，正巧在他的背后有一辆车开着前灯开过，在灯光里陶小菊清晰地看到雨水从他的头顶浇下，毫不留情地立刻将他围拢了。
“陶小菊，你这个笨蛋，这种天气还敢跑这么远买东西。”陈沐一边数落着陶小菊，一边不容分说地把雨衣套到她身上，然后抢过她手里的雨伞往马路中央跑，“你在这儿等着别动，我去打车。”
陶小菊看着雨水里陈沐模糊的背影，心里盘旋上升的温暖让眼眶灼灼发热起来。
陈沐跑出好远才打回一辆车，当他们回到学校时已经有些晚了。走到宿舍楼下，陶小菊仰起头看着陈沐发梢淌下的水，突然想起自己买的东西里有毛巾，赶忙在袋子里翻找起来。
“你快上去吧，我走了。”
陈沐显然是没看出来她在干什么，而是使劲儿地往宿舍楼里推她。陶小菊费了半天劲才在袋子最底层抽出那条毛巾，却一个没拿好，白色的毛巾直接掉在地上的雨水里成了灰色……
面对着她的一脸黑线，陈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弯下腰从水里把毛巾捞出来，抬起头对她说：“陶小菊，这下我还得给你洗毛巾，你真好意思啊？”
陶小菊看着陈沐的一脸无奈，一晚上的抑郁终于都抛光了，她感觉自己在肥大的男生雨衣里笑得像个幸福的傻瓜。
2
陶小菊在入校第一天就认识了陈沐，那天她拖着坏了一个轱辘的拉杆箱刚走进学校就被眼前的林荫道惊艳了，还没到秋天，两排高大的梧桐是一片喜人的绿。刚从小得可怜的高中出来的她土里土气地感慨：“这学校好大哦……”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刻薄地打击了她：“大学都是这样的吧。”
陶小菊顿时有些窘，她以为自己说的声音很小不会有人听到。谁让她上的高中就是很小很破旧，又光秃秃没有植物呢？想到这儿，她立刻觉得少见多怪也不是自己的错，相反，偷听别人讲话，还随便搭腔才没礼貌，于是她收敛起脸上的尴尬，怒气冲冲地看向发出声音的人。一个穿着连帽衫牛仔裤的男生，眼睛微微眯着看她，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栗色，和瞳人的颜色很相称。
怎么……有点儿眼熟呢？
“你好，我叫陈沐。”
陶小菊注意到他说话时露出了一整排很讨喜的白牙齿，就是这个笑容让陶小菊顿时恍然大悟。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他们俩确实见过，而且还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相识！不过想起那件事，陶小菊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所以此地无银地低下了头，希望陈沐没认出她。
可是心里还念念不忘陈沐刚才的抢白，陶小菊很没风度地拒绝去握那只伸在面前的手，只是僵硬地点了一下头，转身想要快点儿走，可惜那只残疾的行李箱终于着了陆就死活也不愿意再起来了。陈沐在一旁看着她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拉杆箱轻轻一提它就乖乖离开了地面，然后对着陶小菊一挑眉说：“你住几号楼？我帮你送过去吧。”
陶小菊理智地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于是也就大度地忘记了刚才被抢白的过节……蹦蹦哒哒地跟在陈沐的后面到了宿舍楼下。陈沐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太强壮的男生，甚至有那么一点儿偏瘦，走到楼下，他扭头问一直跟在后面一脸心怀鬼胎的陶小菊：“你住几楼？”
“这个……”
“你住几楼啊，要不然你自己搬上去，我不管了！”
“六楼。”
“嗯。”
陈沐感觉自己的嘴角明显抽了一下，与此同时，他也看到陶小菊的嘴角抽了一下，但是竟然渐渐成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其实陶小菊的心里也没有那么心安理得，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箱子的重量。看着陈沐的汗从头发上往下滴却倔犟地不肯停下歇歇，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酸楚。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肯定不会这样吧？事实上她是为了要那个人帮自己搬，才故意在箱子里塞了大堆没用的东西。
最后却苦了可怜的陈沐。
“辛苦了，大力士！”总算到了宿舍里，可四处脏乱，根本找不到地方让他坐一坐。陶小菊从包里掏出路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他，“来，喝水。”
陈沐也觉得自己快要脱水了，一把接过去一股脑喝完，速度之快让陶小菊目瞪口呆。他喝完水看了看陶小菊呆愣的表情，又看了看手里的空矿泉水瓶，突然吐出了一句让陶小菊想要咬舌自尽的话：“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和你……间接接吻的……你叫什么？”
“我叫陶小菊。”陶小菊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过去。然后听见陈沐居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陶小菊啊，怎么每次遇见你，我都这么倒霉呢？”
“喂，是我倒霉吧？”
说完这句话，陶小菊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被认出来了。但是究竟是在刚刚进入学校的时候就被认出了，还是就在刚刚，她不得而知，也没有多想。
3
陶小菊是为了一个人才考到离家遥远的这所南方学校的，不过可悲的是，陶小菊对那个人而言一直都只是学妹的身份，虽然她写过三封情书，却也只换来三段可笑的历史回顾。
第一次是初二，她将写了一个星期的情书偷偷放在了那个人的自行车前筐里，放学后亲眼看见人家拿起信封看了看，然后顺手丢给一旁的一个同学：“我不认识，给你的吧。”幸好那个当时被称作大众情人的同学也没有看，而是熟练地将信封扔进了一旁另一个车筐。
第二次是高一，为了不再重演当年的惨剧，她终于鼓起勇气在放学时拦住了那个人，亲手将情书递上。几秒钟的沉默过后，她抬起头，发现收信人正认真地审视着她写的东西，然后嘴唇动了半天，就说出一个“哦”，然后转身走了。陶小菊觉得这个拒绝，就像在情书上面签上已阅一样滑稽却又潇洒。
第三次就是在她的高二，那个人的高三。她在放学之后追上那个人，得到的却仍然是拒绝。但是可喜可贺的是，大概是被她一片诚心感动，对方说出了自己要考的学校和专业，并且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还笑着说等她继续来做学妹。
对方走后，陶小菊整个人都懵掉了，首先涌上心头的是自己又被拒绝了的沮丧，正巧眼前有辆无辜的自行车，她抬起腿气哄哄地踢了一脚。自行车倒地“咣当”一声之后，陶小菊又突然感觉有点儿欣慰了，她一想到自己连对方的手机号都要到了，就不算是完全没希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想到这儿，她转身要走，一抬眼就看见有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小超市门口，对面站着的人手里握着一瓶饮料，视线从她的脸慢慢向下落到了自行车上。
陶小菊终于意识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了，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她还没说出对不起，对方却突然咧开嘴笑了。虽然天色已经略微有点儿暗了，但是陶小菊还是看见了那排整齐的小白牙，让整个笑容都明亮了一番。
趁着对方弯下腰自己扶起自行车的空当，陶小菊转身就跑，然后她听见有些诧异的喊声：“喂，你跑什么啊，我又没骂你……”
只不过假期中陶小菊很自然的就忘了这个小插曲，她每天就纠结着该以什么理由拨通那个电话，好几次按出后就立刻挂断了。最后她也只是发过几条信息，对方的回复一直也都是中规中矩不痛不痒的。直到考上了那所大学，要出发去报到的前一天，她才终于鼓起勇气打了电话。
“喂，你也要去学校报到了吧？”
对方笑了笑：“是啊。”
“那你能不能在学校门口接我一下呢，我东西好多。”
陶小菊说完这句话，对方突然沉默了。她立刻屏起了呼吸，心里却也有些埋怨，觉得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啊。终于在她快要投降，自己找台阶下时，对方仓促地说了：“好、好……”
于是今天，陶小菊就站在了这所大学里，她提前设计了一大堆的情节，比如把箱子塞得很重，然后顺理成章地让对方帮自己的忙。连书包里那瓶喝了一半的水，都是精心设计的环节。可是——
没想到，刚一下车，行李箱的轱辘就掉了一个。车站离学校很远，筋疲力尽才拖到学校，可是校门口哪里有等着的人。她打电话，那边却是关机。结果，遇见了陈沐，所有的剧情都给他了。
连曹雪芹老师都说嘛，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不过即便遭遇了这么多的挫折，陶小菊的积极性仍然没被完全抹杀。虽然从开学起对方的电话就开始打不通，发信息也不回，但是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是对方的手机丢了或者临时有事。开学一个星期之后，她终于摸到了当时男生告诉她的系教学楼，趁着下课时间她溜进去，遇到一个人就问，可是没有人回答说认识。最后她干脆心一横，打听出了他们系主任的办公室，直接就冲了进去。
一进门，她就看见陈沐站在里面，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最后还是陈沐先笑了。
那天要不是陈沐帮忙，她还真的没法达到目的。陈沐对系主任说：“这是我家邻居，她哥哥在咱系上课，可是刚开学手机就丢了，到现在都没联系上，您能帮忙给查查在哪个班吗？”
听到这儿，系主任赶忙帮着查，可翻了半天，竟然真的没有陶小菊报出的名字。走出办公室时，系主任还跟在他们俩后面一直说：“别着急啊别着急……”
出了办公室，陶小菊嘟着嘴低着头，慢吞吞地朝前走，陈沐跟在她后面“喂”了好几声她都没答应。终于，陈沐忍不住一把把她肩膀扳正，她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那个大坏蛋，他骗我，一直在骗我！我怎么这么笨呢……”
陈沐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陶小菊把头垂在他的肩膀上，哭了好久。
4
过了很久，陶小菊还没有从这个被骗的打击里恢复过来，但是她已经不再怪那个人了，她怪的是自己太笨。
一个人在食堂打了饭，一回身就看见远处陈沐和一群人坐在一起，正在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陶小菊坐到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刚要吃，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发现陈沐在朝她招手。陶小菊敷衍地朝他笑了一下就算是打了招呼，没想到不一会儿他居然跑了过来，坐在桌对面双手托着腮。很少有人喜欢吃饭的时候被别人一动不动盯着看吧，陶小菊最后终于受不了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问：“请问同学，你有事吗？”
陈沐一脸委屈：“我早就看见你了，那里给你留了位置，你为什么不去坐？”
“我又不认识你的那些朋友，多别扭。”
“不是朋友啊，”陈沐又拿了一双新的一次性筷子掰好递给陶小菊，“恰好坐到一起，就随便聊聊喽，省得冷场。那以后咱们俩一起吃饭，我负责打饭和占座。”
还真是阳光少年的典型呢。陶小菊抬头看了他的脸两秒钟，随即低下头继续吃她的饭：“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说完没有再抬头看他，因为能够想到他脸上那种失望的表情，就像自己每次被拒绝，脸上的表情一样。
陶小菊默默地想，自己是不是又错把应该对别人撒的脾气，撒到了陈沐身上？
没想到的是陈沐居然一点儿都没生气，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她喝了一半的汤抢了过去，用她的勺子猛喝了一口，然后得意扬扬地对她说：“两次了，我一定得对你负责。”
脑袋卡壳了一下，陶小菊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忍不住用筷子打他的头：“你幼不幼稚啊……”虽然这么说着，她的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起，笑容如同释放令，允许一个人进驻自己的生活。等到她再想拒绝，早就来不及了。
陶小菊看着陈沐明亮的笑脸闷闷地想，他笑起来的感觉还真像是一种植物呢。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最喜欢的那种有着海水最深处的蓝紫色的小菊花——矢车菊。阳光灿烂，又好看。
话说回来，她一直期盼着有人能够送她一束。不对，一枝就好。
因为它的花语就是，遇见幸福。
在发现那个人骗了她，证实了那个人确实是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再联想到那个人估计现在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陶小菊就觉得人生特别失败。她急切地需要一个转折来缓冲掉这种失败的感觉，于是她心血来潮似的抬头对陈沐说：“唉，傻子，如果你送我件我喜欢的东西，我就勉强和你做朋友。”
5
大二开始时，陶小菊终于渐渐淡忘了自己那段悲惨的暗恋。这还真得感谢陈沐，用她的话说就是“陈沐傻子还算是个负责任的人”。从那天食堂事件之后陈沐每天尽职尽责为她打饭占座，每天短信通知天气，真是无微不至。
因为日子过得实在太轻松，每天早上她都掐着时间醒过来，她知道自己到了食堂就会有热腾腾的早饭摆在眼前了。周一的早上陶小菊照常走出宿舍楼，却惊讶地看到捧着一大把蓝紫色花朵的陈沐。小菊花上还带着水珠，像一个个新鲜的笑脸。
“送你。”陈沐把花塞进她的怀里，笑得却仿佛收到花的是自己一样。
“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陈沐无辜地看着她，“我只是觉得这个花适合你呀。”
陶小菊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礼物，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转念一想，陈沐是不是真的能掐会算啊，怎么总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还会拿着最对的东西。她真的被惊喜冲昏了大脑，脸部肌肉僵硬着，半天才问出一句：“这也是你说的负责的一部分吗？”
陈沐神秘地摇了摇头，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不算什么，走，还有别的。”说完拉起她的手，就往朝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跑。
“喂，去哪儿？一会儿迟到了。”
“想不迟到就快跑啊！”陈沐拉着她在学校里狂奔，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轻快地飘在半空中着不了陆。周围人都回头看他们，陶小菊突然觉得自己和陈沐像是一道风景线似的。
陈沐把她拉到了学校一进门的那条林荫路上，站到一棵树前面神经兮兮地做了个魔术师亮相的动作对她说：“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噗！你有病啊……”陶小菊绷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嘴上嘟囔着却还是有着那么一点点期待，于是乖乖闭上了眼睛。片刻沉静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鼻尖轻柔擦过，她缓缓张开眼睛，嘴却因为惊讶久久无法合拢。
漫天飞舞着蓝紫色的花瓣，壮观得可以媲美樱花雨，她伸手接住了一片才发现是染了色的纸片。这么多要花多长时间呢，陶小菊刚想问，就看见一个校园环卫阿姨气冲冲朝他们俩跑来。
“陈沐，快跑！”虽然心里觉得很对不起阿姨，但是她和陈沐还是飞快地逃之夭夭，然后一起累得双手撑着膝盖大笑不止。
“你……你到底怎么弄的啊？”
“我就是想搞得壮观一点儿啊，然后就想到从天而降最壮观。只不过咱学校的树太高了，还要借梯子。”陈沐说话时手舞足蹈，脸上带着沾沾自喜的笑容。可陶小菊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她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却还是红着眼睛像兔子一样看着陈沐。
“笨蛋，我要负责你的开心啊。”
陶小菊不甘示弱地回了嘴：“你才笨蛋。”
“那咱俩比，看谁比较笨，怎么样？”陈沐眨了眨眼睛又换上了那副神神秘秘的表情，陶小菊傻傻地点了头，“看咱俩谁先到教室。”
陶小菊还没反应过来，陈沐就已经跑进了一旁的教学楼，然后对还傻站在原地的她喊：“笨蛋陶小菊，快去上课吧，要迟到喽！”
这时陶小菊才发现旁边就是陈沐的系教学楼，而自己的还有好长一段路，她气急败坏地给陈沐发了一条短信——“你等着瞧！”
6
莫名其妙的，在其他人的眼里，陶小菊和陈沐就变成了校园情侣暗地里推崇的标榜。所有见过那天清晨一幕的人再遇到他们俩都笑得好暧昧，她一边鸡皮疙瘩往下掉，一边狠狠瞪旁边得意忘形的陈沐。
“唉，陶小菊同学，本帅哥变成了全校女生崇拜的偶像，你就没有危机感吗？”
“你去死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陈沐送她的第三件礼物了，每一件都让她惊奇，每一件都带着股非要让人刻骨铭心的感觉。
第一件礼物是在她说出那个条件的第二天，陈沐就给了她答案。是一只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玩具抱枕，粉嘟嘟软绵绵的，摸起来特别有手感。
正当陶小菊疑惑这有什么新奇时，陈沐低头在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老板娘说，这个东西招桃花哦。”
陶小菊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抱着抱枕就走了。
回到宿舍她才发现里面的秘密机关，她在拉链的位置看到一小段粉色的绳子，拉开来才拽出一条纤细好看的风铃，上面有许多颗盘旋着的红色的心。
陶小菊的这个人的一大特点就是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还嘴硬着不后悔。不然，她也不会傻傻喜欢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这么多年。即使她已经一天不见陈沐就不习惯，离了陈沐什么都干不了，却还是义正词严地一再重申两个人之间只是朋友关系。
但是身为朋友的她，却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小心翼翼地把陈沐送给她的几束矢车菊全部晾成了干花。然后趁着假期缝了好几个布包，把干花塞在了里面，又买了一个玩具熊，把布包塞进了玩具熊的肚子里。
她做这么多，只因为没多久就是陈沐的生日了。
可是真的到了那天，陶小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摆着臭脸将熊扔了过去：“喏，我放假时看到这个打折的，长得笨样儿和你挺像的，就买了。送你了。”
当然，陈沐也一样随手接过去，抱在了怀里，说：“谢了，笨蛋。”
他们俩的相处方式，似乎已经定了性。永无止境的“傻子”、“笨蛋”相互称呼，但是谁也不还嘴。
见他并不打算仔细端详这只玩具熊，陶小菊心里有点儿着急，又不想表现出来，只能扭捏地指着熊说：“你看它和你长得像不像嘛！”
“不像啊，”陈沐真的把熊举在眼前转了一圈，“跟你倒是挺像的。”
“你才是熊咧！”
“重点在笨好不好……”
陶小菊被他一气也顾不得刚才还在装样子了，一把抢过熊，把拉链拉开掏出里面真正的礼物：“你看看，我手这么巧，少说我笨！”
陈沐的嘴角一下子就翘了起来，他伸手拿过陶小菊手里的小布袋，掐了一下，脆脆的，还有香味：“唉，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绣荷包吗？是什么呀？”
“你送的花呀。”
说出这话时，陶小菊是得意扬扬的。
她扬着脸等着表扬，却意外地看到陈沐刚刚还开心的表情飞快地凋零了下去，相反，换上了一副落寞的，还有那么点儿生气的样子。
“喂，你怎么了？”
她意识到不对劲想要问的时候，陈沐已经愤愤地抱着熊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傻傻地摸不到头脑。
7
陶小菊没想到陈沐会生气，她忘了一句著名的谚语叫“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问题是兔子也不会莫名其妙突然咬人一口吧？
这么想着，陶小菊也有点儿赌气了，她故意晚上没有去食堂找陈沐吃饭，而是躲在宿舍里等着陈沐给她发道歉信息。
可是她一条信息都没等到，最后当她实在等不下去跑到食堂时，哪里还找得到陈沐的影子。
第二天她从别人的嘴里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陈沐带着一大帮朋友出去庆祝生日了，却偏偏没有带上她。
陶小菊坐在阶梯教室的后面，低着头，两只手在一起缠啊缠的，就跟她此刻的脑袋一个状态——蒙，且乱。
下了课她直奔陈沐每天必经的那条路上摆出一副“留下买路钱”的架势，可等到陈沐走到面前了，却没了劲头，只嘟囔出一句：“你昨天生日啊……”说完她才发现自己又傻了，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之前根本不知道生日那回事吗？
“嗯。”
“生日快乐啊，呵呵，”干笑了两声，陶小菊试探性地朝大门口的方向指了指，“这样……我请你吃饭？”
“算了吧。”
眼看着陈沐一改平常的话多，一副不想答理她的样子，陶小菊真的急了，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几乎是跳着脚说：“我其实知道你生日的，所以我才送你礼物啊。”
陈沐一抬眼，问：“所以就送我那个？”
陶小菊重重点了两下头，陈沐转身就走。
她留在原地狠狠跺了下脚，有一种和发现自己被那个人骗了的时候一样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一撇嘴角，快要哭了。
谁说女人和小人难养啊，男人也很不好对付好不好！
陶小菊被陈沐的突然失常搞得茶不思饭不想，半夜也睡不着，把一切可能都想了个遍之后，她终于确定了一个看起来还稍稍像样一点儿的。
陈沐没准是嫌她的礼物不够心意吧，或者说，嫌她的态度不好？
是因为这么想，又不想再耽误更多的时间，她才冒着遇到台风的危险跑到超市采购东西，准备给陈沐一份真正的惊喜。
虽然心里还略微有一点儿埋怨，埋怨陈沐不识她的心意，却也在一场是时候的大雨之下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了。
当她抱着东西上了楼，都收拾好之后才发现自己仍然穿着陈沐的雨衣，而雨伞也在她的手上。
她从窗台望出去，雨下得那样大，急忙跑下楼，根本就找不到陈沐的人了。
雨那么大，她有些担心，站在宿舍楼里重重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一条信息，打开来是陈沐在说：“笨蛋陶小菊，记得吃感冒药哦。”
她傻乎乎地看着手机屏幕笑，室友走到她面前摇了摇头，说：“又是陈沐。”
“你怎么知道？”
“你脸上写着呢。”
陶小菊拿出镜子，看着里面那个满脸零件都在努力变成笑容的女孩想，她怎么那么像笨蛋呢？
8
为了陈沐，陶小菊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当然，除了她可怜的室友之外，没有人知道。她找学物理的男生偷改了保险丝，好让宿舍晚上不断电。同寝室的一个女生开学时从家中带过来一个小的电磁炉，但是一直没有用过，今天终于被陶小菊率先启用了，她大半夜在摸黑的宿舍里做起了厨娘。那一夜，谁都没有睡，其他几个女生都端坐在床上看她像打了鸡血一样自己把自己忙得团团转。然后又全部都为陈沐率先试了毒，因为这真的是陶小菊第一次下厨。
她手忙脚乱，心惊肉跳，碗和筷子齐飞，居然连先放菜还是先放肉都搞不清楚。可是脸上却一直是笑着的。
转天早上陶小菊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拿着小饭盒到食堂找了一圈没有看见陈沐，她打电话那边是关机，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坐在一张空桌上等，每隔一分钟就抬起头向大门口张望。
“请问这儿有人吗？”听到身旁有人在问，陶小菊才把视线收回来，因为食堂的座位真的很宝贵，所以她还是同意了对方先坐。
正在这时，陈沐走了过来，他站在离陶小菊几步远的地方哑着嗓子说：“我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饭吃的，你们聊，我先走了。”
陶小菊再笨也听见他话里的怄气和浓浓的感冒音了，于是她站起来就追。陈沐脸上写满了忿忿不平，看起来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子。再加上他因为感冒，鼻子红红的，本想好好解释的陶小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陶小菊，你真是笨蛋！”
陶小菊这次倒是乖乖地认了，讨好似的把饭盒递了过去：“笨蛋赔罪，行不？”
“你这么笨怎么可能抢得到饭？”
“谁说我笨……好吧，就算我笨，”陶小菊把饭盒打开，里面饭和菜的排布看起来非常做作，“我亲手做的，你好歹也吃下嘛。”
如陶小菊所料，一顿饭吃完，陈沐的气就消了。看着他那种奸计得逞的样子，陶小菊觉得自己是时候该报复了！于是剧情彻底反转了过来，她回宿舍不久就在电话里跟陈沐说自己感冒了，都是为了他，然后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9
很快，陈沐就像只兔子，朝着这个叫陶小菊的猎人设定好的路线跑了过来。与此同时，陶小菊其实也明白了，她之前也莫名其妙当了回兔子。在她假感冒假生气的这段时间，陈沐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嘘寒问暖得起劲儿。每次打电话，她都一会儿掐着鼻子说话，一会儿咳嗽两声，最后将结语固定在“好啦好啦，你很够朋友了”。
这话听上去明明是夸奖，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每次陶小菊说起的时候心里都酸溜溜的，跟打翻醋瓶似的。
“陶小菊！”可是骗子终是会落网的，当她趴在图书馆里为了避开管理员而压低声音，显得很虚弱地和陈沐讲电话时，丝毫没发觉陈沐在她身后已经怒火中烧到忍无可忍了。等她发现了，就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举着两只手讪笑着说：“你……你好……”
她眨巴着她那双不大也不小的眼睛，暗自祈祷着自己多少也能放出点儿电来。
“你不是说你病得起不来床吗？”
陶小菊傻笑了一下，陈沐却转身就走。
“喂！”陶小菊追出图书馆拦到他面前，“我……”
陈沐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其实心里有点儿想笑，却强迫自己绷紧表情。毕竟自己已经够委屈的了，当初被陶小菊踢掉自行车链子，开学第一天却又一眼认出她，还被她当了苦力。这么长时间，表现得也够明显了，却还是换不来一个区别于朋友的称谓么？陈沐以为他终于能等来意料之中的话，却没想到陶小菊理直气壮地说：“你跟我告白一下能死啊？”
“噗……”前一天还发着烧的陈沐终于受不了了，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我就想被告白一次，难道有错啊……”陶小菊在他的笑声里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她喃喃地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小，陈沐这才发觉她是认真的。本来还想跟她较较劲，问她为什么愿意和别人告白却不愿意和自己，但现在想来，有什么必要呢？她陶小菊是笨蛋，自己可不是。
“矢车菊的花语是什么？”
“遇见幸福。”
“那你以为，我把它送给你是什么意思？”陈沐站起来走过去抬起手食指弯曲，放在她额头上面，本来想重重地敲一下，最终却还是变成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难道只是说，陶小菊是笨蛋吗？”
本以为这下可以把陶小菊堵得无话可说，却没想到她一挑眉毛，反问：“那我把它又送还给你，你以为我只是说，陈沐是笨蛋吗？”
然后，他们两个一起愣了愣，又一起笑趴了。
所有在爱里面的人都是笨蛋吧。或者说，是我们为了爱一个人而变笨，兜兜转转直到遇到那个愿意为了我们而变笨的聪明人。
10.北极圈以北，南极圈以南
by张璇
[楔子]
“听说了吗，市动物园新来了两只动物。”
“这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来的是一只企鹅和一头北极熊呢。”
“哇，真的假的！”
彼时，已是大二即将结束的六月。午后，听着寝室里的室友们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动物园的新宠，林绘心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阳台上，望着手中咖啡冒出的氤氲蒸汽，仿佛又看到了那张至今仍在自己梦中频频出现的笑脸。可是一伸手，雾气散去，脸也随着渐渐淡去。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再也触及不到那张笑脸了。
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进咖啡杯，泛起浅浅的涟漪……
1
林绘心的人生以九岁为界，前一段明媚，后一段忧伤。
九岁之前的她，年幼无知，享受并挥霍着属于她的一切美好。比如总是撒着娇问爸爸妈妈要礼物，比如常常因为爸爸妈妈送的玩具不合心意而号啕大哭，比如渐渐在爸爸妈妈宠溺的呵护下学会了任性。
她以为，家庭的港湾能够给予她足够的温暖，她以为，她能一辈子像童话中的公主一样，过着衣食无忧、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九岁那年，从国外出差回来的爸爸妈妈乘坐的班机在太平洋上空失事。
直到她一次次从冰冷的夜里哭醒却得不到安慰，直到爸爸妈妈特地从美国邮递过来的芭比娃娃都寄到了家，他们却还没出现，小小的绘心这才明白，那两个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已经永远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身边了。
绘心在很久以后也常常会自责，是不是年少时侯的自己太不懂得珍惜了，才会让原本长达一辈子的美好在短短九年内就消耗殆尽。
爸妈离开后不久，绘心被年过八旬、没有抚养能力的爷爷送到了临市的一户人家。爷爷说，二十年前，他曾救过那家男主人的命，收养绘心，就是他们家主动提出来的。
可是绘心明白，自己有多么舍不得爷爷，多么不想跟这个如今自己唯一的亲人分开，可是经历了生离死别，仿佛一下子长大的她也明白，自己不能再给年迈的爷爷增添负担了。所以当那家男主人的车开来接自己的时候，虽然哭得像个小花猫，可她还是乖乖地上了那辆豪华的轿车。
车子在行驶一个小时后停在了一栋高大的别墅前。一个气质高雅的女人站在门口帮忙从汽车后备箱里卸行李，绘心抱着爸爸妈妈留给她的那个芭比娃娃，默默地走进了那栋陌生的大房子。
那家的男女主人都对她很好，家里还有一个大她两岁的男孩——江汐岸。汐岸有着一头清爽的栗色短发，黑黑的眸子里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深邃。他的话不多，可是仅仅一句“放心吧，以后哥哥会照顾你的”，就让绘心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因为执意不肯改姓，所以林绘心还是叫林绘心。巧合的是，这家女主人也姓林，这也就是后来当有人问起江汐岸“你妹妹为什么不跟你同姓”的时候，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她随母亲姓的缘故。
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吧，绘心突然打心底里不再对这个收养了自己的家庭感到陌生与排斥。想到每天为自己做好美味早餐的妈妈，工作繁忙却还是坚持接送自己上下学的爸爸，以及那个看到自己受到欺负就挺身而出的哥哥，在来到这个家那么久以后，绘心终于第一次在夜晚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
2
江汐岸上初三那年，绘心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那所重点初中。为了庆祝，在开学后的一个周末，爸爸妈妈特地在全市最好的饭店里订了一桌酒席。只是由于一家人上班和上学的地方相距较远，再加上这天刚好轮到绘心值日，不想让爸爸和哥哥等太久的她，就没让他们接自己过去，而是准备做完值日自己去搭公交车。
南方的初秋，拂面而过的微风温暖而舒适。走在路上的绘心，一边戴着MP3听歌，一边细细地打量着这座被夕阳镀上一层金黄的城市。
或许是因为看风景分了心，或许是因为MP3里的歌太过动听，心不在焉地走路的绘心，竟然不知不觉地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从人行道走到了车辆拥挤的非机动车道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辆迎面骑来的自行车就瞬间来到了她的面前。
“小心”和“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响起的。从自行车上跌下来摔得不轻的男孩，非但没有对不遵守交通规则的绘心发火，反而一个劲地道歉。他说自己骑车太不小心的时候态度真诚，他问绘心有没有伤到哪里的时候，语气里更是透露着可以挤出水来的温柔。
那是绘心除了江汐岸，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起一个男孩来。他的性格也许是带着点儿张扬的，不然也不会留着那样根根直立的发型，可是不知怎的，绘心却觉得相比起深沉的江汐岸，这个在听到自己说“没关系”的时候会邪邪地扬起嘴角的男孩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就这样，虽然手肘上蹭破了一点儿皮，MP3也摔坏了，可是在这个初秋的傍晚，绘心却误打误撞地认识了纪风铭。
当错过公交车的绘心被纪风铭载着到达那个饭店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显然等了很久的江汐岸在那里来回踱步。见到绘心从一个陌生男孩的自行车上下来，原本还有些担心的江汐岸顿时眉头紧锁。
“他是？”
绘心刚想解释，纪风铭就插了句嘴：“我是她同学。”
“是吗？”斜睨着纪风铭的江汐岸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在这之前，为了等绘心一起放学回家，他已经去过她的班上好几次了，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孩，怎么看都觉得眼生。
“哥，其实是这样的……”绘心正准备解释他们是如何在路上碰巧遇到，纪风铭又是如何执意要送她过来时，一转头，就发现刚才还在的纪风铭已经不见了。
“咦，人呢？”绘心下意识地四下张望。
“好了，别找了，赶紧进去吧，爸妈都等很久了。”尽管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可是江汐岸还是拉着绘心走了进去。至于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孩是谁，他也无暇去顾及了。
绘心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地跟江汐岸走了进去。直到他们俩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饭店的尽头，隐匿在街角的纪风铭，这才推着自行车走出来。抬起头看了看这间五星级的豪华饭店，他吹了声口哨，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笑。
3
知道绘心和纪风铭在一起的时候，江汐岸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学校去省重点读高中了。那天，由于运动会而早早放学的他，准备去绘心的学校接她回家，却在还没骑到校门口的时候，就在路上亲眼目睹了绘心和一个男孩十指紧扣——那个男孩就是他只见过一面却足以印象深刻的纪风铭！
强忍住想要冲上去把绘心从纪风铭身边拉开的冲动，江汐岸掉转车头，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骑到了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几乎可以用怒不可遏来形容的他，一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边思考着待会儿绘心回来的时候自己要怎样措辞才合适。
可是当门外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当绘心一脸甜蜜地拉开门进来时，那些在江汐岸脑海里转悠了大半天的词汇还是一下子就被怒气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他猛地站起来，强行拉过绘心的手臂，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绘心甚至来不及问他怎么回事，就被他扳过肩膀按在了墙上。
“你恋爱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江汐岸的眼睛里似乎可以冒出火来。
“可是，我怕……”绘心显然被江汐岸的举动吓得不轻。
“怕爸妈知道了会发火吗？”
绘心咬了咬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汐岸终于收起了连他自己都快控制不了的愤怒。松开绘心的肩膀，他把目光转向别处：“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爸妈，但是你现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这次，绘心不敢再瞒他。
她说，自从那次在路上偶然认识纪风铭之后，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也以为，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直到年底的圣诞晚会上，她又一次在学校礼堂的舞台上见到他。
一袭黑衣的他，手法娴熟地变换着手中的纸牌，甚至几只鸽子也从他那空荡荡的礼帽里飞出来为他助阵。大概也就是从那时起吧，看着舞台上陌生而又熟悉的他，她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了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表演结束后，她有些踌躇不安地去后台找他，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尽管在那之前只见过一次面，他却一点儿也不惊讶于她的出现。
他说他在表演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她，他也早就知道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只是因为不知道她所在的班级，一直没有机会能够去找她。末了，他空空的手中突然变出了一个小兔子玩偶，他说，其实我关注你已经很久了。
“所以，你们就在一起了？”江汐岸看着绘心，说不上来是惊讶，还是失望。
绘心点了点头。
江汐岸的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几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绘心不会知道，他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自嘲地笑了笑，你看，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在她心里却连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生都比不上。更何况，他去纪风铭以前的学校得知，那是一个除了魔术，几乎不学无术的男孩。江汐岸不知道，自己为了不让一直快乐着的绘心难过，选择没有告诉她这一切，是不是对的。
但愿，我的选择是对的。江汐岸蹲下来，深深地把脸埋进膝盖。
4
江汐岸的高二生活结束的时候，绘心也顺利地参加完了中考。那天，刚从学校拿回志愿表的绘心刚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自己的房间打电话。家里的隔音效果太好，绘心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一脸笑容，江汐岸就知道，她一定发挥得很好了。
果然，当一场初秋的小雨带走了夏日的炎热时，伴随着自行车“叮叮当当”的铃声，邮递员也敲开了江家的门。
看着送来的通知书上和自己所在高中相同的校名，江汐岸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可是哥，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正被兴奋填满了头脑的江汐岸，一点儿也没听出绘心语气里的变化。
“风铭他……他也上了这所高中。”
“他？”江汐岸脸上蓦地多出了一丝阴沉，欲言又止，“可是凭他的成绩……”
“交了赞助费的。”绘心知道他要问什么，抢先一步回答。在和纪风铭认识的这段时间，虽然江汐岸没有说，但绘心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他的事情。可是不知怎的，尽管他不爱学习，偶尔打架，甚至连续几天不来学校，绘心还是那么喜欢他。如果真要说是有什么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他那么执著地追逐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论遭到多大反对都没有停止过自己的魔术梦吧。
“好吧，我知道了。”出乎绘心意料的，这次江汐岸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不管怎么样，不要影响学习就行了。”
看着哥哥这等于是认同了自己和风铭在一起的事，绘心简直乐开了花儿，笑着说了句“谢谢哥”，就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间按下纪风铭的电话号码了。
5
升入高三的江汐岸，渐渐不再过问绘心和纪风铭的事了。绘心长大了，许多事情，只要她喜欢就好。至于自己……他没有像一般的哥哥一样，去找纪风铭告诉他要好好地照顾绘心。毕竟在他心里，他多么希望充当这个角色的人是自己。
上了高中的纪风铭，更加光芒耀眼起来。一米八的身高，阳光帅气的外表，还有那娴熟地玩弄于手掌间的魔法世界，总是瞬间就可以虏获一大票女生的芳心。这让平凡的绘心每当跟他在一起时，总有一种隐隐的自卑。
尤其是当班上那个最漂亮的女生问她“你知道六班那个会变魔术的男生叫什么吗”的时候，她心里不好的预感就一大片一大片地涌了上来。
虽然绘心装作不知道地摇了摇头，可是人脉很广的班花颜嫣，还是顺利地让纪风铭知道了她的存在。
绘心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是，那个曾经拉着她的手走过那么多时光的纪风铭，那个曾经对着天空大声说自己会一辈子对林绘心好的纪风铭，那个曾经做过那么多让她感动到无法自拔的事情的纪风铭，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而颜嫣脸上那种插足成功的得意和恋爱中女生特有的美丽却愈发明显起来。
或许，事情不是这样的吧？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吧？绘心在看到颜嫣不顾老师的炯炯目光，表情甜蜜地低着头在桌子底下发短信时，不禁一次又一次地自欺欺人。
那段时间，老师们都以为班上最认真的学生就是林绘心。因为不论哪节课，不论班上有多少同学开小差，她总是埋着头专心致志地记笔记。可是如果他们走到绘心身边，看到她一笔一画在上面写着的文字，就会发现，不论哪一页，笔记本上出现的永远都只有相同的三个字——纪，风，铭。
刚开始，绘心不论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流过多少泪，每节下课时都仍会若无其事地去找纪风铭聊天，每天放学也还是会在校门口等他。
她不是看不出纪风铭脸上的笑容一天天变少，一天天变得做作，她只是不愿面对，不愿失去。
6
可是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当有一天的晚自习结束后，绘心在寒风凛冽的校门口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没见到纪风铭的身影，直到衣服单薄的自己再也经受不住寒风的侵袭，她这才哆哆嗦嗦地推着单车下意识地往回走。直到在看见纪风铭的前一刻，她还在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兴许他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可是没走多久，就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看见了正在热吻的纪风铭和颜嫣。
像是早已预料到了绘心会来似的，纪风铭一点儿也不惊讶地看着她，语气冷得如同十二月的朔风一般刺骨——林绘心，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尽管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但听到纪风铭亲口这样说，绘心的心里还是针扎般痛楚。难道仅仅是因为容貌上的差距让他变心了吗？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男孩，难道竟是这般的肤浅吗？
纪风铭淡淡地取下了手上的浅蓝色手套。那是他过生日时，绘心花了整整半个月才织完的生日礼物。
他说：“因为，我要的温暖，你给不起。”
捧着那还留有余温却显得冰凉无比的手套，再看看一副胜利者高高在上表情的颜嫣，绘心咬了咬唇，转头就跑。
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小时侯被欺负惯了的绘心，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了一颗强大的内心，可是又有谁知道，有时候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一个人坚强了很久的心，瞬间就碎成满地残骸。
7
绘心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妈妈在外地出差赶项目还没有回来。正在桌边写作业的江汐岸刚说了句宵夜在厨房里，就看到眼睛红肿的绘心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头也不回地冲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江汐岸愣了整整十秒才反应过来，天哪，她拿的什么，剪刀？她该不会是要……
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猛地拉开凳子跑到绘心的门前，“砰砰砰”地敲起了门。
“绘心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有什么事儿跟哥说啊，你别想不开啊！”
可是不论他怎么敲，房间里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江汐岸急了，猛地一下朝门上撞去，想把房门撞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害怕极了，脑子里像是倒了一万桶糨糊，搅得他根本没办法思考。
这时，房间里终于传出了绘心带着哭腔的声音：“哥，我没事儿，你别撞了。”
差一点儿就要去拿板凳砸门的江汐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你先把门开了，有什么事儿跟哥说。”
门应声打开。看着拿着剪刀泪流满面的绘心，和满地细碎的毛线，江汐岸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你看，织一双手套要半个月，剪碎一双手套却只要不到十分钟。这可真是讽刺。”绘心一边自嘲地笑，一边放声地哭。那模样很丑，却弄疼了江汐岸的心。
江汐岸怎么会不知道绘心有多难过。为了织那双手套，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扎破了手指，熬黑了眼圈，可是却总能听到她说，哥我不累，哥我很快乐。可是现在，所有的美好都碎成了满地狼藉，所有的过往都再也不能拼成一幅完整的拼图。有的人为了失去的感情黯然神伤，有的人却沉浸在新的感情里卿卿我我。
不可原谅。江汐岸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8
第二天，绘心昏昏沉沉地在家睡了半天，直到下午快上课的时候才顶着红红的眼睛赶到学校。好在，从同桌的口中得知，上午江汐岸已经来班上帮自己请了假，不然，不爱撒谎的自己还真不知道如何向老师解释。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绘心漫不经心地在走廊上吹风，却在没走几步的时候就和那两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擦肩而过。
脸颊肿起的纪风铭，和他身边眼神愤恨的颜嫣，让绘心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她知道能让纪风铭变成这样的，就只有她那跆拳道黑带的哥哥了。可是为什么呢？一向温和的哥哥也会出手打人吗？绘心不顾下一节就是号称“灭绝师太”的班主任的课，急匆匆地跑向了哥哥所在的教学楼。
学校的天台上，绘心靠着栏杆，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江汐岸：“哥，你为什么会打他？我以为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的。”
“哥只是想保护你，他把你伤成这样……”江汐岸叹了口气，“我承认我打人不对，可是你知道吗，他之所以离开你是因为……”
“颜嫣能提供他出国学魔术的费用。”
“你知道？”江汐岸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些在他的拳头之下才从纪风铭嘴里吐露出来的真相，他以为绘心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是的，我知道。”绘心转身背对着江汐岸，迎面的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不真切，“一直以来，我都只是装作不知道。我以为，他不论看上去怎样玩世不恭，都对我是真心的。我以为不论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流言飞语，都不会是真相。可是现在看来，我真的看错他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去爱。”
看到昨晚还痛苦不堪的绘心竟这么快就能想通，江汐岸先是一愣，继而欣慰地笑了笑，走到绘心身边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语气温柔得好似山涧的一汪清泉。
“听哥的话，以后的日子好好学习。我在A大等你。”
“好。”绘心的脸上，有了一抹淡淡的笑。
9
没有了感情的牵绊，绘心再也无需顾及那些表面上的光鲜靓丽。省下的时间全部用在学习上，她的成绩在老师们的惊叹声中直线上升。
而在半年之后，江汐岸也如愿以偿地考到了A大，学的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地质专业。
自从被打的纪风铭在走廊上和自己擦肩而过后，绘心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和颜嫣分了手，后来又搭上了一个比他年长三岁的富家千金。之后他转了学，最后去了国外。
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如今的绘心再想起纪风铭，已经云淡风轻。她不后悔自己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曾经为那样一个轻浮的男生动过心。至少他教会了自己，什么样的人，是不值得去爱的。
到最后，这个名叫纪风铭的男孩，终于如同他的名字一样，风一般地消失在了绘心的世界里……
10
两年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等到绘心原本的短发已经长到齐腰的时候，这座南方城市的夏天已经在聒噪的蝉鸣声中拉开了帷幕。
江汐岸特意请了两天假回来陪绘心高考，又在他放假之后第一时间赶了回来询问她的高考成绩。相比于江汐岸紧张地问东问西的模样，绘心倒是一脸轻松地笑而不语。
她知道凭她高考时的发挥，上A大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今年A大的录取线突然提高，她虽然是打了个擦边球被录取了，可是专业却从她填报的俄语系被调剂到了她不怎么喜欢的地理科学。
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原本一直心情大好的绘心开始变得闷闷不乐。她不知道在这样一个不招人待见的专业里，她能学到些什么。她是多么向往俄罗斯，多么希望能在那个寒冷的国度里留下一段温暖的回忆。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八月的盛夏也变得冰凉刺骨。
第二天，绘心正在阳台上百无聊赖地听歌，满头大汗的江汐岸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一脸兴奋地说：“绘心，我有重大发现哦，快跟我来。”说完，不等绘心有所反应，他就一把拉着她奔出了门外。
八月的午后，路上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绘心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看着江汐岸在风中被吹鼓起来的衬衫，闻着那上面散发的淡淡薄荷香的洗衣粉味道，心情却一点点地清凉了起来。
原来江汐岸说的重大发现是在动物园。绘心还是第一次在南方的动物园里看到企鹅和北极熊。那两只来自遥远极地的贵客，此刻在这样炎热的亚热带，却生活得舒适惬意，对慕名而来的人类一点儿胆怯的样子都没有。
绘心激动地拿出手机对着它们一阵狂拍，全然忘记了几个小时前自己还摆着一张苦瓜脸。她甚至傻傻地问：“如果北极熊爱上了企鹅，它们会有未来吗？”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江汐岸都回答得无比认真：“会的。你要相信，只要有爱，即使相隔整个地球，身处北极的北极熊也会漂洋过海去南极找他的企鹅。”
末了，江汐岸又补充了一句：“地理也一样。当你真正爱上它的时候，就会像我一样，觉得这大千世界，即使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也那么美丽。”
原来这才是江汐岸带绘心来动物园的真正用意。绘心合上手机，终于明白了江汐岸的良苦用心。
也就是在那一刻，一种不一样的情愫好似院落里满墙的爬山虎，一点一点地爬满了绘心的心头。
11
临近寒假的时候，一个新帖子悄悄地登上了A大校园论坛的一个不起眼的板块，却以不可思议的点击率，迅速成为了该板块的置顶帖。
帖子里的主人公就是江汐岸。这个在元旦晚会上以一首自弹自唱的原创歌曲震惊四座的大三学长，很快就在众多学妹的心目中成了新一代偶像的不二人选，甚至一向无人问津的地质系，也因江汐岸的存在，而一时间门庭若市。
只是不论慕名而来的女生有多少，江汐岸总是会以极其绅士的话语婉言拒绝。直到这个自称是中文系女生的发帖人，在多次穷追猛打未果之后，江汐岸才说，其实自己从小就有个喜欢的女孩，她个性强悍，却又很爱哭。她在年少的时候受过感情的伤害，所以此后一直是孤单一个人。他说自己想要等到有足够的能力，给得起她想要的未来时，才会告诉她。
当看到帖子的最后一行——“当我问他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说她叫林绘心，是他想要保护一辈子的女孩”时，电脑前的绘心就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下了泪水。
原本，绘心只是想在放假之前，再去光顾一次学校的论坛，却在无意中点了一个冷门板块后，发现了这个热门帖。
看完帖，她默默地关上了电脑，脑海里却一幕幕地浮现出了这么多年里，江汐岸为自己做过的许许多多。
好像每一个片断都清晰地显示着，他是那么在乎她，那么喜欢她，可是她自己，却像一块不开窍的木头，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男孩对自己好，却始终将幸福拒之门外。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去年夏天的动物园里，在自己的心头爬满了的别样情愫是什么。原来好久好久以前，他在她的心目中，就已不再是哥哥那样简单了。
拭干泪水，她带着甜蜜的笑，按下了那11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12
绘心和江汐岸在一起，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尽管之后论坛里也冒出过几个激进派的帖子，大肆批评江汐岸的审美观，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在A大冬天里发生的小插曲也终于被人们淡忘了。
地质系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在做完了几个研究项目之后，已经大四的江汐岸终于等来了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作为在全国比赛中获奖次数最多的地质系学生，他被本市的地质局提前签下了实习合同。只是前提是，他必须要先跟随地质局的前辈，去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地区，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地质勘探。
当绘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明知道自己有多不放心江汐岸一个人去那么遥远的地方——更何况他要去的，还是被称为北半球寒极的奥伊米亚康。可是看着他脸上期待的表情，她还是把那些话统统咽回了肚子，只留下一句“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事实上，绘心周围的朋友都觉得她和江汐岸的恋爱有些乏味，因为他们既看不到江汐岸有什么浪漫的举动，也看不到绘心一脸幸福地煲电话粥。
可是习惯了鲜花巧克力的她们又怎会明白，有些爱，是不用说出来都可以心照不宣的。
因此在绘心说完“我等你回来”之后，江汐岸也只是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什么也没有说。
13
送江汐岸上飞机的那天，绘心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并不迷信的绘心，还是在接到了江汐岸从俄罗斯打来的平安电话后才放下心来。
刚开始的几天，江汐岸不论工作有多累，都坚持每晚打来一个电话。绘心查过他所在地区的气温，零下15度，这让绘心每次听到他声音的时候，都仿佛可以看到他冻得发颤的样子，那样让人心疼。
于是在又一个晚上的电话接近尾声时，绘心一边看着电脑上“奥伊米亚康明天会降温到零下20度的消息”，一边对电话那头的江汐岸说：“明天晚上很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早点儿休息吧。”
江汐岸的电话就真的没有再次打来。
直到那一个早晨，绘心的右眼皮又开始频繁地跳动，她再次接到了来自遥远俄罗斯的电话，只是这一次，等来的却是江汐岸遭遇雪崩的噩耗。
这一天，离江汐岸说好的归期，只差十天。
[后记]
绘心在第二年的夏天，只身去了西伯利亚。彼时的奥伊米亚康，有着长达20个小时的极昼，阳光照在身上，却挡不住刺骨的冰凉。
脚踩在茫茫的雪地上，身后留下的是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如同那些悲喜交加的过往，在绘心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可是，再也不会有一个男孩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再也不会有一个男孩能在她哭泣时借给她坚实的臂膀；再也不会有一个男孩会对她说只要有爱，北极熊和企鹅也能有未来；再也不会有一个男孩，能成为她的全世界。
绘心望着地平线上缓缓落下的太阳，迟到了一年的眼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地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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