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艾玛爸没等我说完便把眼一瞪,一把夺回蛋糕再一次塞进我怀里,他松开女儿的手,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说:我大老王做事从来都是恩怨分明,我欠你张老师一个人情,这次帮你解决了张三胖的事。也算还了你的情,你不用感谢我,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吱声,这个县城里,没有我大老王解决不了的事……
我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胡言乱语说着什么。
看着我不解的样子,他笑眯眯地拍着我的肩膀,低声说:你们班那个掉牙的学生,他妈就是张三胖。
我大惊,失声叫道:砸了她的店面威胁她的事情,都是你干的?
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冲我摆摆手说:哎呀哎呀,甭谢,甭谢,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啊……
我捏着王艾玛她爸给的蛋糕,无力地推着自行车走在雨中,那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地面,落在我的脸上、睫毛上,落在路边的大树上……一滴一滴,敲打在我的心上,密密斜斜地在我的心头织成一首悲伤的雨曲。
天啦,原来陈子涵妈妈没有冤枉我,她的店面被砸,被黑社会警告。真的跟我有关系!我愤怒地将手中的蛋糕朝前方扔去。
王艾玛她爸,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如此待我?陈子涵妈妈至今未来找我,不会是让他们打残了吧?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帮穿着黑色西装手拿大刀横冲直撞见人就砍的黑社会火拼情景……我越想越怕,我的手指冰凉,脸庞湿漉漉一片,弄不清是雨水还是被吓得流泪了。我是不是该主动将这件事向领导们汇报呢?不!不行!汇报对我绝没好处,领导会怎么看我?可是不汇报,万一出了事情,我是否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呢?
汇报,还是不汇报,这个问题如同一只鸟儿在我脑中盘旋,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在雨中默默站立,苦思冥想,直到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几只飞蛾绕着昏黄的街灯飞舞着,不知谁家厨房里飘来菜香,我深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弯下腰,捡起那袋被我扔掉的蛋糕。
我跟蛋糕生什么气呐!
幸好,我的担心很快被证明是多余的。没过多久,我在学校大门口碰见来接送孩子的陈子涵妈妈,她依旧膘肥体壮、健步如飞,想起王艾玛爸叫她张三胖,觉得太贴切了。看见我,她面无表情地瞅了我一眼,我主动冲她笑笑,打招呼说:送孩子啊?
陈子涵冲我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张老师好。
这张三胖明显情绪不太好,她冲儿子大声骂道:滚你妈的,走快点!
我脸一红,这女人怎么当我的面就指桑骂槐骂我妈啊?大概我也习惯了她说话的方式,心里除了稍微“咯噔”一声,基本就跟没听见一样。
虽然被陈子涵妈妈骂了,但我一颗被吊起来的心总算放下,陈子涵妈妈应该是不追究了,这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看来,王艾玛爸爸确实起了作用……想到王艾玛爸爸,我的头有点疼。
陈子涵的事情总算是过去了,我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和班级管理工作中,我有信心,我带领的这个班级期末一定能够取得好成绩。
果然,期末成绩出来后,我带的学科比其他几个班级平均分高出11分,其他班级的授课老师脸都绿了。不仅我带的这门学科,我们班级其他学科都是名列前茅,我想,学期末,年度考核方面,优秀非我莫属,本年度的职称晋级,原本就该轮到我了,这下更是板上钉钉。
散学式这天,发放完成绩单,开全体教师会。
教师会上,教导主任宣布的几位年度考核优秀的教师名单中,未提到我的名字。我心里一堵,默默地跟身边的方老师讨了一根烟点上,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烟雾缭绕中,我又听到教导主任宣布,由于张自强老师的班级管理工作没做到位,导致发生了严重的事故,给学校声誉带来影响,因此今年不允许晋升中级职称……
我如坠冰窖,冷得直发颤。扫视了全场,我看到周围的同事都面沉似水,大多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也有冲我投来同情目光的。
方老师不停在我耳边嘀咕:温水煮青蛙啊!年轻人趁早离开,我们这个单位,是聚天下英才而毁之。
我瞅了一眼方老师,牛皮糖似的他,校领导待他都敬而远之,平时不敢轻易得罪他。我心中暗暗冷笑,领导们要的不是英才,而是致残的人格,这样才能更加顺从与驯服。
我算想明白了,我要么就卑躬屈膝,泯灭自己独立的良知,形成屈服与阿谀的人格,磨灭掉向上的锐气,要么就油盐不进死缠烂打成为一根搅屎棍,只有这两种人才能够更好地生存发展下去。
我平静地抽完手中的那支烟,会议一结束,我尾随李校长来到校长室。内心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我的脸上却是一片平和。
我问他:我为什么不能晋级职称?
李校长一愣,脸上的不快一闪而过,说:教师会上已经说过了。
我冷笑:这是学生课间发生的事件,跟我有什么关系?不错,我确实是受害学生的班主任,那么放大来说,你还是受害学生的校长,你是否要接受降级的处罚?
李校长大概没料到在他面前一向彬彬有礼态度温和的我居然这样质问他,他眨巴着那双精明清亮的大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继而便红了脖子,紧接着红了脸,他冲我大声喝道:你这是在质问我吗?这个是校委会的决定,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
我站立在那里,拿眼直愣愣地瞅着他,他很快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不善,立即把声音放低变得柔和。他的两片香肠嘴吐出安抚我的话语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上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和不悦。我冷冷地看着他将冠冕堂皇的话慢条斯理地说完,丝毫不买他的账,我的内心早已打定主意,今天要把他得罪个底朝天。怕什么,不过就是不晋升职称!
待他说完,我微昂着头,内心坚定,开始将平时不敢说的话全部抛出,从他们领导外出公干报销的费用比普通教师高,到校长副校长不带课乃至其他领导只带几节课……总之所有的不平所有的不快我一股脑吐出,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一位英勇无比的水手。正在乘风破浪、逆流而上,冲向凶恶的海盗。
激动的情绪像酒精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将我的脸变得通红,我直说得喉咙发干身体颤抖,我的胸腔发出一阵低沉类似空旷山谷回音一样的气流声。几位闻讯赶来劝阻我的领导拉扯着我,我拼命挥动着双手,指着校长的脸大声吼:学校所有的账目必须公开。全体教师有权知道任何事情。学校由领导、教师和学生三体合成,不是你们领导扛大梁挑重担的,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愤怒狰狞的模样清晰地投射在校长的眼镜片上,我的反应之强烈他显然没有料到,只会呆呆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校长呆愣的模样让我大感痛快,我哈哈大笑挣脱几双劝阻的手,丢下几句狠话转身准备离开,当我一只脚踏出门槛时,看见我爱慕的莎莎老师正呆呆地站在不远处,一脸的不敢相信。我的头皮一炸,完了,我刚才那气急败坏凶神恶煞的模样肯定在我心仪的莎莎老师心目中造成了恶劣影响,我怕是再也没有追求她的机会了……我浑身力量突然散去,悲哀地冲莎莎老师投去一瞥,她害怕的目光令我脚底一软,我的另一只脚完全提不起劲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如同慢镜头,我像是一只被捆住翅膀的大鸟扑向地面。
我慢慢爬坐起来,冲地上吐出一口血水。那摊血水中,两颗锃亮的牙齿静静地躺着。
责任编辑 鹿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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