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刚过,马鹏跟妻子肖亚如商量:“下个月,是我妈六十大寿,她老人家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你看,我们给她送点什么,让她高兴高兴?”
“送啥还要问我?你看着办吧!”肖亚如对丈夫老偷偷摸摸往老太太那儿跑很有些意见,没好气地回答。
“这不是跟你商量吗?再说,同样的礼物,要是你送去,她老人家会更高兴。”马鹏苦苦相劝。
肖亚如想了想,说:“那,我们给她送什么呢?”
马鹏见妻子松了口,便赶紧凑上去:“上次,毛纺厂不是送了几斤毛线吗?我妈爱穿毛衣,你是不是抽点时间给她打一件扣子毛线外套?”
“嗨,谁有那闲工夫!我自己穿的还顾不上打呢。亏你想得出!”
“你挤点时间吧!送毛衣,意义不一般,我妈对邻里也有个夸耀:是儿媳妇一针一针为她打的——算我求你了。”
“去去,要打你自己打!一针一针,你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依我看,打毛衣是中国妇女最大的浪费!”
他们家新雇的保姆小苇走过来:“大哥,大姐,你们别争了!我抽空给打一下吧。”
“你……会打?”马鹏惊奇地问。
小苇点点头,说:“会。我们村里,姑娘们都会。不会打毛衣的姑娘人家都笑话。”
“那行,明天我去量个尺寸。”
肖亚如没吱声,她担心保姆只顾着打毛衣,带不好孩子,少干了家务。
然而,她的担心却是多余的,小苇的家务活没少干,孩子也照料得很好,只一个多星期的空余时间,就把老太太的扣子衫毛线外套打好了。那针线活儿真是没得挑,不紧不松,平平整整,老太太穿在身上,要多合身有多合身。
“妈,您儿媳妇的手艺还可以吧!”马鹏跟她说是肖亚如打的。
“嗯,真不错,真正不错!”老太太乐得抿不上嘴,在衣镜前照来照去;又打开衣橱,从抽屉里取出一只足有五钱重的板金戒指,说:“鹏儿,这戒指是我们家祖传的,迟早也得给你们。现在就拿去,给你媳妇吧!”
肖亚如得到这只金戒指,自是欢天喜地,老太太过生日那天,她去定做了一只大蛋糕,又买了两盒桂圆,亲自送上门去。婆媳之间一下子变得亲密多了。
小两口对保姆小苇的手艺也赞不绝口。
“小苇,你给我也打一件吧!”肖亚如找来一件衣样,说,“就照这个式样,能不能打呀?”
季小苇看了看衣样,点头说:“这不难,我给你打。”
十天后,肖亚如也把毛衣穿在身上了。这下子,全外贸公司家属院都知道:马鹏家雇了个会打毛衣的保姆。大半年的时间里,小苇先后打了二十多件毛衣毛裤,有马鹏夫妻俩和孩子的,有他们夫妻俩的顶头上司家的,也有一些亲朋好友的。件件都匀称、平整,小苇高超的手艺赢得了大家一致的称赞。
第二年春节过后,马鹏跟着公司经理去上海,原想谈一笔服装加工出口业务,结果却没谈成。
对方的业务员姓刘,四十多岁,老刘见让他们俩白跑了一趟,很有些过意不去,打招呼说:“这次,我赔个礼。以后合作的机会多的是,下次有服装加工出口订单,我们一定首先考虑你们公司。”
“那也行。”业务经理说,“也不一定非得是服装生意不可,其他订单,只要我们能做也行。”
老刘眼睛一亮,说:“哎,你不提我还真忘了!香港一家客商要一批手工编织的毛线衣,毛线、式样、规格都由他们提供。如果你们有兴趣,组织人编织一下怎么样?”
“打毛衣呀?”业务经理不感兴趣,“这能赚几个钱!”
马鹏却立即想起了小苇的编织手艺,问:“有多大的量?一件大概多少加工费?”
“噢,量不太大,每件的加工费也就四五十元吧。不过,要是质量好,估计加工费还可以再抬高些;销路好的话,批量也会增加。据说,港澳地区和台湾市场都行销手工编织的毛衣。”
马鹏和经理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回去织一批样品试试。毕竟是桩小宗生意,经理把这事交给马鹏具体落实。
回到家里,马鹏拿出设计图样问小苇:“你看,这几种毛线衣编织的难度大不大?”
小苇认真地看了看,说:“不大,粗针活儿,很好织的。”
“那,你估计一下,织一件这样的毛衣,得花几天时间?”
“这可说不准。要是专心织,最多也就两三天吧!”
马鹏算了算,觉得这活儿有利可图。他又问:“上次听你说,你们村不少姑娘都会织毛衣。要是有专门加工织这种毛衣的活儿,她们愿不愿干?”
小苇回答:“那当然愿意了!不出门就能挣到钱,她们都会抢着干的。”
“那好,”马鹏高兴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你们村,挑几个毛衣打得好的,先把这批样品赶出来,每件可以付四十到五十元的加工费。要是质量好,订的量大了,你们村可以成立一个毛衣编织厂!”
“真的?那可太好了!”
第二天,小苇领着马鹏回到自家所在的村,向村委会汇报了这件事。外贸公司上门来做生意,村干部们乐坏了,连忙挑选了十多个心灵手巧的妇女,一人一件就连夜赶织起来。果然,两天多工夫就全织好了,马鹏一件一件地检查,没挑出什么毛病,回到外贸公司,就让卡车捎去上海了。
一个月过去,毫无音讯。
马鹏心凉了:看来,大概是质量不过关,人家理都懒得理了。
小苇的心也凉了:就说嘛,哪有那么容易挣钱的?香港人哪会稀罕我们乡下人织的毛衣!她没有更多的遗憾,只是觉得挺不好意思向村里人交待。
正失望着呢,老刘却陪着一个瘦猴似的香港客商来了,说是上次送去的样品件件都好。港商这次来,想下四千件的订单,每件加工费五十元,要求一个月交货。
四千件,每件加工费五十元,一共二十万元的收入,外贸公司至少可以提成四万元。只是,四千件可不是个小数目,能按时完成吗?
马鹏没了把握,又找小苇商量。小苇想了想,说:“问题不大。我们那一带姑娘媳妇,很少有不会打毛衣的,谁家还没个三亲六眷?两天织一件毛衣,到手就是四十多元现钱,谁还不愿意多织几件呀?”
马鹏说:“那好,这笔生意我就接下了!不过,你可要多负点责任,专门给我盯着,每天到各家各户转转,发现啥问题随时提个醒。”
小苇点头答应了。
回到村里,小苇和村长一商量,村长马上召集村里的姑娘媳妇开了个会,国际形势、国内形势地一分析,要求大家从爱国的高度保质保量完成任务。接着,又让大家自愿接活。这送上门来的钱哪还有不捡的道理?于是,你报十件、我报二十件、她报三十件,不多一会儿就把四千件的任务分光了。
毛线很快拉来了。小苇根据各家报的数字,先分下去三分之一,一一叮嘱:“谁先打完了再来领,不能贪多吃不下。”
这一来,姑娘媳妇们都怕自己少挣了钱,没日没夜地编织起来,各家的男人也自动挑起了做饭、喂猪等家务活儿。小苇骑着自行车出东家门、进西家屋,吩咐张家媳妇不要织得太紧,要求李家姑娘不能放得过松。
七八天后,第一批毛衣陆续交了上来,小苇一件一件认真地检验。有两件不合格,都是她堂姐织的,小苇毫不留情,拆了一件让堂姐重织,另一件她帮着织。这一来,其他人也不敢马虎,第二批,第三批,再没发现有不合要求的。二十七天时间,四千件毛衣全部完工。
香港客商收到毛衣后,很是高兴,如数支付了加工费。马鹏带着十七万元的支票来到村里,村里提留了一万五,其余的钱全分了下去。全村喜气洋洋。
村长设宴款待马鹏。
“这回,小苇姑娘出了大力气,我们想给她开点工资。”村长和马鹏商量。
“不必了,”马鹏说,“我们外贸公司已经支给了她一笔奖金。”
“该当得,她该当得!”村长点点头,又说,“马科长,要是还有这样的活儿,拜托您给牵牵线……”
“哎,我正是为这事来的!”马鹏说,“我们了解了一下,手工编织的毛衣在港澳市场很好销,我们公司打算设立几个手工毛衣加工点,你们村也算一个,怎么样?”
村长大喜过望:“这可太好了!这可太好了!”
双方一拍即合,利用村医疗站的几间空房就办起了一家毛衣编织厂,接连加工几笔业务,都获得外商的交口称赞,外贸公司和村里皆大欢喜。
唯一让马鹏不满的是,村里选派的两个厂长,一个油嘴滑舌,不干实事,另一个老实巴交,管不了人,牵扯了他不少的精力。他向村长建议,重新挑选一个厂长。
“村里排不出人呀,能干一点的差不多都出去打工了!”村长有些为难。
马鹏的眼前忽然晃过一个身影,说:“哎,您看小苇怎么样?”
“她?太年轻了吧!”
“年轻点怕啥!头一笔业务,她不是张罗得挺好?”
村长想了想,点头说:“既然你们中意,我们没意见。”
“好,回城里我和她谈。”
马鹏回到家,跟小苇说让她回家当厂长,小苇慌得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是男人家的活儿……”
“怎么不行?如今女厂长、女经理多了!再说,你们村那个厂只是个加工点,供销我们帮忙。”马鹏劝说一阵,又说,“乡镇企业局正在办厂长、经理培训班,你先去听听吧!”
小苇去了,笔记记得密密麻麻,心里也多少有了点底。“我先干着试试。”她对马鹏说,“要是干不好,我还来你们家当保姆。”
回乡前,马鹏和妻子特地在家办了桌酒席,又请了几个经理作陪,为即将上任的毛衣编织厂厂长小苇送行。从没有喝过酒的小苇一一给外贸公司的领导敬酒,连喝了七八杯居然面不改色,大家打趣说:看来,小苇姑娘很有潜力!
小苇当了厂长,稳稳当当地砍出了三斧头:一是把厂里的行管人员全都裁减了,会计由村会计兼着;二是把厂里的女工按家庭住址分成六个班组,分别选出了班组长;三是组织村里的姑娘媳妇们学会了钩针工艺和绣花技术,业务范围更宽了。马鹏又及时为她们联系了几批勾织台布、披巾、绒帽和绣花业务,编织厂办得挺兴旺。外贸公司和村里人都说:马鹏为编织厂选了个百里挑一的好厂长!
唯一有意见的是马鹏的妻子肖亚如,她对新来的保姆很不满意,埋怨丈夫放跑了小苇。“那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保姆,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她经常这样唠叨。
(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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