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村老治保主任牛老汉被在省城工作的儿子接去，没住两天就闷得难受了，城里空气污浊，人车喧嚣，哪里比得上他们乡下清爽？牛老汉要回去，儿子执意要他多住几天，牛老汉想想出来一次不容易，也就住下了，可是心里实在憋得慌，这天晚上便一个人到马路上去走走。
这时是十点多钟，因为路上少了呛鼻的汽车尾气和摩肩接踵的人群，牛老汉越走越来兴致，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路段。路边有一溜草坪，草坪往里是一排灌木，再往里则是一片小树林。草坪上分布着几根浇灌绿地用的塑胶水管，水管朝天竖着，闸门是活动的，随时可以打开，此时正有两个外来工模样的人从那儿接出水来，一个洗衣服，一个洗头发。牛老汉一看可开心了，他散步小半天，正想洗洗脚呢。等那两人洗完走开，他就到稍远处的另一根水管旁，蹲下身子去拧闸门。没想到水压大得出奇，闸门只旋了一道缝，就被水柱完全冲开，水“忽”的一声往上狂涌，一喷三四米高，然后瀑布般往下落。牛老汉惊得直往后退，慌了神，待醒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扑过去关闸门。由于水太大，把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他也不管了，闭着眼睛钻进水帘里，好不容易摸着闸门，狠狠一旋，才关上。他睁开眼睛看自己，像一颗刚从水缸里捞起来的大头菜，里里外外全湿透了。
马路对面有人看着他笑，他又狼狈又难堪，一头钻进灌木丛，又钻进小树林，找了个最隐蔽的角落，喘了好久，确信四处没人时，才“窸窸窣窣”地脱下衣服来拧干。正在这时，忽听不远处一栋居民楼上有人大声喊：“抓小偷！小偷往楼顶上跑了！”顷刻间，居民楼里人声嘈杂，许多人往楼顶追去，开门声、关门声、跑步声、喊打声，“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很快，听得楼顶上一个粗嗓子喊着：“大家快过来啊，小偷在那儿！他掉进水箱里了！”听到这话，牛老汉在树林里不由一乐，心想：才几分钟，又多了一只“落汤鸡”！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收敛，却见一个人冲到楼顶的栏杆前，只犹豫半秒钟，就猛地翻出栏杆，抱着墙外的水管没命地往下滑。那可是六层楼呀，牛老汉惊得差点叫出声来。鸭急了上架，狗急了跳墙，这小偷算得上是个十足的亡命徒，在人们的叫喊和追赶声中，他慌慌忙忙地抱着水管滑到地上，一着地，就疯了似的往黑暗处狂奔，很快就从牛老汉的视线里消失了。
居民们有的在楼顶惊叫，有的顺着楼梯往下追，还有的打手机报警。那个大嗓门又喊开了：“大家注意！小偷穿碎花T恤，灰色沙滩裤，全身是湿的，正沿着安平路逃跑。快抓住他！”
牛老汉听到“湿”字，顿时头皮凉飕飕地发麻：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又躲躲闪闪藏在这里，如果被发现，没有七八张嘴怎么说得清？他正加紧动作要把衣服拧干，只见路口警灯闪烁，一辆警车赶来了，牛老汉吓得不敢动弹。
忽然，一个人影从树林外倏地钻进来，没头苍蝇般的与牛老汉撞了个满怀，两个人同时跌倒在地。牛老汉又疼又惊，压低声音问：“谁？”
那人显然也大吃一惊，爬起来正想跑，忽然改变主意猛扑过来，一只手按住牛老汉的脖子，另一只手“啪”地弹出匕首，刀尖扎着牛老汉的肚皮，恶狠狠地说：“别出声！不然就要你的命！”
此刻，牛老汉的衣服拧干了，可还来不及穿，身上光溜溜的，他被小偷扼得喘不过气来，活脱脱像条奄奄一息的鱼。牛老汉没有反抗，一怕穷凶极恶的小偷下毒手，二怕引来警民围观，他正赤裸着身子哩！他只好按兵不动，不过脑子可不轻松，总得想个对付的办法呀！
过了一会儿，小偷见牛老汉还老实，手松了松劲。
牛老汉低声说：“不要这样，年轻人，我出道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小偷冷冷地问：“你也是道上的？”
牛老汉答非所问，指着自己的衣服说：“学着点，以后做生意要穿深色衣服，黑天好跑。咱们今天都算倒血霉了，你掉的是池子，我掉的是明渠，不过我没有你惊险，我这么一把年纪，可没胆量从六楼往下滑。”
小偷有点相信了，问他：“你属哪一支？”
牛老汉说：“湖南帮，魏二爷侃门十七派。”
小偷被牛老汉这随机应变的答话蒙住了，竟放开牛老汉的喉咙，另一只手上的尖刀也抽了回去，还说：“看来咱们有缘，脱险后我请你喝几杯，向老前辈讨教讨教。”
距小树林不远的马路上，这时人声鼎沸，大家一面向警察反映情况，一面帮着分析案情。人们眼见着小偷从安平路逃跑，有些壮实的小伙子还朝那个方向追捕，却怎么也不会料到，小偷会绕个大弯转回来，这会儿就躲在他们鼻子底下。
牛老汉情知，只要大喊一声，小偷就将成为瓮中之鳖，可是小偷极有可能因恼羞成怒而伤害自己。怎样才能既抓住小偷又保护自己呢？
牛老汉故意给小偷施压：“他们知道你穿什么衣服，你即使逃得过眼前，又怎么过前面的治安岗亭？”
小偷皱皱眉：“那怎么办？”
牛老汉指指自己的衣服：“换上我的衣服。他们刚才看你穿短衣短裤，可我的是长衣长裤，颜色也完全不同。”
小偷想了想，问：“那你怎么脱身？”
牛老汉说：“他们不可能怀疑我，我这枯瘦老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从六楼往下滑的。”
小偷显然有点心动了。
牛老汉继续怂恿他：“快换上吧，小伙子！万一被抓住，一判就是三五年。你有几个二十岁！”牛老汉说着，把衣服递给他。
小偷狐狐疑疑地终于接过衣服，一边持刀向牛老汉晃着，一边脱衣服，嘴里还不停地威胁着：“站着不许动！等我穿上你再穿！我会使飞刀！”
小偷终于换了衣服，牛老汉也在尖刀的威逼下把小偷的T恤衫和沙滩裤穿上了身。
眼看路边的人群在渐渐散开，牛老汉问小偷：“你白天有没有踩点？这一带地形熟不熟？”
小偷说：“我领你转个弯，回头再走这条大路。你跟着我。”说着，把匕首顶住牛老汉的后腰，推着他从小树林深处往外钻，悄悄往与公路相反的方向摸去。
牛老汉心想：这家伙真够狡猾，挺能使障眼法的，如果暴露目标，人们只会追我，他却能逃之夭夭。
没走几步，地势稍微开阔了。牛老汉说：“你的刀硌得我生疼。”他装作反手去拨匕首，一转身却把小偷的腰带扯个正着，一拽，腰带应声断开。没等小偷反应过来，牛老汉已经跑出十几步外了，大声喊道：“抓贼啊！小偷在这里！”
那小偷慌了，没命地逃窜，可是两只手要提裤子，哪里跑得快！才跑几步，就被裤管绊了个狗吃屎。小偷借摔倒的机会翻身脱裤子，可是只脱了一条裤腿，人们就赶到了！
牛老汉回到儿子的住处已是深夜一点钟了。
儿子见老爸回来，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像看见外星人似的，惊讶得合不上嘴，好久才说：“爸，您这是从哪里来，怎么穿得这么花哨？”
牛老汉拿腔拿调地说：“人老了，力气小，跑不快，又要捉小偷，又要不打架，就只能想办法。想啊，想啊，干脆把衣服给小偷穿得了！暗地里，我把皮带头的铁扣子掰开，关键时候轻轻一拉，裤子就往下掉——嘿，让他丢人现眼去！”
瞧，危急时刻，老头儿还挺幽默！
（炎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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