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璃儿可以在亲眼见识过失去神志的可怕之后，放弃修炼。最好是直接散功。
青璃沉默了很久，才哽咽着说：“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方叔叔从前就警告过我，后来我自己的改变，其实我也有感觉……师父，我不会再练了。”
“唉。”景尘叹了口气，为青璃的不肯散功，而感到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是他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急不来的。青璃都已经被魔气控制了那么久，那是这么一时半会儿、三言两语就能醒悟过来，彻底摆脱的？
好在他还有足足一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尝试。
师徒二人沉默了好久，谁都没有再说话。青璃的身体一直都在轻轻地颤抖着，却固执地不肯落泪，只是当她再开口的时候，那变了调的声音终究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师父，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方叔叔少受一点痛苦么？”青璃颤声询问。
景尘也很想跟她说自己有，但是非常可惜，对待这样彻底被魔气侵染了神智的魔灵，他也束手无策。
其实……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他知道，青璃肯定接受不了。
如果要让这个魔灵避免最后溃散的命运，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他，以仙力超度，将属于他的那部分魔气送入地府之中，由地藏王菩萨去净化。千万年之后，等魔气中蕴含的戾气彻底消磨干净的时候，那些魔气也应该可以重新修炼出神智来了。到那个时候，便可以让他再入轮回。
只是这个过程，无比漫长，青璃怕是等不到亲眼见到的那一天了。
不对，她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把老方杀死，再将魔气送入地府的。
所以景尘给她的回答是：“没有。若要让他解脱，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他。”
“不！”青璃大叫，“方叔叔不可以死！”
“他已经死了。”景尘叹息着说。
青璃捂着耳朵不愿意再听，可其实这答案就在她的心里，她如何能不知道呢？
她现在所有的法力，全都来自于这片沼泽之上由数不尽的怨灵魔灵形成的魔气，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消解魔气的办法？
又是一番长久的沉默，再开口的时候，青璃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她问：“师父，地府……会很可怕么？”
“不会。”景尘的心中腾起了一丝小小的希望，他知道，青璃这样问，就意味着她在考虑那个方案了。只是他害怕自己如果说得太多了，反而会起反作用，才不多说什么。
青璃长叹一声，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师父，帮我一个帮吧。帮我把方叔叔送到地府去……”她说得无比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长长的利刃，狠狠地洞穿了她的心脏。
“好。”景尘答应了下来。
青璃慢慢地聚拢魔气，闭上眼睛，朝着老方所在的方向发出了攻击。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青璃的心脏也跟着狠狠地颤抖了一番。她没敢睁开眼睛去看老方死前的样子，也没有哭出来。
只是她蝶翼般的睫毛，一直在不断地颤抖着，到最后，甚至还染上了一层血色。
她没有泪流，只是被血泪弄湿了睫毛而已……青璃不断地在心里跟自己说：你发过誓的，不能再哭了，不能哭……
仿佛过了有足足一万年那么长，景尘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好了，超度已经完成了。”
话音落，青璃的肩膀上便感受到了景尘手掌中温热的温度，她的心也在这一瞬间稍稍熨帖了一些。她默默地转过身，抱住师父，什么话都不再说。
景尘知道她心里难过，便也不多说什么，安静地任由她抱着自己，时不时地轻拍两下她的后背，给她一些安慰。
太阳快要下山了，死亡沼泽中的魔灵们开始躁动不安，发出一声声凄厉地嘶吼声，还有它们自相残杀时发出来的种种声响。
青璃不愿意再听，因为她无法想象，她离开之后的这段日子，方叔叔究竟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日复一日地熬下来的。
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
“师父……我们走吧。”青璃小声地说。
此刻的她，再不是什么让整个魔界闻风丧胆的魔王了，只是一个如同小猫儿一般的女子，依偎在师父的怀里，想要尽可能地多求一些安慰。
景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点头说了一声：“好。”
他慢慢地放开青璃，牵着她的手，领着她一步步地往外面走。
景尘毕竟是神仙，各方面的素质都不是凡人可以相比的，记忆力也包括其中。先前青璃领着他走过的路线，他现在每一步都记得，因此由他领着青璃往外走，倒也没出什么问题。
青璃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离开了沼泽的范围，踏上坚实的土地以后，她才转身凝望着这片一望无际的黑色沼泽，幽幽地叹了一句：“师父，我真希望这片沼泽永远消失。”
“会有那一天的。”
“真的么？”青璃转身看着景尘的眼睛，眸光闪动，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看着这样的她，景尘哪里还说得出什么其它的话。他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违心地撒了个谎：“真的。等这天地间的魔气彻底消散了，它就可以彻底消失了。”
“要是我把这个世界上的魔气全都吸光，算不算是消散？”青璃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问题让景尘的心里狠狠一颤，他害怕青璃会行差踏错，于是赶紧说：“那可不算！必须……必须得是自然消散的才行！”
青璃好不容易亮起来的眸子，瞬间又变得黯然下去。她嗫嚅了半天，才又小声地问道：“那……我体内的那些，算么？”
景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这原本就是他随口编造出来的一个谎言而已，哪里经得起这样细细的思量。青璃的这番穷追猛问，着实让他心惊。
他沉默了很久，在心里反复思量着，觉得要是给她肯定回答的话，青璃说不定会愿意因此而散功。
于是，他便点头说道：“算的。所以如果要消散，你也得散功才行。”
青璃垂下头，再也没有说话。
景尘带着她找了一个歇脚的地方，将就着过了一夜，第二天又带着她在魔界里四处转悠，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栖身地点。同时，他也是借着这个机会，亲眼查看一下魔界究竟被青璃破坏成了什么样子。
魔界的景色虽然没办法跟人间相比，但好歹也是有一些的，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战争，如今全都被破坏掉了。
景尘和青璃所过之处，全都是一片狼藉，断壁残垣无数，甚至还有很多腐烂发臭的尸体，就那么暴露在旷野之上。
如此一路走过，景尘心中的恼怒，越来越收不住。
“璃儿，你看到这般惨象，可会觉得开心？”景尘顿下脚步，漫声询问青璃。
青璃抿了抿嘴，小声地回答：“以前会……但是现在不了。”
跟景尘呆在一起，已经让她逐渐恢复了人类的认知，再看这些血腥凄惨的景象，便不再如从前一般觉得好玩儿，反而觉得一阵阵地犯恶心。
她真的不愿意相信，这般惨象全都是自己弄出来的。但是她的记忆清楚地告诉她……没错，这就是她弄的。
青璃的心里非常不好受。
景尘凝视着她良久，才叹息着问：“那你可愿随我一起，将他们安葬？”
他原本想要领着青璃在魔界游玩一年的，然后在这个过程当中，想办法逐渐感化她。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曾经身为上仙的景尘，终究还是改变不了悲天悯人的情怀，他想要领着青璃为这些无辜死去的生命做点儿什么。如此，也算是稍稍减轻一些青璃身上的罪孽吧。
青璃看着景尘眼中的期待，又转头看了看那些残破腐烂的尸体，终究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愿意。”
景尘的嘴角这才微微向上挑起了一瞬间，但是马上又恢复成了冰冷严肃的模样。他说：“那现在就开始吧。”
“好。”
安葬的过程当中，景尘不许青璃使用魔气带来的力量，只让她用树枝、石头之类的东西做工具，一点儿点儿地挖坑。如此一来，速度可就大大降低了，本来使用魔气眨眼间就能挖出来的大坑，她和景尘两个人合力挖上一整天，也未必可以挖得出来。
好在青璃的身体已经被魔气强化过了，倒也不至于吃不消，只是会有些许疲累罢了。
倒是景尘，每天都会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的几乎无法动弹。但是休息一夜之后，第二天他永远会早早地起来，拉着青璃一起干活。
他一直咬牙坚持着，青璃也一样，没有叫苦叫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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