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的手,追命的腿,冷血的剑,无情的暗器。” “他们是四大捕快。” “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赵好的心、燕赵的歌舞。” “你说的是四大凶徒。来的莫非是……” “──屠晚?!” “和他的椎。” “只有他才可以对付他?” “不,更重要的是,只有他才是最方便对付他的。” “──您要屠晚怎样对付冷血?” 大将军没有回答。 他只是说:“请杨奸、大笑姑婆和司徒拔道来。” 当杨奸、司徒拔道和大笑姑婆走入“八逆厅”的时候都不大能够呼吸。 因为实在太臭了。 实在是太臭太臭了。 连这三个向来杀人剐人不眨眼的武林高/老/好手,都有点想呕吐。 但他们不敢吐。 甚至连眉头都不敢皱。 (他们向来都知道大将军很“臭”,但却不知道为何臭得那么厉害!) 厅里有两口大瓮。 两口瓮上横置着一块木板。 大将军就支颐斜躺在板上。 他们不知道大将军最近又在修练什么武功。 他们不敢问。 他们至多只是用眼尾斜睨了桌底下的痰盂一眼。 “我要你们来是要告诉大家,”大将军开章明义的就说,“冷血必须要铲除。” 司徒拔道立刻说:“愿为大将军效死。” “我们盟里的、帐里的、庄里的人,都不适合这项任务──冷血毕竟是御封的捕头。” 杨奸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上次,我们不是从京城里请回了一个杀手──?” “是。” “听说他在京城里有替相爷狙杀政敌逾五十二人的纪录?” “是的。” “他一向都是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 “他一向是个寂寞的杀手。” “那很好,我要的便是这种杀手,他是屠晚?” “便是。” “听说他的椎法很好?” “天下第一。” “而且他的椎法是一个问号,谁也不知道他的使椎之法,所以也无法逃过他的狙杀?” “确是这样。” “──那么,上回他为何没把冷血格杀于危城之外?” “因为他不肯干。” “不肯干?” “是。” “为什么?” “他嫌钱太少。” “我们不是给他一千两银子吗?这足够请十个杀手了。” “但他发现要杀的比十个人还值钱,所以要求‘大出血’。” “大出血?” “大出血就是至少要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 “金子。” “好,就给他。但我要用我的方式杀──我的方式,他的方法。” “可是,他一向是用他的方式和方法杀人。” “给他两千两。” “金子?” “另加一千银子,我还要买一家人的性命。” “一家人?哪一家人?” ──“随便哪一家人。要杀像冷血这种人,一定要有‘陪葬品’,要流血,就血流成河;要见血,就来个大出血!钱,我有;人,他杀。” “我……试试跟他说说看。” 这时候,丰富的菜肴又端上桌面,仆役们盛上热腾腾的白饭,大将军开始请大家喝汤。 他的三个下属都小心翼翼的喝着汤,仿佛生怕汤里会伸出一支捏着他们鼻子的怪手。 “汤好喝吗?” “好。” “好就多喝一些。” “谢谢大将军。” “汤还够热吗?” “刚好。” “那就趁热着喝。” “多谢大将军。” “真可惜。像冷血那么有用的年轻人,却喝不到我筵上的好汤。” “那是他自己没有福气。大将军对他那么好,那么恩厚,那么器重,他还那么不识好歹,真是该一棒子打杀!” “……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依然秉公办案,但的确已有些手软,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咄咄逼人了。”大将军一面咀嚼着汤里的肉骨头,发出仿似门栓子松了给风吹动的叽叽声响,“是人,就会有情;有情,便有给软化的时候。你别以为他很坚定,其实他也开始动摇了,只是他够坚强罢了。如果他不是冷老鬼的儿子,我或许还会用其他的方式……现在──” “卜”的一声,他咬碎了嘴里咀嚼的骨头,并开始啜食里面的骨髓,嗤嗤有声:“他毕竟还是年轻人,不知道这年头害你的人通常都会以帮你的脸孔出现!大家学乖了,学精了,谁还会笨到以坏人和恶人的样貌出现!” 吃完了骨头,他又津津有味的喝起汤来,一面像自己说给自己听的道:“大出血。大家平静久了,也该大大出血一番了。” 然后,忽然兴致勃勃的问道:“你们可有发觉一件事?” 三个人都连忙问道:“什么事?” 大将军兴奋的道:“味道。” “味道?”三个人异口同声的重复这两个字,都不敢多置一字。 “臭味。” 然后大将军像一个兴奋的小孩子在出示自己心爱的秘密玩具似的,推开了那两个瓮盖着的木板,以致这三名部下都可以看清楚瓮里的情形: 他们看到了两个“人”,和一大堆虫。 其中一个,双手齐肘剁去,双腿自膝切断,千万蛆虫,正在他的伤处进进出出,忙得像川流不息。 另一个人还好四肢齐全,但蛆虫却是自他眼、耳、口、鼻穿进穿出,每一条都忙得像大酒楼在摆设大筵宴时的庖厨。 这些虫跟粪坑里的蛆虫无疑是同一种类,只不过更大、更肥、更粗、更臭,而且全身有倒钩和长毛,嘴里还伸着尖齿、硬须。 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居然还没死。 还活着。 活着受罪。 他们一时都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人。 “你们不招呼吗?他们可跟你们是熟得朝见晚遇的人了,你们不认得了吗?他们是李阁下和唐大宗啊!”大将军既为这两人作故友重逢的引介、又大为惋惜的道,“十八年前,我请他们替我斩草除根,他们告诉我已赶尽杀绝,但十八年后,却给我留下了一个要让我大出血的孽种!”然后他又坐下来喝汤,每喝一羹,就啐一声,一面摇首摇脑的道:“每个人犯了错,都得付出他们的代价的,是不是?他们有点用,我不会让他们立刻就死……对了!汤快要冷了,快坐下来喝汤吧!” “呃”的一声,大笑姑婆终于呕吐出来了。 稿于一九八九年十月十四日:父亲阴历忌辰三周年纪念;母病渐好转;梁四却大病。 校于一九九零年二月廿六日:香港城市理工学院邀请主讲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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