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振华给巴福装了一袋烟,笑道:“大爷爷,若愚的为人我知道,不会有问题的。”
巴福抽了两口烟:“大爷爷知道李若愚正派,可是,人言可畏,总是这样风言风语,时间久了,秀儿怎么嫁人呢?我看,这个王子不错,不行我们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有了婆家,秀儿的心就会安定下来,我和你四婶也就省心了。”
巴振华没说话,眼睛却看四婶郝香香,郝香香心领神会,她对巴福说:“阿爸,秀儿丫头有思想,有主见,又很新潮,还是让她见见王子吧。”
正说着,门外人影闪动,巴福虽然上了年纪,但耳不聋,眼不花,他高声道:“是不是秀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巴锦秀走了进来。巴锦秀脸色发黑,眼圈发暗,见大爷爷、四婶和哥哥都盯着自己,她有些不自然:“怎么了?”
郝香香笑道:“秀儿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东公旗的王子来提亲,我和你大爷爷还有你哥都看这小伙子不错,你一会儿见见王子,要是没意见,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巴锦秀眼睛忽闪两下,似怒非怒,似喜非喜,没有马上搭腔,巴福、郝香香、巴振华三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巴锦秀嘿嘿一笑:“定亲,好啊,那王子在哪儿,我看看?”
听巴锦秀说这话,巴福、郝香香喜上眉梢,有门儿!
巴福磕了磕烟袋锅里的烟灰,他带着郝香香、巴振华和巴锦秀来到了王子和媒婆那间屋中。
巴锦秀看着王子,王子也在看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王子的脸红了,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巴锦秀很放肆地望着王子:“你看我行吗?”
王子抬起头:“行!行!”
媒婆满脸笑容:“好!这可太好了!”
巴锦秀眼睛连着忽闪几下:“我这个人从小任性惯了,你能受得了吗?”
王子小声说:“任性说明有主见,不算短处。”
巴锦秀又道:“我绣花、缝衣、做鞋……各种女工都不会。”
王子搓着两手:“下人能做。”
巴锦秀又道:“我脾气不好,会和你吵架的。”
王子嗫嚅道:“我让着你,架就吵不起来了。”
王子年纪不大,却有蒙古人的包容和大度,巴福、郝香香、巴振华三人心里热乎乎的。
媒婆一拍大腿:“这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巴锦秀走到王子面前,王子马上站了起来。巴锦秀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王子被看得直发毛。
巴锦秀在王子面前踱了两步,冷不丁一拳打在王子胸前,王子“噔噔噔”倒退几步,“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还没成亲呢,怎么就打起来了?”媒婆急了。
“秀儿,别动手啊!”郝香香愕然道。
“秀儿,你太放肆了!”巴福斥道。
巴振华忙把王子扶了起来:“王子,怎么样?伤着没有?”
王子脸色通红,他尴尬地摇了摇头。
巴锦秀冷冷地说:“就你这个熊样,我嫁给你,还不得被人欺负死?你先回去练上三年,练好了再来提亲!”
王子推开房门,跌跌撞撞地跑了。
媒婆跟在后面,气哼哼地说:“这哪还像个姑娘,简直是母夜叉!你就等着剩在家里吧,一辈子也嫁不出去!”
巴锦秀在屋中哈哈大笑。
狂风怒吼,树叶翻飞,天空中黑云翻滚,往日在包头召上空飞来飞去的喜鹊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要下雨,但没有落下一珠雨滴。
包头召大门外,两个警卫员摘下“国民党乌兰察布盟特别区党部”的木牌,李裕智双手抚摸着,久久不肯放开。
巴振华沉重地问:“若愚,真的要走吗?”
李裕智眼中含有千般不舍:“奉军大举西进,归绥已经落入张作霖之手,包头即将不保……”
巴振华惊道:“形势这么严峻?”
李裕智点了点头:“不过,冯玉祥将军已经从苏联回来了,内蒙古人民革命军将在五原与冯将军会师。我们和冯将军一起加入广州国民革命军,南北呼应,消灭军阀,统一中国!”
巴振华十分激动:“只要国共两党紧密团结在一起,统一中国的日子就不会太远。”
李裕智连声道:“谢谢!这两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再次感谢!”
巴振华动情地说:“那两间房我给你留着,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早日凯旋……”
一旁的巴锦秀推开巴振华:“哥,你有没有完?”她又对李裕智说:“大哥,我跟你去打军阀!”
李裕智板起脸:“小妹,你不是答应大哥了吗?怎么又变卦了?部队中没有女眷,大哥不能破这个例。”李裕智又安慰巴锦秀,“你放心,大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巴锦秀沉思片刻:“说话算数?”
李裕智笑得很苦:“算数……”
巴锦秀伸过手:“那拉钩!”
李裕智犹豫一下,还是把小指伸了过去。巴锦秀的小指勾在李裕智的小指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裕智默默地看着两个人的小指,巴锦秀道:“你怎么不说?你也说。”
两个人同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Chapter 8
巴锦秀认为暴子清枪杀李裕智与自己那次打酒有关,如果自己不把暴子清押到李裕智面前,暴子清也不会跟李裕智结仇,暴子清不跟李裕智结仇,或许就不会对李裕智下毒手。巴锦秀猛地坐了起来……
1926年7月9日,蒋介石就职广州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率十万大军北伐奉系操控的北京中华民国政府。9月初,冯玉祥从苏联回国,收拢所属部队。17日,冯玉祥在五原城内举行万人誓师大会,成立国民联军总司令部,并任联军总司令。会上,冯玉祥将北京中华民国政府的五色旗换为广州中华民国政府的青天白日旗。冯玉祥当众宣布:“为表明国民联军忠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决心出师策应北伐军,国民联军全体将士加入中国国民党。”
李裕智及内蒙古人民革命军参加了誓师大会。
在内蒙古人民革命军之中,王瑞符是最后撤离包头的。然而,当他带着革命军的辎重西行至乌拉特西公旗境内时,遭遇一支土匪的袭击。土匪人多势众,革命军辎重部队被打散,王瑞符只身逃回包头。
此时,奉军的前锋部队已经占领了包头。王瑞符不敢住客栈,他去找巴振华。巴振华把他安排在包头召西跨院南侧过往僧人居住的房子里,巴振华怕外人猜疑,就让王瑞符给学生代课,王瑞符成了包头召小学的一名教书先生。
奉军军纪涣散,常常买东西不给钱,蛮横不讲理,包头的百姓都盼李裕智早点打回来,可是,人们等了大半年,李裕智一点消息也没有。
巴锦秀十分烦闷,她想跟王瑞符聊聊李裕智,以排解心中的思念之情。一进王瑞符的房间,见哥哥巴振华和王瑞符在喝酒。巴锦秀也加入其中,三人同饮。
巴锦秀心里想着李裕智,她问:“王先生,有没有我大哥的消息?”
王瑞符叹了口气:“我只是从报纸上看到一点有关革命军的情况,至于若愚,上面很少提及他。”
巴振华安慰妹妹:“秀儿,放心吧,报纸上说了,冯将军都打到洛阳了,若愚跟冯将军在一起,不会有问题的。”
三个人正说着,门开了,小林子走了进来。
小林子脸色发黯,眼睛发红,仿佛是被霜打的茄子。
王瑞符惊问:“小林子,怎么了?”
听王瑞符这么一问,小林子眼泪掉了下来。
巴锦秀见他如此悲切,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她一下子从炕上跳了下来:“小林子,我大哥怎么了?”
小林子只顾抹眼睛,巴锦秀急了,她双手抓住小林子的双臂吼道:“你说话,你说话呀,我大哥到底怎么了?”
小林子只是哭,越是这样,巴锦秀越急:“你号丧什么?你不会说话了?你哑巴了?你说话呀!”
巴振华拉开巴锦秀:“秀儿,你干什么?让小林子慢慢说。”
巴锦秀放开小林子,小林子抹了一把眼泪道:“若愚同志来信了。”
巴锦秀脸上掠过一丝喜色:“你有病啊?我大哥来信你哭什么?信在哪儿?快给我。”
小林子这副表情,也令巴振华吃了一惊,一听李裕智来信了,巴振华以为小林子是因高兴而流泪,压在心中的石头消失了。
王瑞符不知是责怪小林子,还是安慰小林子:“若愚来信是好事,你哭什么?”
小林子摇了摇头,嘴又咧开了:“不是好事,是坏事……”
几个人的心又提了起来,巴锦秀又急道:“什么坏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林子嘤嘤而泣:“若愚同志信里说,李先生被张作霖杀了。”
巴振华惊问:“哪个李先生?”
小林子道:“就是李大钊先生。”
三个人目瞪口呆。
1926年4月,奉系军阀占领北京,张作霖不敢称总统,也不想参照段祺瑞那样称临时执政,而是拼凑了一个安国军政府,他自任大元帅。数月之后,奉系军阀打到上海,长江以北大部分地区落到张作霖手中。张作霖有点飘飘然了,他对一个心腹说:“妈拉个巴子的,用不了多久,老子就要统一全国了,到那时,我先成立一个国会,让他们选我当大总统,省得这个大元帅名不正,言不顺。”这个心腹对他说:“近来国共两党以苏联使馆为掩护十分活跃,这股势力不铲除,将来大总统也当不踏实。”
张作霖由东北起家,与苏联和日本多有接触,他恨日本,更恨苏联,因为郭松龄反奉差点要了他的命。郭松龄是受冯玉祥指使,冯玉祥的靠山是苏联。张作霖眼睛一瞪:“查封苏联使馆,搜捕国共两党!”
1927年4月6日,奉军冲入苏联驻华使馆,李大钊等80余人被逮捕,大量苏联政府和共产国际对国共两党的指示被查抄,李大钊等20位革命者被处以绞刑。
李裕智担心张作霖在全国抓捕共产党,鉴于此,他让王瑞符过黄河到毛乌素一带与大部队会合。
小林子带来这封信的落款日期是1927年4月6日,而现在是1927年9月6日,离李裕智来信整整过去了五个月。
时隔这么长时间,李裕智还会在毛乌素吗?王瑞符陷入沉思之中。
巴锦秀牵挂李裕智的安危,她更想知道李裕智是不是也牵挂自己。巴锦秀一把夺过信,见这封信的前半部分是对形势的分析,只是在结尾写道:“巴振华和巴锦秀兄妹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他们思想进步,政治可靠,有困难可找巴家兄妹商量。”
巴锦秀看罢信的正面看反面,反面正面只有这么几句与她有关,巴锦秀很失望。可转念一想,大哥肯定是担心我的安全,怕我去找他。不行,他越不让我找他,我越去。
“王先生,我和你去找我大哥,咱们一起打军阀,消灭张作霖!”
没等王瑞符说话,小林子开口道:“秀儿姐,王先生和你一男一女,路上不方便吧?”
巴锦秀斥道:“你闭嘴!”
小林子白了巴锦秀一眼,嘟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巴振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秀儿,你还记得额吉临终前的嘱托吗?额吉让四婶好好照顾你。现在世道这么乱,你走了,额吉在九泉之下能放心吗?还有,四婶要照顾好几个孩子,大的大,小的小,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让四婶操心吗?再有,大爷爷那么大年纪了,你就忍心一走了之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以各种理由劝阻巴锦秀,王瑞符说:“若愚这封信是五个月前写的,现在他在哪儿谁也不知道。我看这样,我先去找若愚,等我找到若愚之后,再回来接你。”
巴振华连声附和:“对对对,这是个好办法。瑞符先生先去,我也劝劝大爷爷和四婶,如果大爷爷和四婶同意了,秀儿,你不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吗?”
巴锦秀慢慢地坐下了,没再说什么。
巴振华担心巴锦秀反悔,第二天一早,就把王瑞符送过了黄河。
1927年的初冬异常寒冷,西北风卷着大雪一夜未停,包头城内的大树被刮断了十几棵。已经是上午九点了,如果是平时,四美元茶馆早就坐满了吃烧卖的人。可是,今天的四美元店里冷冷清清,除了几个跑堂的,一个客人也没有。
城门卫兵戴着厚厚的狗皮帽子,穿着厚厚的羊皮大衣,戴着厚厚的皮手套,可刚一出屋,迎面的寒风夹着大雪就把他吹了个趔趄。
城门开了,远处跑来一匹马,马上之人的眉毛和狗皮帽子都是霜。此人来到城门前,笨拙地下了马,可一落地就摔在了雪里。他爬起来,两腿僵硬,犹如两根木棍,走路就像蹒跚学步的孩子。
这个人牵着马,奔包头召方向而去。
包头召小学校长办公室里,巴振华在给学生批改作业。门开了,一个雪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巴振华抬起头:“你找谁?”
这个人摘下狗皮帽子,抹去脸上的霜,巴振华惊道:“瑞符先生!”他忙站起来,把椅子拉到炉边,“来来来,快烤烤火。”
巴振华给王瑞符沏了一碗茶。王瑞符眉毛拧在一起,看着茶碗发呆。
巴振华问:“瑞符先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瑞符沉痛地说:“若愚,若愚同志,牺牲了……”
王瑞符话音刚落,“噌”,巴锦秀从外面闯了进来,她眼睛发出剑一样的光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瑞符的脸没有一点血色,仿佛跟木雕泥塑一样,他又重复一遍:“李若愚同志牺牲了。”
巴锦秀就觉得天旋地转,顷刻之间,大脑一片空白。巴锦秀呆呆地望着王瑞符,仿佛傻了一般。
这些年,巴振华从没见过妹妹流泪,然而,此时此刻,豆大的泪珠从巴锦秀眼中滚落,她大叫:“不可能,你胡说!”巴锦秀双手抓住王瑞符的衣领,拼命地摇着。
巴振华来掰巴锦秀的手:“秀儿,你干什么?你听瑞符先生说。”巴振华转过脸,“瑞符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瑞符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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