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富媳妇摁住哈珠的手:“哈珠妹子,收养哈森我们求之不得。没有哈森,我们夫妻哪能有儿子?要报答也是我们李家报答你。”
李蒙富两口子成亲七八年没孩子,两个人非常着急。山西雁北地区有“带子”之说——没有儿子的人家收养一个男孩,就能带来亲生儿子。李家那么穷,没有人愿意把孩子给他们。哈森到了李家没几年,果然李蒙富媳妇最大值有了身孕,二小子、三小子、四小子相继出生。因此,李家夫妻对哈珠非常感激。
哈珠执意把布料留给李蒙富媳妇:“姐姐,你和李大哥人这么好,长生天肯定会赐给你们儿子的,这与哈森没有关系。当年,多亏你和李大哥,不然,哈森能不能活到现在还难说呢。这块布料你就收下吧,妹子就这点心意。”
李蒙富媳妇拗不过哈珠,只得收下,她一转话题:“妹子,记得你说过,你男人早年过世,婆家娘家都没人。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巴家人对你那么好,都统老爷对你也是有情有义,哈森还认了都统老爷做干爹,这么好的人家,你就没动心?”
一听这话,哈珠站了起来,她情绪激动:“不不不,我不能嫁给他!我不能嫁给他!”
李蒙富媳妇拉着哈珠的手:“妹子,你不嫁,那总得有个原因吧?”
哈珠眼中含泪:“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哈珠从李蒙富媳妇手中挣脱出来,她往外就走,一推门,巴特和哈森出现在眼前。
哈珠神情更紧张了:“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哈森目光凝重:“阿爸带我和弟弟在河上滑冰车,见额吉来了,我们就回来了。”
李蒙富媳妇对哈珠说:“哈珠妹子,多坐一会儿,跟都统老爷……跟哈森说说话。”
李蒙富媳妇把哈珠拉进屋,哈森关上房门。
巴特跟李蒙富媳妇搭讪:“李大哥不在家?”
李蒙富媳妇说:“啊,刚才智东家叫他拉粮去了,过完年他们的商队就去大库伦。”
巴特和李蒙富媳妇正说着话,哈森“扑通”跪在哈珠脚下:“额吉,你刚才的话我和阿爸都听到了。这屋里没有外人,不管我亲生阿爸是不是还活着,求您告诉儿子,我亲生阿爸到底是谁?”
哈珠急得直搓手,她不时地看着巴特,眼神令人难以琢磨:“儿子,难道你要逼死额吉吗?”
巴特把哈森扶了起来:“儿子,额吉肯定有苦衷,你就不要问了。”
这个年过得虽然有点紧,但有了李蒙富、王老五等汉人送来的不少酒肉,巴家也算是过了一个安乐祥和的年。
一出正月,来巴家租地的人就多了起来。前几年是秋后交地租,现在汉民条件好了,都愿意春种前交,这样能更便宜一些,正好巴家也需要钱。有了租金,巴家的经济状况得到了一定改善。
巴拉不允许巴特再去打官司告状,巴特无事可做,他又到包头召教哈森读书练武。
一晃就是三年。这三年,哈森文的,“四书”“五经”背诵如流;武的,弓刀石、马步箭,无一不精。可是,让人不解的是,这三年中,桐花不来找巴特,巴特也不去看桐花,仿佛两个人的婚姻根本就不存在。
包头村人口进一步增加,大有赶超萨拉齐的趋势。街上商号林立,人来人往,什么卖米的、卖面的;卖茶的、卖蛋的;卖葱的、卖蒜的;卖布的、卖线的……五行八作应有尽有。
这天,巴特和哈森来到街上,见一家粮油店前放着一扇门板,李蒙富媳妇正在往门板上倒米。旁边有辆马车,屋里角落里堆了一堆羊毛。两个身穿蒙古袍的中年人在帮李蒙富媳妇从屋里往外抬米。
自从李蒙富随商队去大库伦、恰克图拉骆驼做买卖,李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不久前,李蒙富媳妇把公婆也接到了包头。山西人做生意是把好手,李家凑了点钱,开了这家小店。
哈森走近李蒙富媳妇:“娘。”
李蒙富媳妇闻声抬起头:“哟!哈森,都统老爷,里边坐,里边坐。”
巴特道:“李大嫂,这是要晾米呀?”
李蒙富媳妇笑盈盈地说:“不是,这是换米。这两个蒙古大哥用羊毛换我的米。”
巴特疑惑地说:“换米怎么往门板上倒啊?”
李蒙富媳妇解释道:“这叫门板称货。”
门板称货是以物易物的一种手段。有些蒙古人拉来羊毛,二斤羊毛换一斤米。像李家这样的小粮油店没有大秤,如果用小秤,称完一车羊毛再称米,太耗时间。聪明的山西人就把米倒在门板上,两门板羊毛换一板米。李家收了羊毛,再转手卖掉,又多了一笔赚头。
哈森也和两个身着蒙古袍的人一起忙活。
李蒙富媳妇和巴特搭讪起来:“都统老爷,今天怎么有空出来转转?”
巴特道:“啊,李大嫂,庙上有两扇门坏了,我来找铁匠铺打几副门拉手,再请个木匠把庙上的门修一修。”
李蒙富媳妇道:“都统老爷来得正好,这要是一个月前,铁匠、木匠都在归化新城工地上,不过,这几天好找了。”
巴特问:“怎么?归化新城修完了?”
李蒙富媳妇摇了摇头:“没有。听他们说,工地上光干活不给钱,大伙就都不干了。”
哈森和两位蒙古袍男人把米装上车。车走了,巴特让哈森留下来帮李蒙富媳妇收拾羊毛,他向一家铁匠铺走去。
铁匠铺里,一个中年和一个青年正光着膀子“叮当叮当”地打着铁,见巴特来了,两人放下手中的锤子向巴特打招呼。巴特跟他们聊了起来,原来,这是一对父子,当初两个人都在归化新城工地干活,匠人每人每年的工钱是一两五钱银子,普通民工是一两银子,可干了两年多,铁匠父子二人只拿到一吊钱。铁匠一大家子生活无着,这才到包头来打铁。
巴特一皱眉:“通智为什么不给工钱?”
中年铁匠连连摆手:“这位爷,这你可错怪通大人了。朝廷下拨建城的银两只够买土方和石料,根本就没钱支持民工。通大人见我们挺可怜,想放垦草原,卖地支付工钱,可谁知建威将军申慕德和土默特左右两旗的副都统死活不同意。通大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没办法。”
放垦草原就是国家低价把蒙古人家的土地收购上来,然后高价卖给汉人耕种。
巴特道:“这么说,通智和申慕德产生矛盾了?”
中年铁匠支吾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巴特暗想,修筑归化新城时,朝廷准备了足够的银两,怎么现在要卖地支付民工工钱?那些钱都哪儿去了?要放垦土地,那肯定都是最好的牧场。蒙古人只会放牧,不习耕种,他们失去牧场,生活怎么办?汉人可以逃荒走西口,朝廷给各个旗都划定了地盘,不得越境放牧、居住,蒙古人往哪儿走?申慕德和土默特左右两旗的官员做得没错呀!
会不会是通智老贼中饱私囊,贪污了建城的银子?
想到通智的为人,巴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年通智逼反宝树,向我放冷箭。到了归化城又是微服私访,又是收买民心,此人狼一样凶残,狐狸一样狡诈,背后必然有其险恶的用心。历史上,一些大奸往往伪装成大善的模样,像汉朝的王莽,他生活极为简朴,对人极为和善,辅佐哀帝、平帝、孺子婴三世,时人称其为伊尹、周公,可就是这个“伊尹”“周公”篡取了汉室江山;唐朝的李林甫,不贪赃,不枉法,不徇私情,体恤百姓疾苦,广受人们称赞。身居相位后,他大权独握,口蜜腹剑,为“安史之乱”埋下祸根,千载骂名;明朝的严嵩,敢于直言犯上,正气凛然。当了内阁首辅之初,兴利革弊,朝政为之一新。后来他侵吞军饷,废弛边备,把大明的江山一步步推向深渊……
这些人的共同之处就是善于伪装,蒙蔽百姓,蒙蔽群臣,蒙蔽天子,一旦攫取高位,就露出其狰狞面目。
巴特越想越激动,此等大奸不除,必然危害国家!我必须戳穿老贼的阴谋,揭开他的假面具。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不除他谁除他!
可是,怎么除掉老贼呢?首先要抓住通智的把柄,只要查出老贼贪赃的证据,我就像苍鹰捕兔一样,看准机会,一个俯冲下去,置他于死地!我已经三年没去归化城了,该到归化城看看了。
前两年,巴拉还叫人看着巴特,可是,巴特沉默不语,深居简出,以前的锐气不见了,巴拉也就放松了警惕,这半年也就不再看着他了。
巴特思忖,通智的心机深不可测,抓他的把柄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不定要三五个月或更长时间。我长时间不在包头召,家人必定生疑。巴特灵机一动,李大哥去大库伦、恰克图贩粮,一走就是小半年……对,我就跟家里人说去大库伦、恰克图贩马。
巴家人听说巴特要去贩马,也没过分反对,锡兰给巴特准备了一些肉干、炒米及盘缠,巴拉送巴特出沙尔沁。巴拉一走,巴特就绕道奔归化城而去。
到归化城一打听,通智居然还住在巴特分家时买下的那所宅子里。巴特不解,这么长时间,通智不住将军衙署,他搞什么名堂?
巴特倒暗中庆幸起来,将军衙署戒备森严,很难接近。在这所宅子里查他,那就容易多了。
巴特在附近一家偏僻的小客栈住下。定更之后,巴特换上夜行衣,来到这个令他既伤心又痛苦的宅子。
宅院的墙比当初高出许多。门前很静,除了两个站岗的门军,看不出什么异常。巴特躲在黑暗角落里观察。二更过后,街上的行人渐渐地少了。一辆马车来到院外,车上的人不知往门军手里塞了包什么东西。接着,又有两辆车相继来到门口,三辆车鱼贯而入,全都进了院子。不多时,车出来了,三辆车沿大街向西而去。
巴特跟在三辆车后面。车在两串大红灯笼门前停了下来。大门开了,三辆车进大院。巴特抬头一看,门楣上有块匾,在灯笼的照射下,“大盛兴总号”五个大字清晰可见。巴特两脚点地,“噌”地上了墙,又从墙上跳到院中。
里面是个三院套。按照当时人们的居住习惯,前面两个院通常住着管家和仆人,主人一般都在后院。巴特直奔后院。
正房亮着灯,巴特来到窗前,用舌尖舔破窗户纸,往里一看,见大盛兴商号的张东家正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眉飞色舞。
张东家很得意:“成了!又一笔大买卖成了!”
女子问:“这回能赚多少银子?”
“怎么也得赚三万两吧。”
“能赚这么多?”
“赚这么多?你也不问问我送了多少?”
“送了多少?”
“足足一万两雪花银!”
“那通智就收了?”
“我哪能见到通大人。人家是钦差,当朝一品。我见的是他女儿桐花。”
“这么大的事,他女儿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忘了?当年咱们采伐宝丰山林木的公文就是她给办的。”
巴特大惊,宝丰山林木的事果然是桐花干的!这件事困扰了我这么多年,原来是这个贱人,她可害死我了!
女子又说:“这倒也是。我记得出事之后,还是桐花写信,让你进京去找通智。对了,那次你给通大人送了多少?”
“那次送了十二颗珍珠……”
巴特一咬牙,这对父女,一个向我放冷箭,一个给我下套,什么岳父,什么夫妻,都是前世的仇人,今生的对头!巴特恨不能杀了通智,宰了桐花。可是,他不能,通智现在是钦差,杀钦差是灭门大罪。杀桐花也不能,事情刚刚查出点眉目,还没有水落石出,此时动手,不但暴露自己,还会前功尽弃。
巴特又想到张东家送去的银子,那宅子可是我的,通智只是暂住。一旦事发,从宅子里查出银子,通智一个不知道,往我身上一推,人们肯定会认为是我当副都统时搜刮的钱财。到那时,我就算有一千张嘴也解释不清。老贼果然狡猾,幸亏我来了,不然,说不定哪天我就成了他的替死鬼!
Chapter 24
巴特奄奄一息,色楞命衙役卸掉巴特的枷板。色楞想踹巴特两脚,可巴特浑身是血,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巴特一查就是两个多月,白天也有车辆到这所宅院,但门军从不放他们进去,夜里却是来者不拒。巴特把时间、车辆数量、哪家商号的车,等等,都详细地记在一个簿子上。可是,没看到赃物,巴特还是心里没底。
这天晚上,巴特腰间插了一把飞爪,他来到院外,一抖手,飞爪搭在墙上。巴特拽了拽飞爪的绳子,然后爬上墙。巴特收好飞爪,趴在墙上往下看。院里很静,正房、厢房门前都挂着灯笼,几个屋虽然亮着灯,但透过窗上的小块玻璃,只能看到屋里的窗帘。
大门“吱呀”开了,三辆马车赶了进来。车停在院中,马车上下来四个人,其中一个到上房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桐雪把这个人领进屋中。片刻,桐雪和那人出来了。车赶到西厢房前,桐雪打开门,那些人从车上搬下箱子,相继抬入西厢房。
箱子卸完了,那人向桐雪作了作揖,把车赶出院,院里又恢复了寂静。
巴特把飞爪挂在墙上,他顺着绳子下了墙。巴特收起飞爪,悄悄地靠近正房,里面传出桐花的声音:“广顺昌的东家宋继文什么事?”
桐雪应道:“啊,小姐,宋东家说归化新城城墙的活都干完了,请老爷过去看看。”
“是请阿玛验收?”
“对,就是这个意思。”
“嗯,我跟阿玛说吧。”
“……小姐,咱们总是这样,万一……”
“万一什么?胆小不得将军做。阿玛是钦差大人,你怕什么?行了,去睡吧。”
“是,小姐。”
屋里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灯熄了。
巴特纳闷,这次来归化城,一直没见通智。通智在哪儿?
正想着,“咕噜咕噜”,声音不小,好像是车轱辘的转动声,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巴特仔细听了听,仍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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