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散文-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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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丈夫的老家在苏北,也就便有了一种解不开的与苏北的联系和缘分。

    在后来的日子里,带着儿子,跟丈夫回苏北老家过年,这几乎成了每年都要做或者都想着做的一件事情。

    有一年,忙忙碌碌,一直到年二十九才上路。

    遇上了难得的恶劣天气,一路风雪交加,强劲有力的米雪直打车窗,汽车像蚂蚁样地在结了冰的公路上慢慢地爬行,一小时十码吧。

    我们的心都提了起来。司机的脸色铁青冰冷,像车外的天气。

    气温骤然下降,毫无准备的我们,既没穿上足够暖和的衣服,也没有准备多少食物充饥。以往常的经验,从苏州往苏北这一路,可以停车吃饭的地方多的是,到处能看见花红柳绿的饭店,打工少女站在公路边甚至站在公路上向你的车招手,路边各种各样的干净的和不干净的装修得很好的和装修得不怎么样的饭店张着大嘴向你笑。可是今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打工妹大概都被放假回家过年了,公路上没有她们的俏影,路边的店,一一都关了门,紧紧闭上了它们的嘴,把我们和我们的车无情地挡在风雪之中。

    饿了,又冷,长时间坐车,又累,怎么办呢?不可能有任何别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往前开。

    在任何场合从来都不肯安分的儿子,这会儿却安静得出奇,他靠在我的身边,默默地看着车窗外的大雪。

    我说:“你饿了吧?”

    儿子说:“饿了。”

    我说:“你冷吧?”

    儿子说:“我冷。”

    我笑了,说:“你总算是尝到饥寒交迫的味道了。”

    儿子侧过脸看看我,突然问:“妈妈,我们家算是有点钱的吧?”

    我一愣,不知怎么向儿子解释钱不钱的事情,犹豫了一下,说:“就算吧。”儿子叹了口气,说:“有钱有什么用,我们现在是旱鸭子。”

    我心里一动,想起大家常常说来说去的一句话,无钱是万万不能的,但钱不是万能的,我儿子在这风雪交加的路途中,终于也体验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恐怕还早一些吧。现在的孩子养尊处优,恐怕是很难体会有钱无钱的滋味呢。

    孩子,什么时候你能够真正明白钱是什么?

    也许一辈子也难以真正明白钱是什么。

    像我,到四十出头的年纪了,难道就能说我已经真正明白钱是什么了吗?

    没有,远远没有。

    雪已经将车窗封住,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了,司机过一会就停车下去,将车窗玻璃上的挡住视线的冰花铲清,司机再上车时,头上已经是白白的一片,到这时候,我们大家反而放下心来,提心提得也累了,提着也是没用,就将一切,无奈地交给司机去罢。

    忽然,司机停了车,回头向我们说:“下车吃点东西吧,路边有个小店开着。”

    车门已经被冰冻住,费了很大的劲才打开,我们一群人抖抖索索下车来。

    这是一个叫作季市的苏北小镇,我们踩着冰雪拥向这条漫长的公路上唯一开着的小店,看到店门口大炉子上的大锅里腾出热气来,我们一下子又回来了。

    只有一个品种的食物:馄饨。

    两元钱一碗。我们每人要了一碗馄饨,在饥寒交迫中我发现我儿子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小店店主的动作,一会儿,馄饨端上来了,是用苏北特有的那种装汤的大海碗装的,实实足足,看起来不止有三四两。都说苏北人实在,这馄饨真是够实在,在苏州,怕能分作三四碗卖还不止呢。

    多么美味可口的一餐饭,一个个狼吞虎咽,哪里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这一碗季市馄饨。

    终于暖和过来,心也像踏实多了,回到车上,发现司机并没有下车吃馄饨,我们问他:“你怎么不吃?”

    司机只摇摇头,不说话。

    是怕吃饱了不能集中精力对付这天气这路,还是由于精神高度紧张而吃不下东西,不感觉到饿?或者有别有什么原因,我不知道。

    车子又上路了。雪仍然下着,但是大家的心平稳多了。

    儿子再一次感叹说:“馄饨真好吃。”

    车上的人笑起来,说:“当年皇帝吃红嘴绿鹦哥,吃天下第一菜,就是这样的感觉罢。”

    那时候儿子还听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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