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男根的亚当-惊心动魄的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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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女膜的破裂造成了我的心灵的破裂和整个世界的破裂。不知道世界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世界将会是什么。惴惴不安,我的心在茫茫黑夜中悄然鼓荡,就像地穴中的蚁后无声地蠕动着惨白的躯壳。那个破裂了的惊心动魄的红色日子是六月十二号,她的例假结束才十天,也就是说还有二十一天在她七月的经潮来临的日子里,我才能确切知道她是否怀孕。这是一段异常难捱的日子。我几乎在每个夜晚和每个早晨都要掏出那张塑料贴面的日历卡用愁苦的气息呼走一日和吸来一日。我的生命伴着度日如年的昼夜艰难地呼吸,我对七月的企盼就像一个死刑犯人在阴暗的牢狱企盼着狱墙崩溃、狱门大开。为此我在日历卡上将七月的最初几日用蓝色墨水划上带弧线的箭头。蓝色象征亮丽高远,到那时我的世界将再次完整,我的心将再次晴朗。日历卡原本放在系办公室女秘书桌上的玻璃板底下,我把它偷出来,夹进学生证装在上衣口袋里,是因为它的背面有一个穿着黑色泳装的女歌星。女歌星并不美丽,但她的大腿却馥郁芬芳,堪称国色天香。在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就恍然明白,世界上原来有不是用歌喉而是用大腿打动人的女歌星。可现在我已经顾不上大腿的明媚春光,只能任其在焦灼的时光里消逝它那逼真的现实主义的魅力。我默默祈祷她的红色经水如期而至,并抽空给她送去我的男人的安慰。

    别愁眉苦脸的,不会的。

    万一。

    担心的就是这万一。万一怀孕,事情就有可能败露,上上下下沸沸扬扬。人活面子树活皮,活人是活给别人看的,最严酷的惩罚莫过于让人在同类面前丢尽脸面。我想象着最糟糕的结果,试图在新华书店的医学专柜前看到希望的曙光。一本书脊已经磨损的十六开本的《女性生理学》告诉了我关于妇女如何受孕的知识。我好像是一个在门缝里偷窥男女隐私的下流坯子,总觉得有人要抓住我,不时地用眼角瞥瞥两边那些和我一样伫立在柜前的读者。我赶紧将这一页翻过去,因为有人已经在注意我,并且在研究我为什么死盯着这一页不放。似乎那些贼亮的眼光都具有无比强烈的穿透力,能将我沉重的心思变成他们的言谈笑语。我又连翻几页,装出一副行家的姿态,老练地审视全书的体例、内容、装祯和版权页上的那一大堆阿拉伯数字。一会,我又翻回到刚才我看过的那个地方。身后的女售书员虽然年轻却桔瘦得如同一株干巴巴的老树。她为什么枯瘦?她是否生过孩予?她难道也在注意我?管球她。我是我,她是她,我和她有什么关系?素不相识,这样的姑娘倒找我一百块我也不会去摸她一把。骨头硬顶着皮肤,哪儿都是硌人的隆起物,和她睡觉到底是我戮她还是她戮我?我望着书假装会意地点点头,发现这种点头很能迷惑人,便不住地点起来。干枯如柴的姑娘一定会以为我是医学院妇科专业的大学生或研究生,来为一篇高水平的论文查找资料,或是某个医院的年轻大夫,工作中遇到了难题,来这里挑选最有指导意义的书籍。

    我终于读完了这一页,还想往下看,就听女售书员干巴巴毫无热情地喊道,挑书的快点挑,这儿不是图书馆,要买就买,不买就放下。把书都看脏了,我们还卖不卖?现在不比过去,我们承包啦。承包个屁,你承包谁去?想承包我?你长得漂亮一点还差不多,凭什么吆三喝四的?女人的肉就是女人的资本,你没有肉就没有翘尾巴的资本你懂么?没人要的干货,别他妈妒嫉人。我暗暗发泄着心头的无名火,极有气派地合上书,大步过去,将书拍到她面前放着钱匣子和雪青色印泥的桌上,说了声盖章吧。她一边捏起售书专用章一边极快地吐出了书价。

    什么?十三块?

    承包啦。

    我拿起书看看,发现原来印在封底的价码被一绺墨汁盖住了。

    原来肯定不是这个价钱。

    承包啦。

    我不买了。你承你的包,我走我的路,到处是康庄大道,便宜到任马踏人踩而不收分文养路费。我心里这么想,而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异常沮丧的样子恳切地说,知识分子都是穷光蛋,买不起你这高价书。对不起,我不要了。我俨然以知识分子自居,带着极有风度的穷酸样,斯斯文文离开了那里,又听那姑娘在喊挑书的快点之类的话,这才明白,刚才她并不是专门对我吆三喝四的。我他妈神经过敏,为什么不能坦坦然然地多翻几页呢?好像阅读那书就等于在阅读活生生的阴户和户内的子宫一样。唉,中国人,真是的。因为我的萎缩和莫名的顾忌,我又开始感叹中国人不如美国人和非洲人了。

    去学校的路上,我回忆今天在书店的收获,竟然想不起我到底读到了什么,是希望还是绝望?子宫开张,排卵,粘液和精子生死搏斗,一只健壮如虎贲的白色蝌蚪游动着长长的尾巴奋力向前,以万夫不当之勇三战三捷,最后在卵巢中安家落户。渐渐地它成了一团肉乎乎的蟾蜍,那蟾蜍在薄软的胎衣里张嘴吐舌地冲我连叫几声爸爸。我吓得浑身冒汗,明白我已经坠入地狱。一层厚重的煤矿一样黝黑的云雾压向我的心头。这是世界最黑暗的一天。

    她在校门口等我,一见面就问我找没找到那种书,书上都说些什么。我说,你自己不会去看?她看我脸色沉暗得如同酱爆肉,知道事情不妙,又连连追问书上到底是咋说的?我吼起来,都是你,没有你,我能这样担惊受怕?她一愣,半晌才道,自私鬼,没良心,你不是人。你说说,到底怪准?我看她就要吵起来,赶紧朝校内走去。我想她一定会僵立着哭泣,要是哭能哭掉肚子里的孩子那她就应该大哭特哭。突然想起书中的一句话,妊娠期间心情不能太忧郁。为什么?难道忧郁会造成流产?但愿是这样,那就让她酣畅淋漓地忧郁吧,忧郁成晚秋十月水分饱满的漫漫晨雾,在一阵飘风骤雨之后,让未成熟的青果砰然坠落。而让她忧郁的动力,便是我的不理她。我又高兴起来,越高兴就越觉得男人的伟大应该是冷酷和卑鄙。我想从今天起我和她形同陌路,也让所有人知道,我和她别说是朋友,就连好同学的关系也算不上。到时候她万一怀了孕,我就可以矢口否认,哪个鬼的孩子?要赖在我身上,没门。我认得你是谁?婊子养的,滚开。她会怎么说?她说她和我是露水鸳鸯,有过一次颠鸾倒凤?她说她能数出我肚脐下面有几颗痣,不信你们脱了他的衣服看?我摇头,她不会这样说,因为在打击对手方面她没有这么高的智商。她是女人。我想通了,要丢脸就让女人去丢吧,让她去独当一面地承受耻辱吧。因为女人对社会的作用不在于贡献了什么业绩,而在于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不在于获得而在于赎罪。她要是自杀呢?自杀了更好。什么也就不存在了。我为我的智慧、为我的伟大的决策而兴奋得半夜没有睡着。灵性的思路,时浓时淡、时才时无的爱情,男人,天马行空,如风如云,自由自在,放浪形骸,将一切灾难和悲苦推卸给女人。谁让她们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呢?男人将她们分离出来就等于分离出了苦难和耻辱的载体。我的伟大的发现,为什么来得这样迟缓?不然,我早就应该快快乐乐的了。

    我一直快乐到六月底。我不理她,她不理我,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六月三十日凌晨三点我突然从梦中惊醒。一阵尖利的嘶鸣在耳畔久久萦回,是脑海中脱颖而出的声响,还是从窗外冲撞而来的恶音,我一时分辨不清。但那一阵嘶鸣却真真切切是她的声音。我竖起耳朵静静谛听,楼下有人说话,还有奔跑的脚步声。我一下明白过来,一定是她跳楼自杀了。我们这座学生宿舍楼的东单元是男生,西单元是女生。她住五楼,我住三楼。从五楼跳下去一定没有好结果,姿势怎么摆?是仰卧还是俯卧?是七零八碎还是肢体完整?是七窍喷血还是浑身稀烂?我腾地坐起,又马上躺下。我不能下去。我算什么?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就像尼罗河的石头跟黄河的石头没关系一样。如果下去就等于告诉别人,我关心这件事,因为是我逼死她的。外面有了一阵喧嚣,像是吵闹又像是追打。我不想听,用被子蒙住耳朵,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件事情总算结束了,如果她没留下什么对我不利的遗嘱,就万事大吉。可又想,她的自杀未免有些过于仓促。今天是六月三十号,是她经水来潮的日子,她可以再等几个小时,中午或者晚上,那红淋淋的带腥咸味的东西或许就会喷涌而出。唉,晚了。

    这儿是树,那儿是楼。楼下是人,树下也是人,三五堆,叽叽喳喳的。一个传说正在产生。而在我的这个位置上,在篮球场的一角,是来来往往湍急的人流。偶尔有人跟我说话,都带着极其神秘的眨眼,送来传说背后的那一层意思:一只男人的大手从茅坑里伸出来摸了一个女生的屁股。那女生是谁?那屁股是什么样子的,形状还有色泽?深更半夜,她竟敢一个人去上厕所。学生楼里的厕所因为没人打扫早就关闭,楼下的公共厕所狭长幽深且没有灯光照明,夜里女生不是成群结队就不敢擅自进入。她可好,单刀赴会制造了一则重大的风流新闻。摸了屁股以后是什么情形?她尖叫着跑了出来,裤子来不及提上,清凉的月光下她的裸露的下半身无比美妙,在如纱如网的银白色光晕里,是旖旎的湖水,饱满的山梁。我怎么也摆脱不掉这种迷人的想象,即使在我看见那个与我共同为等待例假而焦忧的女人时,想象中月光下的大腿仍然横陈在我的脑海。

    她被裹挟在人流中,从我面前招摇而过。我无意中瞥了她一眼,发现她比以往更具有一种萧索空漠的性的吸引力。我怅然若失。她没有自杀,这对我似乎是个打击,她的体态变得更加魅惑人,则是打击之上的打击。因为我觉得她把自己装束的如此性感,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吸引别的男人。

    她就要在树荫下消逝了,倏忽一闪,那左手便轻轻摆到臀部上。我看到她手中捏了一个包着东西的四四方方的花手帕,心尖就哗然一抖。多么熟悉的情形,陪我多少年爱情,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每次来例假,她都会在宿舍把卫生纸叠成长条,用手帕包起来带在身边去上课去自习。蓦地,厕所里被男人摸过的那个屁股溘然逸出了我的脑壳。我紧紧跟过去,发现她正在树荫后面的教学楼前跟儿个女生说话。大概也是为了那个厕所里、月光下的传说,她们脸上的皮肉都被什么东西拉得紧紧绷绷的。我没有停步,绕过她们来到教室,匆匆写了一张纸条塞进她的课桌。那纸条上的话是,告诉我,你的老朋友是否已经到来。

    但是,她似乎不打算告诉我。下课了,她混在女生堆里,和人家神聊,根本不想提供一个让我和她单独说句悄悄话的机会。我恨恨的,恨了整整一上午。终于上完了课,我无法忍耐我的焦躁,在她去食堂打饭的路上,厚着脸皮拦住了她。

    我的纸条你看到了?

    看到了。来也好,没来也好,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说来了?

    不知道。

    要是没来,你用手帕包东西做什么?

    亏你还能注意我。来了又怎么样?这下你就高兴了,你就没有任何责任了。

    一听她的话我就情不自禁地笑笑。来了,终于来了。谢天谢地,我总算度过了这个多难之秋。我想和她多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便把话题扯到厕所里发生的事情上。她打断我的话说,不是你摸的你就别管这种事。然后她仰起头,傲然离开了我。我望着她袅娜的背影,心中的音乐悄然逸出,自然又是《深深的海洋》,那家伙也就勃然而起了。我真想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就在花砖铺就的林荫道上扒下她的裤子,看那殷红的潮水是怎样如溪如河地淙淙流淌着。此刻,我真后悔我是一个人,如果我是一个畜生,公狗或者雄鸡或者牡牛,我就会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对异性采取行动。我又一次无比强烈地感到我需要她,需要她的肉体的挤压,需要将我深深沉陷于她的丰腴的沃野一样广袤的肌体,需要两种皮肤把我们的青春摩擦成热烘烘、汗津津的夏月。我带着发情的盲动,又返回教室在她的课桌里塞了一张纸条,用极其殷切的语言恳求她晚上到我宿舍来。又是音乐的诱惑,故伎重演。

    她没有来。我感到了一种失恋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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