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之奇,就在于无世俗之累,入世可经天纬地,出世可“与天地精神独往来”,不为穷困所忧,不为闻达而喜,不论穷困还是闻达,均无所累,常得率性而为。
奇人又往往在旧朝衰微、新朝更生之时才有施展才能的天地。所谓乱世出英雄,乱世亦出奇人。
何谓奇人?能够纵横沙场、挥兵杀敌者只算英雄,算不得奇人;能够运筹帷幄、治国安邦者可算贤智之士,也算不得奇人。所谓奇人,要能通往古、知未来,能洞察世事、预知休咎,还要能“处事可调合天人之际、事成能泰然相处”或是洁身远引,总之,是那种既可纵横于世俗之中,又可脱羁于俗世之外的人。
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奇人当数武王伐纣时的姜子牙了。
姜子牙知道自己有很大的本领,但时运不来,他也无可奈何,于是就耐心等待。他可谓事事不顺心,即使做点儿小买卖,老天也要与他作对。一次,他借钱买了点儿面到街上去卖,没想到一阵风把面全吹跑了,弄得他血本无归。但他没有灰心,等待时来运转。他在渭水边上钓鱼,用的是直钩,所以一条鱼也钓不到,他老婆来送饭,见他用直钩钓鱼,不禁大怒,就把鱼钩弯过来,趁他吃饭的功夫钓了许多。姜太公见了,反把那些鱼都倒进水里,并对老婆说:“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一切都要顺其自然,岂可勉强。”后来,连老婆都跟他离婚了,他还是在等待。一直到了八十岁,周文王才来到渭水边,请他出山。周公亲带车马,在他的身边一站就是半天,姜子牙终于被周文王的态度所打动,决定出山帮助文王打江山。
据说姜子牙不仅智谋超人,而且道术精深,既出智画计,又能掐会算,甚至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在武王伐纣的过程中他立下了大功,后被封于齐,可谓福寿双全。
秦末汉初的张良也算是一位奇人,他的奇有四处:
一是散尽家财,誓为韩国报仇,寻访使客,在博浪沙行刺秦始皇。虽未成功,但其勇烈刚毅,不能不叫人啧啧称奇。
二是他得遇奇缘,学得兵法。据说张良遇到一位老人,老人让张良把掉在地上的鞋子给自己穿上,张良照办了,老人就约他黎明在某地相会,授以兵法。张良连去两次,老人都先他而到,老人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张良干脆从晚上等到黎明,根本就不回去,总算使老人满意了。老人觉得他品德甚佳,才质不凡,就授他兵法,张良从此成为一位卓越的军事家。这个“张良纳履”的故事,直到现在还常常被拿来教育儿童应当尊敬老人。
三是他屡出奇计,助刘邦脱困危、胜项羽,成为西汉的开国功臣。
四是他能功成身退,不贪名利,既躲过了刘邦、吕雉对功臣的诛戮之祸,又免去了像萧何那样的屈身之辱,只是洁身远引,钻研兵法,恰像清溪湍湍,避世而流。
刘基也是这样的一位奇人。
关于刘基的传说十分丰富,据说他能掐会算,会呼风唤雨,简直有些像《水浒传》里梁山好汉的军师公孙胜,至于冒他的名而出的风水堪舆之作以及预测祸福的《推背图》之类,比比皆是。如果剥去这些虚幻迷离的色彩,还其历史的本来面目,我们可以看出,刘基是一位学者、军事家、政治家和特立独行的智达之士。
刘基,字伯温,浙江青田人,生于元至大四年(1311年),其家庭为耕读传家的正统地主家庭。浙江自宋以后就成为文化教育发达、才杰俊秀迭出的地方,素有“千山千水千秀才”之称。刘基的祖先原是丰沛人氏,在宋为官,后随宋室南迁,落脚浙江青田,刘基的祖父还做过南宋的太学上舍,并且博学多智,通晓天文地理,为人正直仗义,曾经组织过反元起义。刘基出身于这样一个较有名望的家族,自小耳濡目染,树立了建功立业的大志,也造就了他刚正不阿、疾恶如仇的性格。
据载,刘基才华出众,这一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来了,尤其他的博闻强记,实在令人吃惊。刘基家附近有一家书店,他上下学经常路过。一天,他看到一本天文方面的书,随手翻阅了一遍,第二天再来读书时,竟能将前一天读过的那本天文书背诵下来。书店主人十分钦佩,就想把书送给他,刘基说:“书已在我胸中,书本已对我无用了!”
他能道人所未道,言人所未言,老师断言他将来必成大才。在十七岁时,刘基离了府学,到括苍山的石门洞师从当时的名士郑复初学习“二程”的理学。在这一期间,他更进一步地博览群书,尤其注意正统经史子集之外的杂家著作,医农术数、天文地理均深有心得。这样,刘基在青少年时期就已打下了极为宽厚扎实的知识功底,为他以后在政治和军事领域里驰骋纵横做好了知识上的准备。
但刘基的青年时期是十分坎坷曲折的。他于元至顺四年(1333年)考中进士,其后被授为江西高安县丞。当时,元朝的政局动荡不定,一方面是统治者横征暴敛,醉生梦死;一方面是农民起义的烽火遍地燃起。在这种情况下,有识之士或是心怀观望,寻找时机以图起事;或是干脆投入起义军中,极少有人为元朝的统治者卖命。刘基也是这样,他虽是一个辅佐县令的小官,但并不是死心塌地地为元朝着想,而是十分注意收集风土人情,了解社会时事。当然,身在元朝吏籍之中,他也不能不例行公事,做一些应付门面的事,但他绝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而是以一个正直知识分子的良心去伸张正义。
后来因为不愿阿谀奉承,刘基弃官,于至元六年(1340年)回到青田老家,做起隐士来。
刘基的学问品才已广为人知,浙江行省又让他担任儒学副提举的官职,刘基觉得也许这一官职比较适合自己的特点,便即到任。谁知到任一看,天下官场一片黑暗,他无法改变自己的性格,对一些不法现象仍是愤加指责,其结果当然是得罪了许多人。很多人弹劾他超越职责范围,多管闲事。于是,刘基又一次愤而辞官。
元至正十一年(1351年)前后,方国珍兄弟时降时反,占据着温州、台州、庆元等地,在海上出没无常,很难剿灭,也更加深了沿海一带百姓的灾难。元朝官吏自己无能,想起刘基是个人才,便把他任命为浙东元帅府都事。他主张实行分化瓦解之策,即只拿方国珍兄弟,余者不问,此布告一出,方国珍的军心立刻不稳。原来,方国珍多行不义,其部下大都是被他胁迫,本不愿为他卖命,见了布告,就想离之而去,方国珍再次接受了招安。这也罢了,气人的是刘基挨了一顿训斥,说他是擅作威福,伤了朝廷爱民好仁之心。
至正十七年(1358年),他第三次辞官,又回到了青田老家。
这次归隐,他为中国文学史添了一部寓言集。他借寓言的形式嬉笑怒骂,表达自己对污浊现实的愤慨和对人生的精辟见解,他给这部寓言集取名为《郁离子》,大概寓有郁愤不平而又离经叛世之意。
此时,刘基已四十多岁了,他于二十多岁中了进士,又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宦海浮沉,并数度隐居。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刘基的机会终于来了。
在郭子兴死后,朱元璋的势力得到了迅猛的发展,他接受了朱升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正确建议,避开了蒙古人的锋芒,迅速壮大起来。朱元璋十分注意军队的纪律,建立了良好的威望,而且每到一处,十分重视访求当地的贤达,并将其罗致帐下,以为己用。占据处州以后,朱元璋访得刘基正在青田老家隐居,便派专使往请。刘基虽也早已听说朱元璋的名声,但毕竟缺乏了解,再加上他二十年做官的坎坷经历,因此不愿再出山了,所以,他拒绝了朱元璋的第一次邀请。朱元璋并未气馁,再派总制孙炎前往邀请,朱元璋备以聘礼书信,极言求贤若渴之情,再加上孙炎对朱元璋的雄才大略、鸿鹄之志的一番描述,刘基终于被感动。他说:“我过去曾经辞官在西湖闲住,见西北方向有异样云气,我曾说那是天子之气,十年之后应当在金陵。现在朱氏创业兴旺,又礼贤下士,应天顺人,恐怕将有大成。”就这样,刘基经过朱元璋的三次邀请,终于应聘。
刘基针对朱元璋的情况,提出了他的所谓“时务十八策”,朱元璋听了兴奋不已,认为刘基未到军中,就已把天下大势看透,实在是不世之才,立即下令修建礼贤馆,把他待为上宾,引为心腹知己。
当时,东有张士诚,西有陈友谅,两支军队的势力都比朱元璋强大,而且想合力消灭他。因此,朱元璋的军队虽生气勃勃,但仍处在东西夹击的危险境地中,怎样对付张士诚和陈友谅,就成了朱元璋的当务之急。如果能采取正确的策略,朱元璋就可能继续发展;如果策略不好,就会像包饺子一样被张、陈两支军队吃掉。
就这个问题,朱元璋虚心请教了刘基。
朱元璋说:“希望先生不要抛弃我!如果您有什么指教,请直言不讳,我一定虚心接受。”
刘基说:“明公占据了金陵,甚得地势之便,但东南有张士诚,西北有陈友谅,多次骚扰侵凌明公。如此看来,要想取得天下,当务之急,先除此二人!”
朱元璋正在考虑这一问题,十分犯难,不知如何是好,就皱着眉头对刘基说:“这两人势力强大,怎样才能剿灭呢?”
刘基说:“抵御敌人,当权衡缓急,用兵当有先后次序,如今应先对付陈友谅,后收拾张士诚。”
朱元璋说:“张士诚弱小而陈友谅强大,诸将多认为应当先除弱者,剪除陈友谅的羽翼,而且先弱后强,是用兵的常法,先生何故舍弱而图强呢?”
刘基说:“如今之势,不可拘泥于兵法。张士诚只是一自守汉罢了,他胸无大志,只求自安,不愿多事,如果你集中力量攻击陈友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不会乘虚攻金陵。而陈友谅劫主称帝,没有一时一刻忘记金陵,且占据长江上游,可以顺流而下。他野心勃勃,企图扫荡群雄,因此他才是目前最主要的敌人。如果你集中兵力对付张士诚,陈友谅乘虚而入,明公还有退路吗?如果先灭陈友谅,则张士诚的存亡全操于我手,还有何惧呢?先灭陈,后扫张,继而西攻陕西,北上大都,天下岂不可定了吗?”
这一番话,实不亚于诸葛亮的“隆中对”,把朱元璋说出了一身汗。此后,朱元璋就按照刘基定下的这一策略,平定了天下,建立了明朝。
在具体的战役中,刘基也屡立大功。刘基到朱元璋军中不到两月,陈友谅就挟持徐寿辉率大兵来攻,并联合张士诚东西夹击。当时,敌兵浩大,朱元璋势小,因此诸将主张不一,有主战的,但更多的是主逃,甚至主降。刘基斩钉截铁地说:“先斩言降者和言逃者,才能取胜。陈友谅挟徐寿辉而来,乃是向我示威,逃无处逃,降则死无葬身之地,如今之计,只有决一死战。陈友谅虽说势大,但属不义之兵,士气不振,且又远行深入,疲惫不堪。而我们则是守卫疆土,将士齐心合力,以逸待劳,再多设埋伏,一定会成功。况且陈友谅骄悍有余,智计不足,正应了骄兵必败、悍兵必败的古训。以此看来,战之必胜。”
刘基的这番话,坚定了朱元璋和诸将士的必胜信念,也确实符合当时的形势,道出了胜败的根源。
陈友谅进军初期,凭其势打了一些胜仗,在占领太平以后,就使人椎杀了徐寿辉,自立为帝,国号为汉。后来深入朱元璋的防地,被刘基困住,弄得缚手缚脚,施展不开,屡吃败仗,最后退至江州。江州临水而建,城墙多建在水中,易守难攻,朱元璋攻了数日,城完如故,陈友谅以为江州固若金汤,便放心回去睡觉了。谁知刘基暗中测量了城墙高度,造了许多坚梯,载于船尾,趁黑暗缓缓移至水中的城墙边,军士顺利登上城头,一举攻克。陈友谅还以为天降神兵,忙携带妻子乘船逃往南昌。在后来的鄱阳湖大战中,刘基又多出奇计,帮助朱元璋打败了陈友谅,并将其杀死于湖中,彻底消灭了陈友谅的大汉政权。
在奉韩林儿为小明王问题上,刘基与朱元璋等人的看法完全不同。朱元璋接受韩林儿的封爵,其目的是为了不招人眼,把元兵的矛头都指向韩林儿、陈友谅等人,他这样做,确实为自己赢得了发展的时间,但随着形势的推移,再尊奉韩林儿,就有害无利了。
至正二十年(1361年)正月,朱元璋在金陵中书省设座,遥拜小明王,刘基独傲立不拜。朱元璋问其故,刘基说:“韩林儿虽是韩山童(红巾军重要首领)之子,但自身并无建树,只是一个牧童罢了,且他姓韩不姓赵,却诡称宋裔。宋亡已久,人心不归,何必要假借前代年号?大丈夫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摆脱别人的牵制。如果继续尊他的名号,将无以自立。”朱元璋当时未做什么表示,但他已深受刘基的影响。后来因救韩林儿而差点儿被陈友谅乘虚打败,才愈加相信刘基的话。最后,朱元璋干脆杀了韩林儿,自树一帜。这在当时看来,也是一个正确的策略。
刘基在明朝的开国中立有三件大功:
一是指出正确的政治方向,即摆脱韩林儿而自树一帜,以收揽人心,威服天下。
二是制定了正确的战略方针,即先攻陈友谅,后灭张士诚。
三是在各个战役中屡出奇计。
难能可贵的是,开国以后,他能坚持自己的一贯主张,要求“以仁治天下”。朱元璋向刘基请教如何治国治民,刘基说:“生民之道,在于宽仁。”他仍然保持着刚正不阿的性格,对于文臣之首的李善长,他也毫不通融,不顾李善长的求情和威胁,毅然以御史中丞的身份杀死了李善长的亲信、贪污犯李彬,引起了朝野震动。后来,他敌不住李善长的陷害,干脆回家闲居。
刘基极有知人之明,他深知朱元璋生性多疑,外宽内急,所以不去致身仕途,而是尽量洁身远引。
一次,朱元璋想把李善长换掉,让他当丞相,刘基说:“李善长是功臣勋旧,能够调和众臣。”
朱元璋奇怪地问:“李善长多次说您的短处,您为什么总说他的长处呢?我想让您当丞相,不知意下如何?”
刘基说:“国之大事,莫大于置相,易相犹如殿之换柱,如用小柱,非折即仆,我就是这样的小柱,怎么可以换上去呢?”
朱元璋又问:“杨宪如何?”
刘基说:“杨宪有当丞相的才能,却无当丞相的器量。丞相必须持心如水,不偏不倚,杨宪做不到。”
朱元璋又问:“汪广洋如何?”
刘基说:“器量更浅,胸怀更小。”
朱元璋最后说:“胡惟庸怎么样?”
刘基答道:“万万不可。当丞相好比驾车,胡惟庸不仅驾不好车,还会弄得辕断轮摧。”
朱元璋还是让这几个人当了丞相,结局如何呢?杨宪因触犯法律被杀,汪广洋被赐死,胡惟庸谋反,其案株连之多,被杀三万人,连李善长也被连累灭族!
刘基可算有知人之明了!
胡惟庸因刘基曾在朱元璋面前贬评过自己,就怀恨在心,当了丞相之后,就诬陷刘基的儿子,也诬陷刘基占了有王气的坟地。刘基本来在家过着隐居的生活,下棋品茶,逍遥自乐,却忽然被传到京城,令其对证。虽然最后朱元璋还是把他护送回家,但他还是忧愤成疾,于洪武七年(1375年)去世,享年六十五岁。
俗人庸人、英雄烈士、志士仁人、圣贤俊良以至奇人逸士,前者多多而后者少少,至于奇人逸士,可谓世不一出,如凤毛麟角,只能自待其来而无处寻觅,其风采百世之后犹令人思慕。
(参见《明史》、《明史纪事》、《明史纪事本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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