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传了好几年会拆迁的房子，一直都没有负责人到这里考察过。

    每每提到这个话题，邻居们都会聚在一起喋喋不休。

    ——快了吧，应该今年吧。

    ——没有动静真是急死个人了。

    ——谁说不是呢，这个破旧的地方我真是住够了。

    ——再不搬走，垃圾站都会挪到这边来了吧。

    ——地震要是来了，要塌肯定是这个房子塌！都多少年了！

    只有夜以继日地做着“在不远的一天，拿着不菲的拆迁费离开这里，过上重见天日的新生活”的梦，才能和“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住在这里，却没有办法，因为没有能力没有钱，只能靠打工度日”的现状抗衡。

    头发乱糟糟、皮肤粗糙的妇女们跷着二郎腿坐在掉了漆的木板凳上闲话家常，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没完没了地抱怨。过了一会儿，有人随手扬起了磕完的一堆瓜子皮，因为没有抬头，所以正好扔到了路过的林默遥身上。

    “我说，你看着点人啊。”涂着劣质口红的另一个妇女歪着身子靠在门旁，捅了捅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的女人。

    “啊？”待她抬起头看到正把粘在身上的瓜子皮拍落的林默遥时，不禁皱起了眉，说了一句，“没事吧你。”

    林默遥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准备离开。

    “开学高二了吧？打算选什么科啊？”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另一个妇女连忙问了句。

    “还不知道。回家和我妈妈商量下吧。”丢下这句话，林默遥匆忙地朝弄堂的深处走去。

    有时候她恨不得视力和听力都出了问题，这样就可以不听也不看那些她不想知道的事情。

    “在S中上学多好，看看我家那个，真愁人，也快高二了，在二流高中成绩还是一塌糊涂。”

    “能进入S中有什么用啊，成绩好有什么用。看看她家那个样子啊。”

    “长得漂亮，以后嫁个好男人啊。”

    “她？漂亮是漂亮，你们看到那张脸了吗，跟别人欠了她多少钱似的，说到底就是穷酸相，要不是妈还在，估计都饿死了吧。高傲什么？”

    “哈哈，我看你是嫉妒吧！”

    “少来了你。好了别说她了，想了就烦。”

    林默遥拿出钥匙打开了门，按下灯的开关，房间里依旧一片黑暗。这种状况基本上不是停电，就是为了省电拉了闸。

    “回来了啊。”躺在床上的女人声音里透着很深的疲倦感。

    桌上放着简单的饭菜，估计是市场里当日剩余的卖不出去的。

    “嗯，今天作业有点多。”林默遥说着放下书包，在黑暗中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洗手。

    “快期末考了，用功点啊。”每每说到这里，林默遥的母亲语气都会有点着急，“家里这个样子能供你上学就不错了，以后还得看你自己。”

    “嗯，我知道。”

    “现在菜都不好卖，那个地方可能要重整，说是影响环境，这些人还不知道要搬到哪里去呢。”母亲忍不住又叹气起来，自顾自地说着，“生活就是不容易，平时勤俭节约点，等你上了大学，我就省心多了。”

    林默遥从小被灌输着这样的观念，唯有成绩好才有机会离开这里，靠知识改变命运，这是母亲唯一的期望。

    林默遥点了点头。母亲的叹息声逐渐消失，并发出轻微的鼻息声，原来母亲已经睡着了。林默遥这才坐在饭桌前，用筷子夹着已经变得冰冷的菜，每吞咽一口都异常吃力。

    2

    体育课上，邢美佳无精打采地坐在有树荫遮挡的阴凉处。她眼前是灰头土脸的等待跑一千米的同学们。

    一向严厉的男老师之前还在义正言辞地表示“谁也不要搞特殊化”，之后几分钟就彻底被邢美佳无辜的眼神打败，批准她去休息。

    本来是快到膝盖处的校裙，却被邢美佳裁剪成了迷你裙。这种情况下，就算穿了打底裤，也没办法大幅度运动。

    何况，体育课本来就是要穿裤子的啊。

    可邢美佳用极为内疚的表情对老师说：“我今天本来身体不舒服，就忘记了，真的很抱歉。”这样轻易就可以戳破的谎言却成功地蒙混过关了。

    说穿了，邢美佳也只是为了展露自己的美好曲线而已。像她这样的女生，还在懵懂的年纪时就已经懂得如何吸引大家的目光，她总是会隔一段时间就做一些引人注目的改变，从而顺利抓住众人的眼球，成为焦点人物。

    “我说，陈勋奇！”眼看陈勋奇朝自己这边跑过来，邢美佳发出娇嗲的声音，“要请喝饮料哦！”

    陈勋奇边跑边笑着点头，身后随即跟上来的大部队跟着起哄道：“啊啊啊，校花开口了。要请全班，不许重色轻友！”

    “没问题啊！”陈勋奇答应得痛快。

    可一千米跑下来，大部分人快没了半条命，都瘫在了地上。

    可能是打篮球的关系，有几个男生体力好一些，呼吸平稳后还能正常走动。女生们更是通通露出羡慕的表情看着邢美佳。

    男生们虽然哀怨一片，但还是要假装没什么，酸酸地说道：“你们女生就是娇气……”

    邢美佳她当然知道该怎样打趣回应：“女生怎样啦？下辈子你来试试嘛！”

    “就是啦！女生要留长发，夏天热得无法呼吸，你们男生能体会到嘛！”

    一群女生紧跟着附和起来。

    “什么啊……真是……”男生们一副被打败的表情。

    另一边，陈勋奇果然不负众望地搬来一箱饮料。

    “你干吗阴着一张脸啊？”陈勋奇拿着饮料凑到洛雪夜身边。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洛雪夜接过饮料，喝了几口。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跑倒数第一不爽，所以才摆着一张臭脸呢。”自以为毒舌戳到了洛雪夜的痛处，陈勋奇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是啊。”洛雪夜眯着眼睛，歪了歪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像你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才能跑第一，祝贺你！”

    “喂喂……”陈勋奇找不到话反驳回去，却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分班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我无所谓啊。”洛雪夜轻描淡写地把问题抛回去，“你呢？”

    “我也无所谓啊！”陈勋奇笑着说。他看到有男生从储备室拿出篮球，顿时来了兴致，站了起来，“我去打篮球了啊，你继续摆臭脸吧同学。”

    洛雪夜懒得理他，陈勋奇走远，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3

    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漫过皮肤带来一丝清凉感。林默遥从洗手间出来，拿纸巾擦去脸上残留的水渍。运动一直是她的弱项，长跑一结束，她身上就不断地冒出汗来。

    操场远处，邢美佳正朝她招手，而在她周围聚集着班级里最活跃的女生，她也望着自己，不知在说些什么。

    林默遥的右眼突突地跳了起来，仿佛预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定了定神，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给，喝饮料啊。”邢美佳伸手把饮料递给林默遥，顺便问了句，“刚才干什么去了，都不告诉我一声。”

    “去洗手间了，本来想告诉你啊，没看见你人。”林默遥解释道。她注意到邢美佳凃了新的粉色的唇膏，衬得她脸色更加莹润。林默遥赞美道：“果然粉系最适合你了。”

    “嗯？是吗！”被夸赞总是会让邢美佳感到开心。

    “这个颜色确实很提亮脸色啦。”旁边站着的女生忍不住插嘴。

    “美佳，我听说你生日快到啦。”

    “对呀，亏你们还记得。到时候来我家玩，我会办party的。”邢美佳稍微侧了侧脸，又说，“默遥你也会来吧！”

    林默遥木讷地点点头，她当然记得邢美佳的生日。只是每年的那一天都只会让身为最好朋友的她感到窘迫。

    窘迫的原因大多出自于没有太多的钱去给她买比较奢侈的礼物吧。

    “我听说七班有男生追你，到时候邀请他吗？”

    “再说啦。”

    “美佳你真是男生缘好得要命，还有沐紫。”女生捅了捅站在身旁的另一个女生，“你别不承认哦！你谈恋爱了吧？你们这些受欢迎的人啊。”

    “哪有啦！”被问到的女生马上呈现娇羞状，紧张地假装责备道，“不要乱说啊，让学校知道就死定了！”

    “放心啊。”

    “话说默遥。”话题到底转到了林默遥那里，“你是不是也有情况，没告诉我们大家啊？”大家只是想故意找话嘲讽一下她，有邢美佳在她身边，她怎么会有追求者。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本来在看手表的林默遥，抬头看到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微微一愣，然后说：“我没有，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还没有收获到众女生鄙夷的目光，接下来，林默遥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邢美佳突然说道：“你们别听默遥这么说，她可是连我这个朋友都瞒了哦！”

    林默遥一怔，感到不可思议，不知道邢美佳在说什么。

    其他以为话题已告一段落的女生们，如打翻了鸡血一样按捺不住地追问道：“什么意思，难道林默遥谈恋爱啦？”

    “我今天早上，看到默遥拿着一件衬衫给了洛雪夜呢。”

    话一出口，林默遥整个人浑身一震，呆滞地望着邢美佳。

    四周掀起了一阵话语的浪潮。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那是属于两个女生心中的暗战。她们相视而对，林默遥看到了邢美佳的眼神里暗涌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起码是自己从未见到过的恶意。

    “你是说，林默遥把洛雪夜的衬衫归还给了他？”

    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爆炸性的新闻。

    邢美佳没有说话，饶有兴致地拉了拉卷着的头发。

    “问题是，洛雪夜的衬衫为什么会在她那里啊？”

    所有的疑问都抛给了掀起这件事的邢美佳，忘记了还在这里的当事人。

    邢美佳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即将被各种议论包围，且对掩藏的事件被突然拆穿后不知所措的林默遥。

    “你们问默遥啊，我怎么会知道嘛。”

    邢美佳终于把最糟糕的话题抛回给了林默遥。

    “对啊，默遥你说啊。为什么洛雪夜的衬衫在你那里啊？！”

    “难不成你们发生了什么？”

    “天啊……”

    难以靠近的近乎完美的男生，竟和班级里最晦气的女生有了交集。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林默遥感到无力，话音刚落就听到下课铃声适时打响。体育老师把操场上的人集合起来，确认人数之后，宣布解散。

    一切都看似没有什么异常。但早在几分钟前，一切都变了样。

    有关“林默遥和洛雪夜”的议论无法控制地在人群中蔓延开。课间休息给造谣生事者提供了最完美的“犯案”时间。

    人逐渐增多的操场中央，林默遥感到周围的人在背后对她指点的画面，快要把她吞没。

    那些恶意中伤的话语，如流水一般进入林默遥的耳中。

    本来打算回教室的洛雪夜突然停住了脚步。与他擦身而过的人群中，质疑的声音突兀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林默遥和洛雪夜是睡过了吧？”

    “别乱说啊，洛雪夜才不是那种男生呢。”

    ……

    完全不明状况的洛雪夜表情凝重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洛雪夜拦住了还在讨论这件事的几个女生。

    “雪夜，你们在谈恋爱吗？”某个女生用难以接受的表情问道，“为什么偏偏是林默遥呢？！”

    “你们也太……”洛雪夜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更佩服这些女生的想象力。

    “我们怎么啦，现在都传开了，年级里都知道了吧！”

    “这完全就是莫名其妙的谣言。”洛雪夜的脸色更难看了。

    “雪夜你的衬衫是在林默遥那里吧。有人早上看到她把衬衫交还给你了。你的衣服居然在她那里，难道不可疑吗？反正大家都觉得你们一定是发生不正当的关系了！”

    “一定是林默遥勾引在先，看似清纯什么事都无所谓，其实最下贱！”

    “什么样的家庭出什么样的孩子，这很正常。”

    ……

    洛雪夜愣住了。

    尽管事情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但是目前这种状况对于林默遥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

    洛雪夜快速转过身，试图找寻林默遥所在的位置。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眼就看到汹涌人潮中，不远处神情呆滞的林默遥，她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任凭过往的人将她推来推去。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林默遥抬起头，看到了相隔不远的洛雪夜正安静地站在人群中，他的眼里流淌着无法言说的哀伤。

    4

    办公室里站在墙边罚站的洛雪夜和林默遥两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传言终于还是惊动了班主任。

    “怎么回事，你们谁给我解释下。”

    学校一向对男女早恋这件事最为敏感，往往都是要请家长过来的。

    其实，有什么好解释的，不过是还一件衣服而已。

    “那天我……”洛雪夜本打算避重就轻地解释这件事的经过来保护林默遥，却被林默遥忽然打断。

    “是我的错。”林默遥注视着班主任说，“那天放学我做值日去换水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洛同学，他的衣服被我弄脏了，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就拿回家打算洗干净再还给他。”

    班主任听了女生的话，迟疑了几秒，依旧抱着怀疑的态度，转头问站在女生身侧的洛雪夜：“是她说的这样吗？”

    洛雪夜的表情有些微怔，但马上点了点头说：“嗯，就是这样。”

    洛雪夜毕竟是班上的优秀生，他肯定的回答让老师松了口气。

    “学校里明令禁止谈恋爱，但老是有学生不自觉，害我伤脑筋，我就说你不会让老师操心的。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会警告他们不许再乱传，影响学习。”

    老师相信的人，只有洛雪夜一个人而已吧。

    班主任看快到上课时间了，便挥挥手说：“好了，你们先回去上课吧。”

    林默遥径直朝训导处的门外走去。

    5

    从训导处出来，走在林默遥身侧的洛雪夜一直沉默着。

    “对不起，给你造成了困扰。”林默遥忽然停下脚步，一字一顿地说着。

    每当她对别人感到歉意的时候，头就会不自觉地低下来。

    林默遥说完，不等洛雪夜回答便要转身回教室去。

    “等一下。”

    林默遥微怔，停下匆忙的脚步，回过头，看见洛雪夜正朝自己走来。

    “刚刚那么说，是不想我受牵连吗？”

    “你指说谎？”林默遥放低了声音，“对老师那样说才最合乎常理不是吗？”

    “嗯？”

    合乎常理？洛雪夜感到困惑，这样的说法让他摸不着头脑。他注意到了一向沉静的林默遥，语气出现微妙的变化。

    “因为我是晦气的人，所以没理由得到周遭人对自己善意的关心。”林默遥埋着头，声音却激动起来，“像这种普通的小事，换作他人根本就不至于闹成这样。可换作是我，就不一样了。洛雪夜你根本不会了解我到底处于什么样的处境！这世界上真的有感同身受这样的事情吗？我早就已经习惯，只有卑微地活在你们之下才会安心。”

    林默遥鼓起勇气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

    “所以，请别再靠近我了。”

    林默遥湿了眼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连忙抬手擦去眼泪，却意外地被洛雪夜拉住了手臂。

    从手指传来的温度透过肌肤蔓延到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里。林默遥仿佛受到了惊吓。她不明白一向和人保持距离的洛雪夜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洛雪夜沉默很久才开口说：“我从来都没有那么认为过。”他松开了林默遥的手臂，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其实很孤单吧。”

    空气瞬间凝固。林默遥抬起头望向洛雪夜的瞬间，哭得更厉害了。

    6

    记忆里，簌簌的雨点一直敲打着玻璃。

    似乎和女生抱着同样的心境等待雨停，男生亦回到座位上翻书打发时间。

    “说起来，我一直都有点好奇。”洛雪夜合上书，转向林默遥的方向，表情有些严肃。

    “什么？”林默遥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的成绩。”

    没有想到会跳转到这个话题上，林默遥一怔，停下手中的动作，等待洛雪夜说下去。

    “我有留意过，在初中的时候，你和我在年级的成绩排名一直不相上下。可自从高中开始，你的成绩就开始突然下滑，不是跟不上学习进度这么简单吧。上次老师叫我过去帮忙批数学考卷的时候，我正好有看到你的，仔细看的话，出错的地方都很奇怪。包括这次，你马上就改出了正确答案。这样不是很可疑吗？”

    林默遥用力吸了口气，进入鼻中的是被雨水洗刷后的泥土的清新味道。

    “你想说什么？”林默遥感到底气不足，无法正视洛雪夜的目光。

    “为什么要故意写错呢？”明明是质问，洛雪夜的语气却很温柔。

    林默遥一时间面露出难色，难以回答。因为真正的原因既可笑又可悲。

    “为了省掉麻烦。”林默遥的声音带着微薄的凉意，一字一字格外清晰，“丑小鸭就要做好丑小鸭不是吗？”

    洛雪夜不明白她的意思。

    “不想因为成绩好而被人提起的时候说‘晦气的女生，成绩好有什么用’之类的话。与其这样，还不如做一个没有优势的人，不被关注不被提起。”

    可惜，她却忘记，自己最好的朋友是那么不甘平庸的人。她们永远都是人群中最鲜明的对比。但凡有提到邢美佳的话题，从不会落下林默遥。她们这对的组合，是为了验证耀眼的人更加耀眼，卑微的人更加卑微。

    两个个性截然相反的女生之所以会成为朋友的理由很简单——优秀的邢美佳靠近了别人不愿理睬的林默遥而已。与此同时，当邢美佳无辜地说出“默遥，我不愿意被任何人比下去，尤其是最好的朋友”时，林默遥便明白了一切。于是从那天起，她便心甘情愿作陪衬。连她唯一优秀的成绩，都在她故意降低水准的情况下，落到邢美佳之后。

    说到底，变得平庸，是为了能够继续留在唯一的朋友身边。

    “现在这个年纪的审美不可靠吧。”

    洛雪夜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这让林默遥对他的感觉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7

    高二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广播再一次响起。

    抱着与时俱进缓解压力的目标，广播站放起排行榜上最受欢迎的“每日一歌”。

    成人只寄望收获

    情人只听见承诺

    为何都不大懂得努力珍惜对方

    螳螂面对蟋蟀

    回响也如同幻觉

    Shall we talk shall we talk

    就算牙关开始打震

    别说谎

    陪我讲

    陪我讲出我们最后何以生疏

    谁怕讲

    谁会可悲得过孤独探戈

    难得可以同座

    何以要忌讳赤裸

    如果心声真有疗效

    谁怕暴露更多

    陪我讲

    陪我亲身正视眼泪谁跌得多

    无法讲

    除非彼此已失去了能力触摸

    陈奕迅的《shall we talk》单曲循环到第二遍的时候，教学楼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

    林默遥放下笔，把课本收拾进书包。

    “你每天都这么晚回家？”

    “也不是，有时候作业和笔记多，会写完再回家。”

    “再过几分钟就要关闭校门了。”洛雪夜看了眼手表，随即背起书包，示意林默遥一起离开。

    “这就走。”

    啪——

    唯一的光源没了，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洛雪夜等在门外，见教室里漆黑一片，林默遥却迟迟没有出来。

    “抱歉啊，我每次都是这样的。”

    林默遥摸索着墙壁，慢吞吞地往教室门口走。

    啪——

    洛雪夜打开手机的屏幕灯，照亮了林默遥面前的路，问：“是看不清吗？”

    “嗯，光突然消失的话，要缓一会儿视力才能恢复正常。”

    林默遥的长发从肩膀上滑落下来，挡住本来就很微弱的光线。

    走廊内，漆黑一片。

    怕巡查的人发现，洛雪夜迟疑过后关掉了手机。在黑暗中，他向林默遥摊开了掌心。

    “我带你走吧。”

    林默遥有点懵。

    “手给我。”

    林默遥听话地伸出手。

    略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林默遥才反应过来，洛雪夜所指的“带你走”是什么意思。

    再不出去，两个人都会被锁到楼里。

    “不用担心，跟着我就可以了。”

    一直以来，林默遥的青春期都过得冰冷得让人窒息，她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她能感受到，洛雪夜身上透露出的善意。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正门口。

    “我看得见了。”没有和男生独处过，甚至是第一次被男生拉住手腕，林默遥有些紧张，手心溢出了细密的汗。

    “哦。”洛雪夜松开手，有点发愁地望着空中坠落的雨滴，“你打算怎么回家？”

    “在学校门口坐公交车。”

    “那也要先穿过操场啊。”

    洛雪夜想了想，把在肩膀上的书包取了下来，推给林默遥。“帮我拿一下。”

    林默遥不明所以，刚接过书包，就看到洛雪夜用空出的手利落地把衬衫脱下来。

    “你……”林默遥惊异于洛雪夜的举动，快速别过脸。

    洛雪夜的衬衫里面还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T恤。

    “给你，先拿着挡一下吧。”他把衬衫递给林默遥。

    林默遥调整呼吸，说：“我没关系的。”

    “我是男生，没事。”洛雪夜把衬衫搭在林默遥的肩上，接着从她怀中拿过书包，径直走向了雨中。

    落在林默遥手中的衬衫上还残存着男生的体温，而且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望着洛雪夜没有走远的背影，林默遥连忙把衬衫举在头顶上，朝他跑了过去。

    “为什么校服里还穿别的衣服呢？”林默遥有点纳闷。

    “放学的时候不太喜欢穿。”

    “嗯？是比较喜欢穿休闲一些的衣服吗？”

    “不是。”洛雪夜淡淡地说，“因为之前放学后，有外校的女生看到我穿的校服，来学校打听过我，很难缠。”

    “嗯？”林默遥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想不到洛雪夜受欢迎到这种程度。她亦没想到，受欢迎这种事在洛雪夜看来，是一种困扰。

    而林默遥所知道的，同样受欢迎的，还有邢美佳。

    不同的是，邢美佳为了夺取人们的注意力，经常藐视校规穿一些电视里才能看到的限量版短裙。就算不能穿自己的漂亮衣服的情况下，她也会大改校服，轻轻松松地把校服的裙摆剪短，抑或是把校服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打开，下摆打成蝴蝶结。这么做可以隐隐约约地露出锁骨和纤细的腰肢。简直是每分钟想要在人群中脱颖而出。以至于出名到有好几次外校的男生都在放学后聚集在校门口对着她吹口哨。

    “到了。”到了校门口，洛雪夜说，“你一个人回家没问题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家离这里很近，坐公交车很快就到了。”

    “那，那你小心，下雨天要多注意安全。”

    “嗯。”林默遥想要把衬衫还给洛雪夜，却被他阻止了。

    “一会儿你下公交车后怎么办？等上学的时候再给我就好了。”

    “那，谢谢你。”望着洛雪夜的侧脸，林默遥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等我洗干净带给你。”

    798路公交车笨重的车身被红灯阻隔在了马路对面，等指示灯转换成绿色，所有车子开始启动。

    “你是……”林默遥猛地想起，还没有问洛雪夜怎么回家。

    “我和你的方向相反。”

    798路公交车在轻微的震动中停了下来。

    “那我先走啦，路上小心。”

    林默遥抱着衬衫，上了公交车，几秒钟后车门关闭，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等车子再次启动，林默遥透过玻璃窗看见洛雪夜还安静地站在原地，像是漆黑夜空中的一颗星星。

    她抱紧了怀中潮湿的衬衫，心里对洛雪夜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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