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范儿-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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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配合应试教育从小把孩子往绝路上逼,就为以后能找个好工作。想当初我毕业那会儿好歹学校还管分配,不会看着你当社会闲散人员,家里有背景的就更仗着潜规则人还没报到,几年后的去处都给找好了,所以没工作的人太少了。可如今,规则不规则的都得靠你自己蹚出条道儿,自己的事自己想辙。

    于是,我们耍着自己的小聪明在人满为患的职场卖力拼杀,只想争取个能挣到钱的体面地方。跟大草原上那些土狼似的,在地上留点记号,划分地盘,生怕有一天自己被驱逐出去,那就得给生生饿死。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冯冬笋大中午找我来了,这家伙还挺有心,还惦记着我前些日子替他交一百块钱话费的茬,在谁请谁吃饭的问题上争执一下后,这家伙问我能不能写写他,我一听就乐了,每次都是我支棱耳朵找别人打听蹊跷事,现在还有主动送上门来的,我当即拍了他胖脸蛋子一下:“仗义,这顿我请!”冯冬笋毛发很重的脸上立刻呈现出小悲戚、小委屈,跟在动物园关了两年没管饱饭的大猩猩似的。席间,我特意点了他爱吃的扣肉肘子之类的硬菜,看出来这男人这几天够缺嘴的,不但吃肉,骨头都给嚼了,真对得起那猪。

    冯冬笋的单位不错,人越养越胖。有一天,一女的靠他电脑桌旁没话瞎搭话说:“冯经理,就您这职位在南方得拿上万元的薪金呢。”冯冬笋立刻就往心里去了,人开始膨胀,他还挺麻利,那女的刚走,他就把招聘网打开了,把自己的业绩无限夸大地往网上一扔。其实胖子本来也没在意,因为干得好好的,钱也不少拿,底下的供货商整天把他捧得跟大爷似的,吃喝不愁。结果,两天后有人在网上给他回了信息,让去广州应聘,如果条件可以,把他派回北京当中国的大区经理。好嘛,能掌管全中国,冯冬笋脖领子上的字母扣都快绷开了。他独自美了美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过了一天,人家那边电话打来了,求贤若渴的蹩脚普通话告诉胖子,去广州应聘的来回机票公司报销,底薪一万二。

    冯冬笋那个感动啊,这么多年可碰见一个懂他的。星期六一大早,去机场买票,打折的经济仓?不要,那能显咱身份吗?要商务头等仓,怎么也得把脚伸开吧,反正能报销怕嘛呢!以前坐飞机免费饮料都得“回碗”好几次,现在人家就喝咖啡,而且叮嘱空姐“半杯”。

    打了个盹到了广州,冯冬笋还挺紧张,但他在心里提醒自己,咱是从首都来的,还要回首都去领导全中国供货商,所以,步伐铿锵,给点音乐就能踢起正步。他的名字被另一个男人举着,迎接的队伍还够隆重,俩男人一左一右跟保镖似的,一个要为他拎包一个给他扒拉挡在前面的人,开道,拿冯冬笋当章子怡了。冯冬笋上了公务车坐在头排,把笔记本电脑包抱在怀里。后面的男人殷勤地要替他抱着,冯冬笋还扭了一下身子,表示不愿意。

    开车的男人忽然把车停在路边说给总部打个电话汇报接到人了,可他的电话没电了,借冯冬笋的。俩人下了车,胖子也很警觉,一手抱着电脑,一手举着手机拨完号放在那人的耳朵边,自己跟公用电话亭子似的。忽然,那男的手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他顺势接过胖子的手机接着说话,没当过大官的胖子很自然地弯腰捡东西。再瞧那俩人,贴上毛就是猴子,开车跑了。

    冯冬笋跟傻子似的想,他们抢我手机干吗?

    冯冬笋坐着大公共汽车去报案。然后找住的地方,转天一早买了回北京的机票,里外里损失大了。他人还没到家,短信先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群发信息:“我是冯冬笋,现在外面办事,手机话费不足,拜托帮忙给我买一张100元神州行充值卡,发密码到这个号码给我就行了,回头就还你,急用拜托。”三个小时,胖子手底下那些供货商跟赛跑似的,愣充了四千多块钱进去,他人缘还真好,赶上集资了。

    胖子老婆都急红眼了,可刚回家的冯冬笋跟没事人似的,还在那装,说应聘单位倍儿不着调他不想去了。上班也有同事问给他交的话费收没收到,也怪难为冯冬笋的,一不能让同事知道自己去面试,二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被骗,太丢人,所以他满嘴胡话在那给自己编,憋屈大了。这回你让他跳槽他都不跳了。

    不走脑子的代价

    我非常骄傲地说,我已经是个老司机了,只要手一抓车把,不用走脑子就能把车开到地儿。因为太熟练,我经常骑着我妈的自行车一偏腿儿就上了机动车道,下意识跟着前面的车,它停我也停并保持一定距离。到了路口,眼瞅着绿灯快完了,我很自觉地一捏把,将车稳稳地停在白线内。可这时,协勤急脾怪脸地冲我嚷,因为他站在自行车道前面,所以我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我自己在那琢磨,我没闯红灯啊,指我干吗?我没系安全带?我下意识用手往肩膀上拽了一把,吓了一跳,确实没系那东西。我瞬间刚想到是不是得让我停一边开罚单,忽然醒过味儿来,因为我看见自己俩脚丫子耷拉在地上,我居然把自行车给骑机动车道上了。

    阿绿跟我正相反,她开了几年车,不但不认路,出门溜边儿上便道的意识还在,总以为自己是自行车,还总跟着抢,就因为她这么不“机动”被罚了不少次。前几天阿绿狠了一把,买了一个带GPS卫星导航功能的手机,自打买完特别兴奋,到处炫耀,没事就坐车里看手机,跟算命大仙儿似的。以前从单位下班回家最多半小时就到了,现在她按电子导航走,没一个小时回不来,人没丢就算万幸。这倒没什么,人家电子眼也得先认认路。关键是阿绿,跟刚有车那会儿似的,看见谁都想送人家回家,态度特别贱。很多人不愿意,一来比自己坐公共汽车还慢,二来还欠份人情,但在她软磨硬泡后那些无辜的人还是被她送回家了。

    有一次我要去北京办点事,也不知道怎么让阿绿知道了,她特兴奋地说:“哎呀,我的电子导航还没去过北京呢,我送你去吧,你花油钱就行,高速费我出。”我一听,不吃亏啊,立即动了邪念,说行。

    阿绿在我们楼栋口早早打开了GPS手机进行导航设置,倍儿臭美,就显摆她会用那东西,现在上个三楼都得拿指南针比着,她说这样能培养自己的方位感。我始终持怀疑态度,一路上强忍着没敢吱声指路,结果按照指示阿绿直接把车开上了国道,愣是把上高速的口儿给绕过去了,这GPS还真能给主人省钱,太智能化、人性化了!有了这个东西,我们跟玩极品飞车似的,跟着规划出的行车路线走,几乎不用动脑子。唯一惊险的是,因为阿绿心里没根,经常要低头看手机屏幕,再抬头,差点跟前面的车贴上。

    开出去一个多小时了,城市眉目一点不见,我心里开始嘀咕,而且路越来越颠簸,感觉倍儿怪,但我们还是彼此安慰,阿绿还说:“你看,GPS准给咱带的是一条新路。”她踩着油门车跟疯了似的在土路上跳,把我都颠困了。左拐右绕之后,车停了,我一看,是个收费站。我瞪着眼睛问阿绿:“你要去河北省?”她瞪着我:“我被导航来的。”

    我们又掉头,去一个加油站问路,那儿的人心眼真好,我们连油都没加,不但告诉了我们往哪走,还给了两瓶矿泉水。我没敢喝,怕水里下了迷魂药。阿绿咕咚咕咚仰着脖子,半瓶水没了,估计她已经让GPS遛迷糊了。车再启动,我们半信半疑地开车,眼睛不停地往两边踅摸,GPS引导的路越来越窄,坑坑洼洼也越来越厉害,我们的车几次蹭到了底盘,给阿绿心疼的。再走,突然发现前面没有路了,但是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一条笔直的路就在前方。这不是忽悠吗?

    我闭着眼说:“我还能到北京吗?”阿绿闭着眼答:“你应该问,咱们还回得了家吗?”我一激灵。我们东问西问,好歹是进了北京,一箱油都快用光了,车开得那叫苦,就差往油箱里兑水了。

    我们找了个停车场把车存起来,去哪儿都打车。我办完事,阿绿内心还在狂野着,她非拉着我去那个手机总部讨个说法。到了营业厅,她把自己手机往柜台上一拍,跟个泼妇似的,直着眼睛问一个也正看手机的女人说:“你们这GPS有准的吗?给老娘换一个!”那女的吓得赶紧躲开了,说自己也是买手机的。一会儿,一个收拾得特利索的少男营业员来了,很恭敬地解释:“GPS功能需要搜寻到至少3颗以上的定位卫星才能够正常运行,但在这样的大城市中,林立的高楼会使得信号的接收变得十分不稳定,这是GPS频频失灵的主要原因。”

    看来,想让GPS准,先得把楼都扒了。

    嘴没把门的

    我平生最佩服能白话的人,那些人就跟鸭子自己做羽绒服似的,打身上拔下毛就往布里塞,不手软不犹豫,有嘛算嘛。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孙查理这几天被电台一节目拉去做节目了,让她谈现代人保健,估计是冲她那小诊所里满墙“悬壶济世”“手到病除”“妙手回春”一类的野路子锦旗去的,这女人也真敢接活儿,每次查体都说她脂肪肝、内分泌失调,作为一个不喝酒不吃大肥肉的女的,把自己弄这么亚健康还好意思指导别人,得祸害多少白领男女啊。可偏偏就有人信她,她一白话,那些有文化的人准蒙,孙查理说的术语都是外国话,不给你翻译,你要不治疗也行,人家把严重后果告你,就一个:猝死,没活路。孙查理那三寸不烂之舌,跟三仙姑似的,加上她自学过点周易,问诊加算命,不让你喝香灰就不错了。我见过她的病人,都倍儿服她,赶上卦摊儿了。

    我骑车骑得两眼昏花,孙查理那小声音从我的手机收音功能里传出,开始说得还像个正经大夫,主持人也不拦着,没一会儿她就要现原形,打电话进去一位男施主问颈椎的问题,她嘴一秃噜说了句:“您的八字……”话没完赶紧往下咽,差点把自己底儿交代出去。听孙查理自己在那圆自己的话,假模假式地说得有来道去。电话还真不少,一个接一个,孙查理有点人来疯,有人问总犯迷糊怎么办,是不是亚健康的一种表现。她张嘴就说:“国外育儿方法里提倡父亲应该常拎着孩子的腿抡起来做剧烈回环运动,因为人的小脑里有根神经,通过这样乱晃悠才能搭在正确的位置上,以后孩子长大了平衡能力才好,且不会晕车。”这叫大夫吗?合着人家现在迷糊是因为生出来的时候爹没提着腿到处抡,要是长大觉得晕车才怪呢,估计早抡傻了瘫炕上了。

    趁没人问诊的空当儿孙查理又白话上了,说人的皮肤有愈合伤口的能力,如果总不用这功能,皮肤就跟有脑子似的得退化了(皮肤还挺记仇),愈合伤口能力会越来越差。为了让自身保护功能提高,国外科学家建议每月用鞭子或其他顺手的工具打自己一顿,不用伤太多,有几条大红道子就够。孙查理嘴里出来的话,差不多都安国外科学家身上了,不带这样的!

    对着广大人民群众孙查理什么都敢说,天上的地下的没有她不知道的。亚健康的人要照她支的招这么折腾自己,还真不如得点什么绝症一了百了,起码遭罪还有个头儿。

    有胆子大的听众朋友问她:是否居住环境对人的心情和身体也有一定影响,什么样的摆设利于身心健康?这问题太专业了,就差请孙老师拿着罗盘去他家看风水了。节目演变到最后已经越来越像胡天儿。孙查理是有问必答型的,她张口就来:“家具所用的木头最好看得见原木的纹理,不要用瓷砖,要用陶烧制的地砖,上面最好有手绘的图案,风扇和灯具要旧铜色,沙发要原色牛皮,配上品红的墙、宝蓝的窗,再养几只花鹦鹉,让大陶罐里长满仙人掌。”她自己边说边笑,可见多不着调。其他的好办,往哪踅摸花鹦鹉去,人家都投靠马戏团了。

    我听着听着,车把一晃悠,轱辘被一块石头硌了一下,还没反应怎么从车座上往下跳,人已经摔出去了,车轱辘自己在那转,倍儿气人。按常理,这规模躺大马路上时间越久越好,显得咱摔得重,我看中老年人经常这么做。可没人撞我啊,我赶紧自己爬起来,若无其事地看看四周,大腿被车把硌得生疼,这天光白亮的,也不能当街卷裤子看。挂车把的乌豆还挺热乎,塑料袋没破,还能吃,接着挂上。手机中的战斗机还广播着呢,孙查理嘴没把门的,还在穷白话,我就怪了,怎么现在什么人都能往直播间里坐呢。

    该废掉的破节

    我特别不明白为什么老外要专门给拿人找乐儿的日子设立个“节”,明显鼓励胡闹。而我们这边呢,参与得倍儿积极,平时被骗子蒙的劲儿还没过去,又惦记上了拿身边人找把乐儿,这不是欠吗?估计每个人都有被诓的经历,现在弄得我四月一日那天什么都不敢信,一天都诚惶诚恐。别说吃饭、聚会这样的小道消息,就连单位通知开会我都心存疑虑,打了很多电话确定是真开会才匆匆忙忙去上班。

    落这病根儿的年月还要往前倒到我实习那年。那会儿正值豆蔻年华的我们被分在各个单位,以实习为旗帜低眉顺眼地给那些在职职工当保姆,打水、扫地、熥饭、打饭,赶上谁孩子提前放学来找家长,我们还得管看孩子。见谁夸谁,察言观色忍辱负重,就为了在实习鉴定上落个好名声。正在我忙里忙外伺候一办公室老同志吃饭的当口,电话响了,俺们处长喊我,吓我一激灵,心想谁这么不长眼,非往单位打电话。接电话一听,仿佛我们班胖子的声音,小嗓门都有点变了,特别着急地说:“那谁谁出事了,你赶紧看看是不是得告诉她家一声?”我问出什么事,对方挂了。我当时就蒙了,谁谁跟我关系最好,是我们文学刊物的主编。我手哆嗦着给她的实习单位打电话,总机还没人接,给我急的,满脑子全是春运期间火车站门口贴的交通安全大海报上血肉模糊的景象。以当年我的生活经验,“出事”就离死不远了。

    跟处长请假,还不能说同学出事了,着脸说我奶奶住院了,希望以此博得领导同情,我一边编一边在心里抽自己嘴巴子。再没人性的领导也不能不让我见亲人最后一面啊,我出来骑车就往谁谁的实习单位去。

    一路上把车蹬得跟电动车似的,亏了脚蹬子结实,要不就踹掉了。什么红绿灯,我根本不抬头,咱争夺的是生命,别说警察,流氓都不敢拦。最后过路口的时候还是主动跟另一辆车撞上了,人家推着自行车几乎没动,我速度太快,捏闸磨秃噜鞋底儿根本不管用,一闭眼。睁眼我就已经趴地上了,好在那时候没这么多汽车,自行车想从我身上碾过去该得有几年杂技功底,所以,我在大马路上躺了几秒钟缓过神儿,一跃而起,推车就走。被撞那女的还拽我袖子骂大街,我瞪着眼说:“我家里出事了,你要非跟着我,就坐后架我驮你。”那女人也没见过这么咒自己家人的,马上特仗义地把我放了。

    谁谁当年在二中心医院挂职,我从教室找到妇科,又从妇科找到手术室,全穿着白大褂,我得跟翻扑克牌似的,挨个绕前面看脸,都不是。好不容易找到个明白人,说看见谁谁在图书馆出现过,我跑着就去了。厕所门口撞个满怀。谁谁倍儿惊讶:“你闹鬼呢,怎么上班时间跑这来了?”我呼哧带喘:“你没出事?”谁谁松开挎着同学的胳膊:“出什么事?”我头都快炸了,腿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手上的皮也蹭破了,自己倒像个出了事的。被骗有时候就像污辱,“有菜刀吗?”我问。谁谁也急了,回教室就找手术刀去了。我们被谁谁的老师拦下,去办公室,让我问问那个打电话的同学为什么要这么恶作剧。电话很快通了,但胖子死不承认他打了电话,并以天打雷劈生孩子没屁眼发毒誓,并说蛛蛛上午要过我的单位电话。

    我再找蛛蛛,他倒痛快,不但承认,还说你怎么还真信啊,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愚人节。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节,谁谁在一边喊:“你再这么缺德让你过清明节!”

    那一年的四月一日让我记忆犹新。至此,很多年再没跟那个打过电话的人有任何来往,直到我们都已人到中年,见面时缅怀逝去的青春时,想起摔倒在路口的情景还会心痛。这个破节,早该废掉!

    考试拿龙

    上学那会儿特流行考本儿,就跟现在孩子上小班似的,正经上学的时候除了搞对象眉目传情,就是呼呼大睡,仗着我上的那个学校也不怎么样,所以老师都睁一眼闭一眼。一学期没到,全班三十多人就我跟赵文雯不是司机,人家全拿下了大客的本子,班长说有这本儿以后好找工作,从心态上充分做好了毕业以后当“力辈儿”的准备。在我还处于分析哪个本儿含金量大的时候,司机们全转行了,有的考报关员,有的考律师,有的考程序员,反正只要能让考试的,大家一准儿拿钱就去报名了,跟进饭馆似的,好吃不好吃放一边,咱先让菜走着。

    在大气候的影响下,我被赵文雯拽着参加了全国计算机等级考试,那会儿计算机根本没碰过,全是用2B铅笔在纸上涂黑疙瘩,稀里糊涂就混了张合格证,没一年,这张纸据说就没用了。跟着班里的人随大溜儿又报了注册会计师的考试,培训材料参考资料扔一床,听课证办了一张,我们说好了一个人先进去记笔记,另一个人半截蹭课,这样省钱还不耽误学习。我去了三次,次次二十分钟准趴桌子上睡着,而且总是睡得把笔掉地上“当”一下自己能惊醒。赵文雯更可以,压根儿就没去过。头年考试,我还进考场了呢,觉得报名钱都花了,不答个卷子不合适,还真对得起这钱,“财务成本管理”那门才得了4分,赵文雯都惊了,以为是满分5分的卷子。我这个人从来不怕丢人,倒是挺心疼钱的,转年又报名去了,几本教材我都快背下来了,但五门科目,只过了三门,我连着好几年给CPA协会送钱,搞得跟捐献一样,直到工作后那两门还没晃悠及格。

    按理说上学的时候拼命考证是为了找工作,这有工作的人还惦记着拿个证就是为了让人敬仰了。阿绿,我们班的大姐大人物,当年就跟做假证的似的,人没毕业你瞧她枕头底下那些证,水电工中级、空调水暖初级、信息监理工程师、计算机三级、多媒体中级、网络中级、网页制作中级、电子商务工程师高级、数据库中级、英语四级、人事管理证、导游证、报关员上岗证……这些证噼里啪啦往外一倒,哪个单位敢要啊?所以她学得最多,挣钱最晚。但怎么说现在也混上个白领,冬天能反季节,在大厦里穿超短裙高跟鞋,说话中文里夹英文一点不含糊。可阿绿近些年有了危机感,人奔四十岁去了,公司里的小孩学历都是硕博连读的,人家干活比你猛,拿的那些证上全有英文,倍儿国际化。阿绿认为这是个威胁,必须再考个分量重的证巩固自己的江湖地位。她报了CPA,就是我当年有一门以4分笑傲分数榜的注册会计师考试。

    阿绿自从报名那天就特像个要考试的,眉头紧锁,到哪都拿着书,看不看放一边,准攥手里。耳朵见背,你跟她说话,她能跟傻子似的看着别处。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那些下人干的活全扔给老公,她男人刚要怒,她把手里的书一举,那男的倍儿识趣就不说话了,阿绿的考试期跟更年期反应差不多,她男人经常被阿绿细胳膊细腿暴打一顿,还不能还嘴,他恨不能一年多来几次考试让娘子赶紧把考试过了,时间拖得太长,他的更年期也快来了。

    其实考下来这么多证没几个能管用的,但手里有,感觉就不一样,跟揣着存折似的。阿绿是个善于考试的人,据说每天是看着书睡着的,别看平时失眠,这课本比安眠药还管用。平日里她把要背的都做成小条,口袋里,挎包里,密密麻麻的字就差写脸上了。地铁、电梯、厕所,只要得空,阿绿一准手里拿着条在那朗读。后来她把电子文本放手机里了,作弊不作弊放一边,揣着心里踏实。

    我始终不太明白那些考试有什么用,就为了混一个从业资格?其实考试的东西一般都用不上,不是过时了就是太离奇,可是还得跟评职称似的,让考试给你拿拿龙。

    好大的包袱皮

    “中国制造”就是神笔马良拿的那支笔,画什么有什么,在哪儿都能画,绝不挑地儿。有一天去一家外贸店给孩子买衣服,店主很热情,问明白给几岁孩子买以后,跟变戏法似的一件一件往外掏,我也没看出什么好来,衣服都像从中国农村囤来的。可店主拿起一件说这是出口西班牙的,一会儿又抓起一件说出口法国的,商标上全字母连Made In China都没有,咱也看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店主用坚决的语气说,过这村没这店,这些衣服都是给老外生产的,你孩子能赶上这拨儿那是福分。

    我没答茬,凭什么咱孩子非穿老外甩下来的啊。后来真遇见一个美国老外,我问她离开“中国制造”能活吗?她直摆手,还推荐我一本书叫《离开“中国制造”的一年:一个美国家庭的生活历险》。那里说一个女老外非要叫板,因为有一天她抽冷子忽然发现自己家里的东西90%来自中国,她开始有意识地抵制“中国制造”。谁说离开神笔马良还不能活了?于是,这个老外像戒烟瘾一样躲着那四个字,谁也别跟她提“中国”。她把每一天的感受跟记账似的写下来。

    在躲避的过程中,老外还是不停地与“中国制造”狭路相逢,比如她翻检五件衣服,四件都是中国制造,其中还包括两件售价250美元的香奈尔女装外套;中国玩具、中国鞋、中国工具、中国行李箱、老鼠夹子、艾菲尔铁塔形状钥匙链、格温妮丝·帕特洛式的中国高档设计师成衣,连99美分一打的棒棒糖都写着咱“中国制造”……看得我扬眉吐气,嘴里直哼哼“我们的大中华呀,好大的一个家”。

    全球化,像一阵风,吹到哪儿算哪,“中国制造”的小种子适应力很强,只要落地,甭管什么土质一准发芽,然后茁壮成长,再假以时日,能把旁边的地都给你蔓延上,绝对的落地生根。也因为如此,想躲避“中国制造”是辛苦的。比如,这位老外4岁的儿子不得不拥有标价68美元的“意大利”鞋;厨房的抽屉坏了,可找不到工具修理;老鼠肆虐,是该选人道的“中国制”捕鼠器还是非人道的“美国制”捕鼠器;购买诸如生日蜡烛这种普通物什竟成了折磨人的头痛事;家用电器坏了,更能引发小小的危机。

    老外说了一档子挺可笑的事,女老外的老公急需一款太阳镜,他开始拿一副儿童的对付,但摔坏了只能再买,可是女老外在商店挑了六十来副都写着“中国制造”,她急眼了,心想,我不买还不行吗?回家上网查美国和意大利生产的墨镜,报价出来了,最便宜的150美元,人家那边还不兴还价。女老外犹豫的日子,人家女秘书把事给办了,在一元店里买的“中国制造”墨镜,一块钱一副!服吗?那些美国、意大利制造商能比吗?

    老外离不开“中国制造”吗?其实想离开一样能躲避,就像给孩子买鞋,完全可以不买中国产的,花数十倍的钱买意大利产的,谁也没拦着你啊。可是,老外也是俗人,看看秀水街拿着仿耐克还在那使劲还价的老外你就知道了,他们也有虚荣心理,他们更多时候也讲实惠,懂得衡量性价比。

    那个老外说:“不靠中国产品过日子,太难了,至少,不懈地坚持下去太难了。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情愿不去设想,未来10年不靠中国产品生活,日子会有多难。”恭喜她想明白了。“中国制造”就是个大包袱皮儿,将你包裹其中,你想躲是躲不开了。所以,那些外贸的东西都留给老外吧,咱不争那些出口转内销的东西,让老外占便宜去,因为我们有更多的“中国制造”。

    为了在某处相遇

    前几天看到同学转来个邮件,是过年的时候中学同学聚会的照片,没有我。满怀期待地打开邮件,整个一个变形记,每张脸单拿出来都够脑筋急转弯的,我已经跟一起发来的通信录里的人名对不上号了,跑到厕所照照镜子,往头发上抹点水,在发梢上抓抓,定睛一看,我这把脸估计也够难辨的了。二十年,实在太长,陌生只能一次又一次刷新着陌生。

    某日去烫头,因为那地方美容美发是一体的,负责洗头的小工始终朝三暮四,沾了冷烫精的小杠子总是拿猴皮筋勒不紧,在她忙活下一个的时候,这个已经缓慢地掉我脖子里了,幸亏肩膀上有个盘子托着。那孩子没完没了地推荐我去做美容,我没好意思说我没带那么多钱,我说我皮肤过敏,不敢随便尝试新产品,我都自己咒自己了,她还在那没完,忽然拿了张带冷烫精的小纸条往我脸上一蹭,“我们这产品你得信得过,看看这个,要不过敏就没事”。我刚要急,她又给我拿温水擦了,确实肉皮没什么刺痒的感觉。紧接着这闺女就推荐我打针,我问:“是那些明星打了能长生不老的针吗?”她点头称是,说现在不光有保持年轻态的,还有管局部的,比如让眼角没褶子的,让眼袋不往下耷拉的,让脖子显顺溜的等,局部按面积算会比整张脸都年轻的那种便宜。咱也不知道,一副老身板,弄一张嫩脸蛋儿有什么可美的,多不配套啊,身上掉着浮皮,脸上挂着露珠,简直就一活鬼。

    小伙计为了论证她的话有可信度,把我的椅子转了半圈儿,对着门,门框上有个大照片,是一个女人的两张照片对比。她说:“那是我们老板。年轻吧!”语气里倍儿自豪。我很好奇,因为我压根儿没看出有什么区别,人家那脸本来就不老。我说:“这针有副作用吗?是不是跟吸毒似的,不打就一口气儿给你老到位?”洗头工说,“不可能,要这样,谁还打啊。”这问题问了也白问,她也没打过,能懂什么。我们就在那僵持着,到了也没增加任何项目,走的时候,我白了那个打针的女老板照片一眼。我是个随大溜儿的人,到哪儿没人注意才好呢,弄得跟妖精似的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年轻不年轻无所谓,能多活几年就行。

    到家,我要求正在接受涂鸦启蒙的土土给我画一张写实的画,我指了指自己那张老脸:“你眼中的妈妈什么样,就画什么样,我看看你的真功夫。”说这话的时候,我大概还挺自信,估计觉得自己长得还不寒碜呢。十分钟后,我看土土在那特认真地往画上戳,倍儿好奇,就问:“你画什么呢?”土土头都没抬:“画你脸呢。”我走近一看,大叫一声。他皱着眉头,用小手指头指着我:“你看看,你脸上那么多雀斑,再画一小时也画不完啊。”然后接着闷头在他勾出的那个大圆圈里使劲点黑点儿。我无辜地奔向厕所:“这还不是你在我肚子里时埋下的祸根。现在只能拿激光枪扫射了。”土土叹了口气,“哎,女人——”还拉长音儿。

    我们真的就老了。最可气的是,压根儿不知道打什么时候开始老的。

    幸亏老的不止我一个,还一大群垫背的呢,在人堆儿里,我们好歹算过得去的,起码没长一个那么大的肚子,外加一身肥肉。在没黑没白奔赴老年的途中,我庆幸有那么多人同行。因为在不停失去的同时,你也在不停地得到。失去时间,得到情谊,而流逝的光阴又让那些如清新空气般的情谊变得那么宝贵。

    有一天土土说:“妈妈,你要能不上班,我也不上学多好,咱们就能总在一起玩。”尽管这幸福的憧憬充满喝西北风的味道,但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在一起”是多么值得珍惜,我们能因为这样的缘分在世间的日子并不多,我还能叫多少声妈妈呢,而我又能听见我的孩子叫我多少声呢。所以,一切是那么的宝贵。

    友情也是一样。

    我们踩着不变的步伐,带着各自的水晶珠链在一个又一个路口相遇,有的人就为了跟你打个照面儿,然后风卷残云而去,我们也将在彼此离开之后拿一块脏橡皮擦去记忆,要使劲点,连个印儿都留不下,要下手轻点,没准还能在几十年后寒暄的时候记起当年。

    而有些遇见,却如同在相认的一刻在心里扔下了一粒种子,它缓慢地生长,以示自己的存在。很长时间你是无知无觉的,直到,来了一场沙尘暴,在即将窒息的一刻,你发现还有轻轻摇曳的绿意,就在自己心里。他们,是我长久的感动。

    惦记,是那么的温暖。手机里那些不舍得删掉的短信像花一样开着,它们是属于我的四季。所以,老去有什么可以不从容的呢?

    谢谢那些因为文字而跟我相遇的人,谢谢那些开放在心里的名字,谢谢土土,谢谢我的家人,谢谢每一天的生活。

    谢谢这样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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